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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悲痛欲绝

    成章曰:李墨源误解表妹,舅姨娘病重托孤

    京都方府。

    李墨源没有想到方丹霏不愿与自己成亲,更没有想到蔡太师会来为自己提亲。这样多的意外接连发生,令他金榜夺魁的喜悦转瞬即逝,心中只留下一串串的谜团,还有难以抑制的痛苦。

    他朝翠竹苑走去,他要找表妹问个清楚,究竟这是为什么?自己费尽心机想让舅舅回心转意,她却说不愿与自己结为琴瑟之好,这实在太残酷了,也实在太奇怪了,他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翠竹苑中一如往日,寂静萧索。几十根被砍了头的竹子,一字排开,歪歪斜斜地呆立在院子的墙根处,怕冷似的在寒风中瑟缩着枯瘦的身躯,早已没有了往日亭亭玉立、临风摇曳的动人模样。翠竹苑里没有整个方府大院中喜气洋洋的气氛,居然像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处处显得阴沉而悲凉。

    红玉见到李墨源,哀哀喊了一声,就语神情焦急地说:“二小姐心情很不好,表少爷去劝劝她吧。”

    李墨源顾不上红玉,大步进了闺房。只见方丹霏坐在梳妆台前,正在揽镜梳妆。

    “表妹。”墨源见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心中禁不住又痛又怜。他不明白表妹为什么很久都避而不见,甚至连自己高中状元这样的喜事,居然都不现身祝贺,实在有违常理。难道真如舅舅所说,表妹要与自己一刀两断,这才始终不肯露面吗?

    难以名状的懊恼、迷惑和数不清的委屈,顷刻之间纷纷涌上心头,李墨源只觉鼻尖发酸,眼眶湿润,不争气的眼泪就要潸然落下。

    方丹霏缓缓转过身来,她面色沉静,一副漠然神情,还是那张熟悉而俏丽的脸,却再也找寻不到曾经的笑容和往日的热情。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跟舅舅说你不愿意。你是傻了吗?还是真的绝情忘义?”李墨源连珠炮地一同发问,他不相信表妹是那样的人,但既然舅舅说过,他就一定要问个清楚,否则自己会遗憾终身,死不瞑目。

    “表哥。”见到李墨源痛苦的表情和焦急的模样,方丹霏心如刀绞,她何尝愿意忍受同样的痛苦,但是不这样做又能如何?表哥越是失态,越是疯狂,自己就越要冷静理智,否则之前所有的煎熬就毫无价值,爹爹的处心积虑就会半途而废。

    “你和我不是一路人。”方丹霏尽力使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我已经把冰清玉洁的身子给了你,对得起你的那份心意。我现在已经是刘府未过门的儿媳,你不该得陇望蜀,逼我走上绝路。”

    李墨源怎么也没想到方丹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感到茫然无助。看来舅舅说的是真的,表妹已经与自己恩断义绝。可笑自己撕心裂肺地苦苦思念着她,不顾自己的颜面再三哀求舅舅成全,原来这些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多么可笑啊,自己费尽心机的所有努力换来的不过是这样冷冰冰的几句话。

    人,是会变的。感情,也是会消退的。所谓海枯石烂,矢志不移,那都是一些戏文里编造出来的骗人的鬼话。

    “你是说自己以身相许只是一场交易?”李墨源心中的痛楚已经渐渐升腾成一种愤怒,他的话语也变得冷漠凌厉,异常恐怖。

    与表妹的相识相爱已经成了他李墨源的一场噩梦。

    “恭喜你了表哥,金殿夺魁,名扬天下。”方丹霏没有回答他的问话,突然转开话题轻轻说了一句,嘴角竟然挂上了一丝许久不见的笑容。

    “你应该恭喜我大彻大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心叵测,虚情假意。”李墨源浑身颤抖,甩门而去。他再也不敢多呆一分钟,唯恐自己控制不住做出其他可怕的事情来。

    看着李墨源愤愤而去的背影,方丹霏感觉自己的心被彻底掏空了。她的冷漠,她的坚强,她的所有伪装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她悲痛欲绝,起身跌跌撞撞趴倒在床上大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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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都蔡府。

    一大清早,中书舍人丁浩楠就到太师府,向蔡宇鑫禀报:“枢密院那边消息说,睦州已经围起来了,这两天就能动手拿下。”

    蔡宇鑫点点头,这是他最为忧心的一件事。必须速战速决啊。陕西兵马只要留在江南,北边就危机四伏。只有陕西军回撤,边关安然无恙,一切才能恢复原样,他也才能定下心神做其他事情。

