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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急煞老夫

    [bookid=3030633,bookname=《仙门秘径》]

    成章曰:董枢密大殿耍伎俩,蔡太师朝会暗心惊

    皇宫文德殿。

    每月的初七、二十二,介于朔望日之间,是小朝会的日子。今日初七,照例是小朝会,也是墨源禁婚的最后期限。文德殿中陆陆续续进来数十人,都是三品以上的重臣,个个神情肃然,噤声无语,目不斜视,眼睛望向前方却不敢左顾右盼。殿中的气氛一如往常,但每个人也都察觉到了一点异样,那就是太师一反往日做法,早早来到了殿中守候。每次朝会,他都是臣子中最后一个进殿,如同掐算好时间,不早不晚。下属只能等他,而他却是不可能等其他人的,因为那已经成了一种规矩,一个惯例,是太师具有威望和特权的象征。太师今日一反常态,众人不免惊讶。

    蔡宇鑫是心中有事,半夜醒来几次,天未亮就早早爬起来,漱洗之后匆匆上轿入宫,第一个来到了文德殿。他激动忐忑,有一种大战在即的感觉,彷佛自己年轻二十岁,一下子又回到了精力充沛的从前。站在龙椅下方东首,这个与圣上距离最近,文官最靠前的位置,他的那绺花白的长须梳理得整整齐齐,满是皱纹的眼角透出沉静镇定的神情,从他消瘦的脸上,谁也无法看出他内心的汹涌澎湃。

    李墨源走进殿中,排在了文官队伍的最后。按定例,小朝会他原没有资格参加,因为权知天章阁,也就是暂代部门的首脑,这才被破格准许。他望着身前的一排文臣,觅到了最远处那个消瘦的背影,正是蔡宇鑫。有些佝偻的身躯,像根木桩斜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自从舅舅将小公主招驸马的事情告诉他之后,蔡宇鑫并无任何举动,没有找过自己,也没有找过方昌义。这倒令李墨源颇感诧异。太师对此事的反应多少有点出乎意料。是胸有成竹有了应对之策,还是慑于皇家权势已然放弃了呢?墨源猜测不出。不过,从这件事,墨源倒是领教了蔡宇鑫极深的城府,对方确实是一个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人。

    每个人面色如常,却是各怀心事。

    中书侍郎叶子健和太尉王致远都在揣摩昨晚的事情,为何蔡宇鑫今日午时会设宴相邀,这可是少有的奇事。老太师向来倨傲,共事多年别说吃他一餐饭,连茶也不曾喝过几口,这样吝啬之人如此破费所为何事呢?太师府传话的人表示不清楚,却又强调太师再三吩咐不可爽约,这就更加让人茫然和惶恐了。今日就是朝会,大家在宫中必然碰面,太师完全可以藉此知会一声,又何必劳师动众遣人晚间过府,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其中蹊跷,两人左思右想仍是揣摩不透,是以大伤脑筋。

    众臣到齐之后,伴随着一声:“圣上驾到”的太监尖声高喝,赵倨在李德福等人引领下,缓步从殿后走了出来,无精打采地坐在龙椅上。昨晚在慈元殿被厉丝儿缠到半夜,自感疲惫至极。这个厉丝儿,虽说与其他嫔妃们不同,极尽欢愉之能事,但也着实有些劳神费事,伤筋动骨。为什么一想起那张脸庞,那副身躯,自己就有些魂不守舍了呢?

    李德福拂尘一甩,尖细的声音回荡在略显空旷的大殿之中:“圣上早朝,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蔡宇鑫手执玉笏出列:“圣上,朔日朝参才过,臣等均无事启奏。”

    一句话,令殿中所有朝臣均是一愣。太师这是何意?大早进殿等候,居然无事启奏,岂不是神经错乱脑子进水。而且,你自己无奏,怎能说全体朝臣都无话要说,这不是要堵大家的嘴吗?

    每逢朝会,第一个奏事的必是太师。他不开口,其余诸人不敢僭越。而且,蔡宇鑫爱端架子,每次奏事都要等上片刻才会开口,今天为何急不可耐呢?众人狐疑更深。有几个原本准备今天出列的朝臣,慑于蔡宇鑫的yin威,都将胸前的笏板下意识地拢向怀中,打消了奏事的念头。

    初一和十五,属于朔望朝参也就是大朝的日子,参加朝会的臣子比今日要多出许多,讨论的事情也就更多。朔朝才过四天,蔡宇鑫口称无事启奏,赵倨倒也不觉意外。于是抬起手来,就要宣布退朝。

    但是御史大夫何巨贵却对蔡宇鑫刚才的话置若未闻,突然走出队列,向上首鞠了一躬:“圣上,微臣有事启奏。”

    赵倨微蹙眉头,抬起的手只好缓缓放了下来,原指望下朝去养养精神,偏偏这讨厌的言官如此喜欢啰嗦。

    蔡宇鑫一心希望早早退朝,见何巨贵出列也不免恼怒,却也徒叹奈何。

    朝廷设立御史台本身就是个笑话。御史台言官的职责本应是监督圣上的违纪越轨行为,但圣上高高在上,谁人敢真正放言?指责圣上,除非铜头铁脑不怕死还差不多。言官总要说话,不说话就是失职,所以一帮御史就无事找事,总跟太师等一干重臣作对。

