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歪打正着
成章曰:方本良无良戏表兄,胡喻鸣懵然受重礼 京都方府。 过年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节。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普通百姓升斗小民,都会把过年当做一件大事来办,当然大户人家看得更重,cao办起来也就更加排场讲究。辛辛苦苦了一年,也只有在过年时才能真正放松一下,快活一回,所以绝对不能马虎。过年要祭祖宗、放炮仗、贴春联、派红包,人人脸上绽放着笑容。最快乐的当属孩子们,过年意味着有新衣新鞋,有鞭炮灯笼,有大人们给的压岁钱,还有许多平日难得一见的各种好吃的糕点、果脯,饭桌上丰盛的菜肴也令人垂涎欲滴。主妇们自然没有那么清闲,她们会比平日里更加忙碌,里外里外,一刻不停。但看到家人团圆,她们却对这样的忙碌毫无怨言,心甘情愿,内心洋溢着温暖和幸福的滋味。 大年三十,方府处处张灯结彩,人人衣着光鲜,不知不觉地营造出一种祥和喜庆的气氛。年夜饭是一大家人在一起吃的。今年因为墨源在方府过年,方老爷特意传下话来,要把年夜饭弄得丰盛些。所以,鸡鸭鱼rou各色菜肴林林总总摆满了一桌子。大家吃得也很开心愉快。 饭后,方老爷、王氏和李墨源、方本良兄妹坐在客厅里叙话饮茶。方昌义依然是不苟言笑,一副持重严肃的模样。王氏却望着几个小辈,脸上的笑容堆成了一座小山。 李墨源却心中有数,舅妈这是装出来的,几天前她让下人黄妈传话过来,让自己离二小姐远些,言辞颇为严厉刻薄。又为表妹给自己添置了两身过年的衣物动过肝火。 方昌义对李墨源说:“墨源,你是第一次到京都过年,还习惯吗?” 墨源憨憨答道:“很习惯。就是……有点想家。” 方昌义点点头,说:“这是难免的,不过无需过分担心,你父母都会照顾好自己的。我前几日还给他们捎了书信。也算是代你报个平安。” “谢谢舅舅。”墨源心里感激不已。舅舅虽是个男人,做事情却十分细心,方方面面考虑得都很周全。像这种嘘寒问暖寄递家书的小事也始终放在心上,从不马虎。 方昌义又说:“这几日就不要看书了,好好放松放松。明日开始就会有朝中的同事来府中串门拜年,你也跟他们叙叙话,虽然都是些普通人,认识认识也不是坏事。” “是。”墨源自然领会舅舅的意思。他的同事虽然官职不高,但不少人还是有些背景的,也许将来能够帮上什么忙也说不定。 方本善从外面走进来,眼神对众人打量了一下,然后选择在李墨源的身边坐了下来。本善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越来越喜欢这个外来的表哥,只觉得自己和他很投缘。表哥脾气好,对自己很爱护,不像哥哥方本良那样喜欢使坏,动辄欺负人。更主要的,本善觉得表哥很有学问。学堂带回来的功课,但凡有不懂的,问了他准能答得上来。 李墨源用温情的目光望着本善。他从内心里喜欢这个表弟。除了一份说不出道不明的怜爱之外,本善有着与他的年龄一点也不相称的懂事乖巧,而且人也相当的聪明,李墨源生性憨厚老师,自小就对机智灵巧的人十分倾慕和佩服。 方昌义刚才跟李墨源说着话,这会儿见到本善进来,似乎脸色有异,便问道:“本善,你姨娘年夜饭都没有吃,身体怎么样啊?” 方昌义口中的姨娘是指自己的小妾柳氏,也就是本良的亲身母亲。 “回父亲的话,本善刚才去看过,躺在床上似乎不是很好。”方本良恭敬地回答。 “老爷,我们都去看看她吧,过了今晚,明后天就不适合去了……”王氏转头望向方昌义。 方昌义觉得王氏说得有道理,新年里做许多事情都有讲究,如果大年初几就去探望病人,是有些忌讳的,所以就答应道:“好吧。”说完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王氏、方丹霏尾随而去,本善想了想,也抬脚跟了出去。 墨源却没有动身,因为上午才去看过。有舅妈王氏在场,对方即使有话也不会说的,墨源打算以后再去。 这样,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方本良和李墨源两个人。 方本良突然开口说道:“回头我要报答你。” 话说得有点没头没脑,李墨源一时没有听出来是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上次给我写的诗吗?”方本良问李墨源。 “记得啊,怎么啦?”上次方本良跑到折桂轩,说是太师的二公子大婚,要找一首洞房花烛之类的诗,李墨源就顺手写给他了。