    “方昌义那件事情怎么样了?”蔡宇鑫抬起手,端过桌子上的茶碗。

    “下官昨日就已经去找过他了,话说得很清楚,不过他没有表态。对了,今天我把他人也直接带过来了。”丁浩楠凑过来一张刻意讨好的脸,小心翼翼地回道。

    “什么?人带来了?他人呢,在哪里?”蔡宇鑫大惊失色,手中的茶碗几乎是丢在了书桌之上。

    丁浩楠看到蔡宇鑫的反应,大吃一惊,心道不就是一个六品的员外郎吗?值得如此大惊小怪?但他心中暗想,嘴里却不敢怠慢,连忙说:“就在大人府上客厅候着呢,我这就去把他喊来?”

    太师略一思索,摆手说道:“不,那样不妥,不够礼数。我这就到客厅见他。”说完起身,不顾丁浩楠大步向门外走去。

    丁浩楠心中暗自嘀咕,太师今天这是怎么啦。干嘛如此自掉身价,对方昌义这种下等的官员还要讲究什么礼数吗?

    蔡宇鑫人还未走进客厅,声音先自传了过来:“哎哟,哎哟,让方老弟一个人在这里久等,老夫这真是罪该万死啊,恕罪,恕罪啊……”

    他的脸上笑意nongnong,一副老朋友久别重逢的神情,显得与对方十分近乎。。

    方昌义连忙起身施礼:“见过太师大人,大人言重了,下官实在愧不敢当。”

    方昌义心里打鼓,又是方老弟,又是罪该万死,这太师也实在太抬举自己了。

    蔡宇鑫客气地请方昌义落座,然后望向站在自己身边的丁浩楠:“都是丁大人办事不力,老夫说改日登府拜望老弟去,他倒好,听错了不说,还劳烦老弟您大老远地到老夫的家中来了。”

    这话说得顺理成章,毫无破绽,将自己的失礼遮掩得很好。丁浩楠急忙连声附和:“是下官该死,办事不力,方大人不要见怪。”

    方昌义道:“太师大人、丁大人不必如此,大人们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下官一定照办。”

    蔡宇鑫故意把脸一拉:“方老弟这是什么话,到老夫家中来了,这又不是朝廷公堂,就不要下官下官地没完了,都是兄弟相称为好。”

    方昌义口称:“如何敢当?太师不要再折煞方某了。有什么话直管说。”也不好意思再称下官,但也不敢称兄道弟。

    蔡宇鑫飞快地瞥了丁浩楠一眼,对方心领神会,声称有事要办,退到外面去了。

    蔡宇鑫和蔼可亲地问:“方老弟应该是辛未科的进士?”

    方昌义恭敬地回答:“是,方某才疏学浅,只列在二甲最后一名,委实惭愧。”

    蔡宇鑫却道:“老弟何必过谦,辛未一科人才济济,多少文采斐然的举子都是名落孙山,老夫清楚得很。只是老弟这么多年行事低调,不事张扬,老夫又耽于事务,无暇他顾,竟然未能提携关照老弟一二,心中实在有愧啊。”说完,竟然眼眶有些湿润,一副追悔莫及的神情,令人心中不忍。

    方昌义不为所动,默不作声。

    蔡宇鑫接着说:“老夫已经听赵户部说起,老弟做事勤勉,谨慎持重,可担大任。老夫拟先将老弟委屈于郎中任上,待钱侍郎明年告老还乡,就擢拔老弟如何?”

    这是在封官许愿。方昌义脸上装出感激的表情,起身谢过蔡太师:“一切听从太师安排,下官无以回报,实在惶恐不安。”

    “兄弟之间说什么回报不回报,岂不生分见外了?不知丁大人昨日与老弟提起的事情,老弟是如何考虑的?”

    终于摊牌了。方昌义知道这才是蔡宇鑫找他来的真正原因。

    方昌义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既然大家都在做戏,不妨演得逼真一点,这样才能达到效果。他故意低声下气地说:“太师能看上墨源,是这孩子天大的造化,这可是多少人家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大好事。以我做舅舅的意思,是恨不能立时就与蔡大人立下婚约的。可是墨源这孩子……”

    蔡宇鑫急得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怎么,他不乐意?”但马上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又故作镇定地坐了下来。

    “不是,这孩子是个孝顺的主子。”方昌义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连自己都有些相信这套鬼话了。“他坚持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又说一定要让台州的爹娘点头之后,才敢附凤攀龙,与蔡小姐定亲。”

    原来是这样。蔡宇鑫自言自语地点点头。李墨源真是太惹人喜爱了,这样的喜事当前,还没有忘记自己的父母,真真难得啊。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完美,难道他就没有一丝缺点吗?