    朝臣中唯有言官不经廷议由圣上独自钦定,御史台因此不受太师节制,也就从来不在意蔡宇鑫的威严,原本用来监督圣上的官员如今却成了朝中重臣们的噩梦。

    “微臣听说皇宫近期东扩在即,征拆民宅,令居民无家可归;挥霍钱财,无端虚费公帑。太祖帝遗训节俭为立国之本,肯请圣上下旨,取消东扩之举,百姓欢呼,苍生幸甚!”

    赵倨很想骂娘。这事情朔日大朝时不是廷议过吗?众人都已达成共识,当时就驳回你的奏本了,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呢。眼睛一横,就要动怒。

    蔡宇鑫也是烦恼,真是没事找事,已经议定的事情又拿出来希望翻案,不是浪费精力吗?尤其是今朝不同往日,老夫恨不能即刻散朝,难道你这个家伙知道自己的心思,故意拖延时间不成?

    工部尚书庄征昊急忙出列:“圣上,皇宫东扩已经议决,无需再议。微臣已经派人勘地绘图,采办物料,征集工匠。再说京都府也已着手征收民宅,此事已是势在必行,切不可半途而废,徒增浪费。”

    太尉王致远也从武将班中站出来,奏道:“圣上,皇宫东扩乃是大势所趋。现有皇宫乃是百年前建成,布局混乱,场地逼仄,缺少盛世王朝的威仪。”

    周李龙最近因春闱保举胡喻鸣有功,也被圣上擢拔为正三品,是以有资格参加小朝会。他是御史台的人,自然帮着何巨贵说话:“过于奢靡铺张绝非国之幸事,微臣以为应该停止东扩。”

    争争吵吵,闹得不亦乐乎,转眼半个多时辰过去,仍是你来我往,七嘴八舌,不可开交。

    赵倨终于有些心烦:“此事上次议过,御史大夫为何重提此事?”

    何巨贵奏道:“微臣上次就执意反对,无奈朝中诸臣都是众口一词,只能作罢。近日微臣得知,不少朝中官员借皇宫东扩之机,暗中收储民宅,借机敛财,败坏朝廷命官洁身清廉形象。事关纲纪,又是微臣职责所在,这才奏请圣上,请予停工。”

    一席话,使吵吵嚷嚷的大殿顿时稍稍安静了下来。在场大臣闻言纷纷相互猜测。这其中确有不少人暗中cao办过此事,李墨源当下也是心中一惊。

    赵倨这才提点精神起来:“真有此事?”待何巨贵非常肯定回奏过之后,将眼睛转向了蔡宇鑫。

    “太师,你看此事当如何处理?”

    赵倨本人是极为希望东扩的,而且这个皇宫东扩的动议,最早也是由蔡宇鑫提出并说得天花乱坠,之后他才动心的。所以此时动问,无非想借太师之口力压何巨贵,维持原议的心态不言自明。

    只要蔡宇鑫开口说话,凭他三寸不烂之舌,随便找些诸如查无实据之类的理由搪塞一下何巨贵,此事也就过去了。而且太师发言,圣上再随声附和,无人再敢置喙。

    一直默不作声的蔡宇鑫见圣上发问,却奏道:“微臣以为,既然事关朝廷形象官吏清廉,应就依照御史台意见,暂停东扩。”

    不但赵倨吃了一惊,大失所望,就连何巨贵也是大为惊诧,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蔡宇鑫怎么啦?吃错药了吗?这老东西与自己向来是南辕北辙,意见相左,不争到最后绝不善罢甘休。今天为何一置一词就附和了自己呢。这皇宫东扩的馊主意,不就是他本人最早提出来的吗?蔡宇鑫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啊?

    赵倨和何巨贵怎知蔡宇鑫此刻的心思。众人争执不下,沙漏不停,时间流逝,越拖越久,这样下去可如何了得啊。蔡宇鑫心道,自己再固执己见地与何巨贵争论下去,只怕到午时也难见分晓。算了,今天老夫有要事在身,就便宜何巨贵你这厮一回了。

    既然始作俑者的太师都出言反对东扩,赵倨也只能垂头丧气地说道:“准了御史大夫所奏,暂停东扩。”

    一众朝臣面面相觑。动手较快己经购入多处民宅的几个朝臣已经在考虑到手的烫山芋该如何脱手了。

    赵倨心灰意冷,正蔫巴巴举起手来,再次准备宣布退朝。枢密使董光却从武官列中的头一个位置站出来,玉笏一辑到底:“圣上,微臣也有事启奏。”

    蔡宇鑫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心道:老董,你怎么也在这种紧要关头添乱,你这不是坑人吗?

