第1章 喜忧参半
成章曰：文德殿墨源连奏本，揽胜苑玲珑传惊闻 京都皇宫文德殿。 大殿内照例鸦雀无声，两班朝臣如同根根木桩，面无表情地站立两旁，静静立于殿堂内。大太监李德福照本宣科说了几句开场白，众人静默半晌，等待暂代太师之职的叶子健开口，不曾想叶子健今日无事可奏，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赵倨正欲宣布散朝，却见武官队列中走出一人，细细一看，竟是几日前才从江南回到京都的副枢密使赵墨源。 上次朝会，几乎成了为赵墨源评功摆好的专场。江南既平，赵倨心花怒放，一众大臣极尽阿谀奉承，就连一向吝啬溢美讨好之词的何巨贵，竟然一反常态，对赵墨源也是赞不绝口，场面空前热烈，唯董光等人沉默不语。赵倨探问墨源自己需要怎样的赏赐，无奈赵墨源百般避让，一力推辞。 此刻，赵墨源声音洪亮，振振有词：“圣上，微臣已经遵命将明金局主事孟南醒带回京都，现看押在同文馆狱中，恳请圣上下旨，着刑部及时审理，早日了结此案。” 赵倨的眉头动了一动，皮rou松弛的脸上貌似神情不悦。 赵墨源续道：“孟南醒在杭州明金局三年，巧取豪夺，收刮民脂民膏，致使民怨沸腾，这才有了方乐之乱。他假借圣上和朝廷名义，欺上瞒下，四方收集奇珍异宝，并将地方州府贡纳之物据为己有，中饱私囊，三年间贪墨钱物达千万之巨，江南百姓无不恨之入骨。斑斑劣迹，罄竹难书，证据确凿，毋庸置疑，此等蛀虫不除，天下难服，民众不安，望圣上明察，依律予以严惩。” 赵倨睡眼惺忪，神情状似恍惚。他昨晚又被那个狐媚的厉丝儿折腾了一夜，几近虚脱。一直到了大殿之上，整个人依然是有气无力。 赵墨源的这一番启奏，触动了他的心事，终致睡意全无，人也清醒了许多。 他双眼望向赵墨源，心道，真是出人意外，始料不及啊，这个貌似文弱书生的赵墨源，到江南之后，不仅迅速平定了匪乱，杀了方乐顾连等一干盗匪，还顺带着将明金局的底细调查得清清楚楚，老谋深算的孟南醒也栽在他的手上，不是他的对手，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这小子，他……也太有能耐了吧？ 一年多的江南匪乱终于在他的手上一朝平息，单单这平叛的功劳，只怕赏赐赵墨源一个国公的勋衔也不为过。赵墨源不求论功行赏，竟然趁热打铁上本请求严惩孟南醒，算是聪明绝顶，把握住了一个极好的机会。 因为对方力辞赏赐，自己以及所有大臣的心里，似乎都欠着赵墨源一个天大的人情。 凭心而论，将孟南醒治罪，赵倨是极不情愿的。一则孟南醒南下杭州之前，曾是自己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从个人感情上就颇为不舍。二则在赵倨眼里，官员贪腐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放眼朝中，文武百官哪个不是利欲熏心，视财如命？太师蔡宇鑫，虽说不上富可敌国，但家中赀财无数，路人皆知。董光，亲朋好友人人经商，日进斗金，楼宇高屋富丽堂皇，就算何巨贵这等自命不凡，看上去洁身自好之人，家中也不乏难以计数的古书旧画，古董宝贝，不是贪墨受贿，这些人哪里能集聚起这万贯家财。赵倨一向认为，贪财之人，其心思大多用在搜刮钱财上，不会生有异心，觊觎皇位。真正可怕的，反倒是赵丛里那种视钱财如无物之人，面上干净，心底却无时无刻不惦记自己这九五之尊的宝座。 因此，孟南醒这种所谓的贪腐，其实也就是不告不发的事情，从来很少有朝官主动提出追究。此刻，看赵墨源一副大义凛然、深仇大恨的样子，赵倨不免揣测，孟南醒一定是在哪个地方将赵墨源得罪了，而且看情形可以确切地断定，两人间绝非是简单存有芥蒂的仇人，而是已经成了形同水火，不共戴天的死敌。 他不禁暗暗责怪起孟南醒来，说起来你也算的上是摸爬滚打，得道成仙的人了，为何会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真是有眼无珠啊，什么人不好惹，你偏偏要惹这个如日中天的赵墨源？ 不知道他连中三元，声震宇内，名动京都，天下才子都要让他三分吗？不知道他是太后宠爱，寡人又极其器重的人吗？ 况且赵墨源北定北鞑，南平方乐，居功至伟，早已今非昔比。这种时刻，讨好对方都来不及，为何还要与其作对，自寻死路呢？ 想到这里，赵倨忍不住摇了摇头。 虽然圣上的这个小动作极为隐蔽，还是有不少有心之人偷眼瞥见，很快就心领神会了。 观文殿大学士胡志杰出班，一揖到地，奏道：“圣上，孟南醒一向为人忠厚，如今在江南犯下贪污之罪，想是受到当地奢靡之风侵染，自失cao守，微臣以为，应该革去职位，褫夺一应勋衔，责其归乡养老。” 他的这个提议，分明是明惩暗保，力图救孟南醒一命。 