    “既如此,也不好太勉强了。就待他父母首肯再定不迟。”蔡宇鑫其实恨不得早一日敲定此事,以免夜长梦多,但对方的理由无懈可击,也只能见机行事了。“老弟将墨源父母的地址告知老夫,老夫会以最快速度得到台州消息的。”

    “下官遵命。”方昌义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心说,能拖一日算一日吧。

    京都方府。

    折桂轩中,本善打量着一身新装但闷闷不乐的李墨源,好奇地问:“表哥,你这是要出门吗?”

    李墨源神情阴郁,有气无力地答道:“今天是圣上赐宴,新进士都要参加的。”

    “是琼林宴吧,真羡慕你表哥,我要是有你那么大的本事就好了。”本善很天真地说道:“对了,我来找你。是姨娘要见你。”

    “姨娘?”李墨源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就是舅舅的小妾柳氏,自己的舅姨娘,本善的亲生母亲。她要见自己做什么?

    他的心思从表妹那件事转回来一些,头脑也清醒了许多,轻声地问:“说了什么事吗?”

    “没有。”本善摇摇头,抬头望着身材高大的表哥,似乎心中有着同样的疑问。接着说:“她的身体最近越来越差了。”

    墨源心一寒,说:“你带路,我们赶紧去吧。”

    柳氏的住处在方府莲香苑西边的一个小院,称为听雨轩。院子很小,中间只有两间屋子,分别就是会客的亭堂和卧室了。墨源和本善走进客厅,一股浓重的中药气味就扑面而来,让人感到憋闷压抑,心情顿时不免沉重。

    本善进入里间屋子,轻声细语地说:“姨娘,表哥来了。”

    墨源看到小床上斜躺着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子,面容憔悴,脸色苍白,已经消瘦得失去人形。只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和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睛,依稀可以看出她当年有着俏丽的外表和出众的模样。

    闻到本善此言,柳氏堪堪就要直起身来,却是全身无力,颤颤巍巍,墨源急忙伸手制止:“您身体不适,就躺着吧,墨源见过舅姨娘。”

    柳氏一双眼睛左顾右盼打量着墨源,显然还是很陌生。墨源依稀记得到方府后,自己与舅姨娘见面次数不多,对方曾经在金簪失窃的事件中帮过自己,令他十分感激。有病,每次见面都是只言片语,一带而过。再后来,柳氏病重,卧床不起,两人再也没有见过了。

    “听本善说起你好多次,一直没机会再见到你。”柳氏的言语细微的如同蚊虫的叫声。“能状元及第,实在是不简单啊,舅舅一家也跟着脸上有光了。”

    墨源连忙谦逊地说:“只是侥幸而已,没有舅姨娘说的那样严重。”

    柳氏说:“你就别谦虚了。这状元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考到的。”她轻抚着坐在床边的方本善的小手,疼爱有加地说:“本善要是能像你一样有出息,舅姨娘就算是躺在棺材里也会笑醒的。”

    “舅姨娘您千万别胡思乱想。”墨源很忌讳她刚才提到的那两个字。“养好身体最重要。再说了,我看本善是个懂事用功的孩子,将来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柳氏的嘴角勉强地笑了一下,黑黝黝的眼睛里闪过夏夜萤火虫一般的微弱亮光,让墨源感到眼前明明灭灭。“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拖不了多长时间了。……一个女人家,有过快乐的时光,也遇到过你舅舅这样还算不错的男人,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只是……”她的笑容越来越少,凄楚的神情呼之欲出。瘦弱的手抬起来,充满怜惜地来回抚摩着本善的头顶上那柔软的细发。

    “只是放心不下本善这孩子。”

    本善哀哀地喊了一声:“姨娘。”看着眼泪就要落下来。

    墨源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痛彻心扉。这对母子太可怜了,本善因是庶出,不受父亲重视,亲身母亲又卧病在床,眼看就要香消玉殒,这是多么悲惨的人生际遇。他压抑住自己内心的伤感,情真意切地说:“舅姨娘,您放心,我们大家都会关心本善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柳氏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听本善和其他府中的人都曾提起,说你人好,心地善良,早就想将本善托付给你,又担心拖累你会考。现在再不说,怕是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墨源看到这个苦命女人哀楚凄恻的模样,再也无法控制住内心的悲伤,他一把揽过方本善,紧紧地用在怀中,字字千钧地说:“舅姨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把本善当做亲弟弟。绝不让他再受任何的委屈。”

    本善在他的怀中忘情地抽泣起来。

    柳氏安下心,费劲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