那次方本良闹笑话说了一句“钓钓有鱼”, 墨源心中笑的几乎岔气,因此记得十分清楚。 “我发财了。那首诗大家都说好,二公子给评了个第一。还奖赏给我三百两银子!”方本良的二郎腿直甩。父亲一离开,他即刻就没有人样了,坐得东倒西歪,肩歪背斜。 “三百两!”李墨源大吃一惊。一首小诗不过区区几个字,怎么可能值到那么多钱。三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几乎相当于一个县令一年的俸禄,若非方本良亲口说出来,打死他他也不相信。 “没想到吧。”方本良望着李墨源,猥琐的脸上是得意洋洋的笑容,似乎那首诗就是他自己写出来的一样。 当然没想到!李墨源心说,一首诗就打赏三百两,这太师的二公子也太大方了,说是挥金如土也不过分吧。这种出手阔卓穷奢极侈的人家,哪里来这么多的钱财,当真就不怕外人对他们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吗?这胆子也太大了。 “还有更走运的呢!二公子把我的诗送给他父亲看了,蔡太师是大加赞赏啊,还说要把我推荐给明年会试的主考官呢!”方本良一反平时结结巴巴的习惯,这段话竟然说得很流利。他已经开始说是自己的诗了。 李墨源的确是太吃惊了!蔡太师虽然在朝中专权独断,人品不堪,但文才却是众人公认,有口皆碑的。蔡太师是当年的榜眼出身,一般的诗词歌赋很难入他的法眼,能得到他的赞赏就更加不易。居然还答应把方本良当做人才推荐给会试的主考,可见老东西对这首诗还不是简单的喜欢。 谁都知道,有了蔡太师的推荐,皇榜高中那还不直如探囊取物吗?有哪个主考官敢不给太师面子? 李墨源真的有点后悔给方本良写那首诗了。这个不学无术的表弟,拿着自己写的一首小诗招摇撞骗,竟然得到这么多好处,实在是让人心生嫉妒。但转念一想,自己与二公子素不相识,是不可能有机会到二公子的家里去的,更不会因为一首小诗得到什么奖赏。对自己而言根本不可能得到的东西,纵然多想也是枉然,一念至此也就心中释然了。 “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是要给我银子吗?”李墨源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既然赏赐得这么丰厚,得来又不费吹灰之力,那你方本良放点血也是应该的。 “不是。”进了腰包的银子方本良哪能再掏出来。他挑挑眉头说:“你不是也要参加会考吗?我回头打听到主考官是谁,就告诉你,你也好通通关节。” 原来如此。李墨源善意地笑笑,说:“那就有劳表弟了。” 初三的中午,方本良来到折桂轩,李墨源正在整理案几上的笔墨纸砚,见他进来,微微一笑:“表弟过来了,快请坐吧。” 方本良顺手拿起案几上的一张纸,心不在焉地看着,头也没抬地说:“不坐了,我来是特意告诉你春闱主考官的事情。” 李墨源脸上一喜,急忙趋身上前,问道:“打听到消息了。” 方本良还在看着这张随手拿起来的纸。纸张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人名和各自的官职,原来是李墨源帮舅舅方昌义抄写的官员名单。这上面的人都是近日到方府来拜年串门过的。 方本良见李墨源有点急不可耐,故意卖起了关子:“我已经打听到了,你猜主考是哪位大人?” 李墨源憨憨地笑笑:“这我哪能猜得出来啊?” 方本良乜斜着眼睛望着表哥:“我如果告诉你,你给我点好处总可以吧。” 李墨源有点疑惑了。表弟这到底是真是假?上次明明是他主动说要报答自己,也没提报酬的事,现在咋又要起好处来了呢?莫不是拿自己开心耍弄一下?想想表弟平素的为人,他越想越觉得表弟是成心逗他玩的。 他没好气地说:“给你好处?我哪有啊,要钱我是穷光蛋一个,要诗文,我倒是可以写两首给你。” 其实方本良并非存心耍他。上午方本良到二公子家去拜年,顺便打听到今年的主考官,是礼部侍郎杨姚书、翰林院编修雷金鹏和敷文阁直学士王康嘉中的一位。他本想直接告诉李墨源就走,现在又觉得这么大的人情,不弄点好处就太亏了,是以忍不住找李墨源索要起来。 没想到李墨源不买他的账,这下方本良不乐意了。凭什么要白白告诉你呢?凭着你李墨源的本事,如果当真通了关节,中个进士看来真不是个难事。而自己就惨了,不定爹娘看着自己多生气呢?为什么表哥能中你就不能中?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接下来肯定又是劈头盖脸地一通好骂。 方本良决意不告诉李墨源了。他转身欲走,突然看到自己手中攥的这张纸,一个阴毒的念头忽然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嘴角现出狞笑,心里隐隐有一丝报复的喜悦。