左散骑常侍李桐也随即附和：“念其早年有功，革职为民即可。” 何巨贵上朝说话，一向是不太考虑众人感受的，也很少看赵倨的脸色行事，但此刻也出班说道：“令其退出赃物，将其拘押终身，是为惩戒！” 赵墨源见众臣人人帮衬孟南醒，心中焦急，赶忙又再次出奏：“不可，孟南醒其人罪大恶极，岂能如此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叶子健和欧阳山尊，原是一心要帮赵墨源的，无奈自墨源回京后，两人心中都有心结，所以明知孟南醒该死，却并未出言帮腔。 赵墨源啊赵墨源，你什么都好，才貌自不必说，功劳也是无人能比，可是为何杭州走一遭，又带了个闵菲菲回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当真没有把我等的脸面放在心上吗？ 或许，蔡宇鑫在场的话，冲着赵墨源做的这件蠢事，也会耿耿于怀的吧？ 众人乱纷纷地说了一通，赵倨有些不耐烦，加上身体不适，他举手示意众人不必再说，停了片刻，说道：“孟南醒贪墨财物，令朕大失所望，也败坏了朝廷声誉，着令革去一切职务，发配沧州永不得进京谋事。钦此。” 赵墨源欲待争辩，抬头见赵倨一脸铁青，想了一想，终于没有坚持，只好另奏一本：“方乐盗匪如今已全数剿灭，尚有原匪首王显和、雷高阳投诚我朝，马林义生擒在押，如何发落，还请圣上定夺。” 翰林学士承旨王宇翔奏道：“方乐匪众祸害江南一年有余，作恶多端，此三人均是匪首，应全数斩立决。” 墨源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对方这样急不可耐而又不问青红皂白，显然是存心刁难，与自己作对。 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圣上先问墨源自己的想法，然后再征求其他朝臣的意见，最后才权衡利弊，定下最后的旨意。 就连赵倨自己，对王宇翔的越矩行为也颇为不满，他皱皱眉头，示意王宇翔退下，这才转头问向赵墨源：“依爱卿之见，应当如何处理？” “马林义为江南第三号匪首，罪大恶极，理当处决。至于王显和、雷高阳二人，既然已经反正，且立有大功，应当免其罪过，并应适当封赏方为妥当。” 赵倨不置可否，抬眼又问众人：“众爱卿以为如何？” 何巨贵奏道：“赵大人言之有理，这三人应当有所区别，不可一律斩杀。” 欧阳山尊想了一想，终于出班：“既已投诚，怎可当做匪首斩立决？自当宽恕其罪，适当予以赏赐才是。” 众臣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赵倨待众人说完，清清嗓子，说道：“浪子回头乃是正途，如若投诚之人也杀无赦，今后遇到这种事情，谁人还愿回头，定然逼迫人家顽抗到底。朕就依赵爱卿所奏，免去王显和、雷高阳死罪。至于二人授职除官一事，由吏部依据二人功劳，拟定意见再奏。” 众人无言，诺诺而退，李德福见赵倨身心疲惫，当下急急宣布散朝。 ………… 揽胜苑。 赵墨源回到府中，尚未坐稳，便有下人通传，太师府三小姐求见。 墨源又惊又喜，回京后忙于交差，处理大小事务，未及到太师府拜望，也就未能见到玲珑，现在她主动过府，心中自是大喜过望，但一想到闵菲菲随同自己进京的事情，又不免有些担忧，不知应当如何面对三小姐。 当即命人快领进来，自己正正衣襟，坐在客厅等候。 未几，蔡玲珑一身素装，出现在客厅大门口。多时不见，玲珑仍是美丽如初，风姿绰约，墨源一见，禁不住心如鹿撞，欣喜异常。 “玲珑……”他站起身来，轻声唤道。下人在场，未敢过于放肆，只是快步走近对方身前，不住地打量着貌若天仙的蔡玲珑。 玲珑的心情显是同样激动，脸上已泛起一片红润，艳若桃花。她声音婉转略带嗔怪地说道：“没想到你在家如此清闲自在，早知如此，就不该过来打扰你的。” 下人此时已然离去，墨源迫不及待攥住对方的手，呐呐说道：“何必挖苦于我，回京数日，忙得不可开交，欲待得闲，便过府看望蔡伯，哪知你就过来了。” 玲珑任由他抓住小手，牵到椅子旁边坐下，再望着墨源挨着自己身旁坐下，这才开口说道：“你还记得父亲吗？玲珑只怕你早已经忘了。” 墨源一愣怔，随口问道：“此话怎讲？” “江南之行，大功告成，你又喜得红颜新欢，哪里还记得过往的陈情旧爱？” 墨源一时大窘，面红耳赤地说道：“玲珑言重了……哪里是什么红颜新欢，只是一个**女子，有些才艺而不舍罢了……” 玲珑短叹一声：“你难道真如他人所说，动辄见异思迁，为何总是绯闻不断，佳人多多？” 又道：“你知道吗？叶媚等人已经恳请太后收回成命，有悔婚之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