    只听董政奏道:“北鞑现已退兵,北上禁军陆续回京,微臣以为此次阻击北鞑,太师用兵如神,功不可没,恳请圣上下旨,封太师为鲁国公,加太傅衔。”

    中书侍郎叶子健也执笏出列:“枢密使提议甚当。微臣附议此奏。”两个副宰相竟是一唱一和。

    叶子健深知蔡宇鑫当初提议皇宫东扩的目的,一为讨贪大求洋的圣上欢心,二则可通过此项浩大工程借机敛财。今日因被何巨贵击中要害,所以只能作罢,忍气吞声。太师先失一阵,输给御史台,心中必然不乐,是以想附和董光,让蔡宇鑫挽回一些面子,顺便做个顺水人情。他却并不知道董光另有打算。

    蔡宇鑫心中暗骂董光,老夫要那些无用的虚衔作甚?现在的太师宰相还不够吗。鲁国公、太傅,说起来好听,看上去风光无限,不过是一堆绣花的烂布,中看不中用,再说这种华而不实的名头越多,皇家对自己的猜忌越重,其他朝臣的敌意也就越深,这不是把我蔡某人放在大热天的火炉上烤得一身燎泡吗?想到这里,心里把董光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又恨叶子健不动脑子,跟着犯傻。

    董政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蔡宇鑫啊蔡宇鑫,你一直耍弄本兵,今日本兵倒要看看你如何难受,怎样下台。

    赵倨也并非糊涂到无可救药,知道蔡宇鑫心如明镜,必是一力推辞,故而假惺惺地道:“朕也有此意。太师,你看……”

    蔡宇鑫似乎想都没想,出列奏道:“既然圣上和枢密使等人都有此意。微臣也就却之不恭,唯有领命而已。”

    蔡宇鑫的回答差点让漫不经心的赵倨差点从龙椅上滑落下来。董政也是张着大嘴,半天拢不起来。

    但话已出口,君无戏言,赵倨也只能怏怏说道:“准奏,封蔡宇鑫为鲁国公,加太傅衔。”

    蔡宇鑫跪倒谢恩。

    赵倨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跪在下首的蔡宇鑫。你这个老家伙,今日是犯了什么狂病,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是当真老糊涂了,还是当真不拿本皇帝当回事?看来,是要找机会敲打敲打了,再这样下去,君臣之间只怕貌合神离,再也没有往日的心有灵犀了。

    他哪里知道此刻的蔡宇鑫早已心急如焚,火烧火燎。恨不能即刻了事,早些退朝。今日怕是有人端上一碗尿来,为不耽搁时间,他都会不加争辩,举起来一饮而尽。

    蔡宇鑫眼角的余光向殿后的大屏风中扫去。留意到太后慈宁殿中的太监赶过来,正在那里与秉笔太监窃窃私语,随后二人又悄悄从后门消失。他心中更加慌乱。糟糕,这是太后找此人去拟旨吗?看看时辰已近巳时,再不散朝,只怕顷刻间就会风云突变,大事不好了。

    何巨贵又慢悠悠地出列了。他站在大殿中央,手捧笏板,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蔡宇鑫一眼。蔡宇鑫对视之后几乎绝望。这个家伙真是自己的魔鬼克星啊,又要启奏吗?那不又是没完没了?蔡宇鑫心乱如麻。恨不能冲过去抢下对方手中的笏板将其一顿暴打。完了,一切都完了。不管何巨贵所奏何事,时间又将耽搁下去了。

    蔡宇鑫眼前金星直冒,神智已是不清。恍惚中,大殿开始摇晃,双腿再也无力支撑瘦弱的身躯,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好在此刻赵倨早已精力不济,千钧一发之际举起了右手:“何爱卿,今日朕有些不适,有事容后再奏吧,退朝……”

    赵倨话语虽轻,却像一根救命稻草,蔡宇鑫终于重新缓过气来。

    众臣鱼贯退出,何巨贵志得意满,董光满腹狐疑,李墨源走在最后,一出殿门却见蔡宇鑫在外面候着。对方顾不得礼仪,一把攥住他的手,附耳低语:“大宫门外有车候着,快去!”说完竟推了墨源一把。

    墨源不明就里,却也不便多问,只得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快步离去。蔡宇鑫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这才舒了一口气,折身朝宫中侧门找自己的轿子去了。

    众臣散尽。慈宁殿中太监手捧懿旨从内宫急急赶来,却已是人去殿空,呆立片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道:“晦气。还要本公公亲自跑一趟。”

    大宫门外,太师府管家带着一顶小轿早已在此守候多时,见巳时已过,急得如坐针毡,来回踱步。一见墨源人影,急忙陪着笑脸迎了过来:“李大人,快上轿。”再不多言,不由分说将墨源请入轿中,令轿夫抬起就走。

    两个精壮的轿夫显是精心挑选过的,疾步如飞,一溜小跑来到了太师府的后门。又有家丁迎着,将墨源带到一处不曾来过的院落,摆茶打扇,不亦乐乎。

    墨源心道:“为何不走前门?这又是一处什么所在?”尚在狐疑之间,只听一阵银铃般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墨源,是你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