于是他假意笑嘻嘻地说:“我不过是开开玩笑,没有好处就算了。”接着他指着纸张上的一个名字,故作玄虚并很认真地说:“就是他。主考就是这位大人。” 李墨源凑近身来,表情惊讶地说:“工部员外郎胡喻鸣?” 方本良肯定地点点头,然后转身出了屋门,其实他根本没有听清楚表哥说的是谁。好处没捞到,他已经懒得再看李墨源一眼。 到底是真是假?方本良走后,李墨源陷入了冥思苦想。按说,会试的主考一般都会起用侍郎一级的官员,但员外郎做主考在本朝也有过先例,所以也不算离谱。现在的疑惑是,这个消息是否真实可靠。 李墨源想了很长时间都无法找到答案。最后他决定赌上一把,相信表弟方本良一次,起身前往胡喻鸣府上拜访。 胡喻鸣接到李墨源过府递上来的名帖,颇为奇怪。他是前天才在方昌义的府上见过这位来自台州的举子的。记忆中人才标致,相貌堂堂,言语不多,所以印象不错。但为什么只隔了一天,对方就前来回拜了呢?而且为什么方昌义没有来?他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但疑惑归疑惑,客人是不能不见的。自己当着个可有可无的工部小官,其实就是个闲职,家里好几年都没有什么客人登过门了。今日李墨源过府拜访,竟令他有点莫名其妙的兴奋。他吩咐将客人迎入客厅等候,自己急忙整肃衣冠,大步朝客厅走去。 李墨源正在客厅饮茶,看到胡喻鸣进来。连忙放下茶碗,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口中道:“小生李墨源给胡大人拜年了,祝胡大人新年好运,富贵发财。” 胡喻鸣上前一步,扶住墨源,算是回礼。口中说道:“新年安好,没想到前日才见贤侄,今朝又能相会,真是有缘得很啊。” 他称呼李墨源为贤侄,是顾及到方昌义这层关系。在李墨源听来,却是感觉到异常亲切。 双方分宾主坐下。胡喻鸣有些好奇地问:“贤侄过来,不会仅仅是拜年问安吧,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李墨源心中一喜,看来方本良所言非虚。胡喻鸣作为主考,前来拜访的人一定不少,如果人人扯起话头那还不要累死人,所以一定是开门见山让对方说出来意才对,凭这一点,也可以证明胡大人就是主考官。 李墨源谦恭地说:“学生拜访胡大人,是为了春闱一事……” 胡喻鸣领会错了,他以为对方是首次参加会试,一定想讨教一些入场作答的经验。胡喻鸣曾是当年皇榜上的探花,虽官运不佳,但科场上的名声还是有的。他甚至以为方昌义将他当年的风光全都告诉了李墨源,对方这才慕名前来请教。 于是,胡喻鸣的眼前浮现出当年春闱时的情景,脸上的表情颇为自得:“贤侄不必过于紧张,你我虽然只有数面之交,但我看你人才出众,只要稍加温习功课,何愁不能黄榜提名。” 李墨源惊得差点就要跪下了。胡大人言外之意,不就是答应自己上榜了吗?真看不出来,胡大人如此爽快,跟那些圆滑jian诈恨不能敲骨吸髓的官员们,真有天壤之别。 “多谢胡大人抬爱,学生愧不敢当。”李墨源心花怒放,脸上笑容可掬,神态举止也更加自然:“学生自幼喜欢诗词歌赋,这方面自然不太怯场,只是这策论的题目……” 李墨源是在套问春闱的题目了。 可笑的是,胡喻鸣又一次理解错了。他以为李墨源真如自身所说一样,对策论感到没底,连忙指点墨源道:“策论的要点是分条析理,解纷排难,观点明确而有力,笔锋犀利而练达。”他犹嫌自己的话说的不够明白,竟站起身到隔壁书房中取出一份自己近期才做的策论文章,递给李墨源,说:“你可作为范本,细细揣摩。” 这回轮到李墨源理解错了,误会胡大人是把策论的题目和文章要点都交给他了。 他禁不住喜上眉梢,知道也应到此为止了,于是便郑重地再施一礼:“如此厚爱,学生感激莫名。再次多谢胡大人。”他将带入府来,一直摆放在自己身边的包袱双手递放到方桌上:“学生不便过于打扰,这就告辞了。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请胡大人笑纳。”说完转身走了。 胡大人只是假意客气地推辞几句就将包袱收下。心道这里面或许是李墨源从家乡带来的一些土特产。过府拜会,带些简单的礼品也是常事,所以胡大人直接收下墨源带来的礼物也就不足为奇。 及至打开包袱,看到一堆白花花的银锭,胡大人彻底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