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风雨之秋 第七十三章 群英荟萃
明月楼。 这是长安东市乃至整个北长安最有名的一座酒楼，与城南曲江池畔的芙蓉楼一南一北，是京师权贵最为推崇与喜爱的饮宴之所。 明月楼之名取自与贺知章齐名的“吴中四士”之一的张若虚所写名作《春江花月夜》中的“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一句。仅仅从这个名字的出处便可以看得出，这明月楼的东主一定是个极好风雅之人。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明月楼闻名长安的两大特点，其一是奢侈，其二便是风雅。 说到奢侈，仅仅看明月楼的牌匾便可以略窥一二。牌匾上龙飞凤舞的“明月楼”三字也是“吴中四士”之一，以书法闻名于世的一代大家张旭所题。三个大字以及下方张旭的名字乃是以纯金鎏刻，而牌匾的其他部分则全部装饰以蓝田美玉。 如果说这还不能称得上是有多奢侈的话，那么请你仔细观察一下这整块牌匾，懂行的人便可以看得出，这块牌匾竟是用一大块乌木所制。 乌木又称阴沉木，有人也将它称为“神木”，这是一种极为珍贵的似木又似石的神奇材料。民间有一句俗话，叫做：“家有乌木半方，胜过财宝一箱。” 寻常人家根本不可能见识到乌木这般珍贵的东西，就算是在这冠盖满京华的长安城，许多权贵也都很难拥有一小方乌木，更别提像明月楼的牌匾这般大的一块了。而能将这么大的一块乌木拿来做块牌匾，恐怕这整个长安，也独此一家了。 而至于第二个特点，与其说是“雅”，更不如说是“怪”更加贴切些。走进明月楼，一些喜爱古董文玩的人恐怕会当场昏厥在这里。 在明月楼里，四处都可以看得到古代传下来的稀世遗宝。墙上的一幅俊逸潇洒的文字，寻常人或许会觉得有些惊艳，但是如果是研究过字画一行的人过来一端详，便可以发现，这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东晋王羲之的亲笔！ 一扇丝毫不起眼的木屏风，说不定也是汉代某个公卿家族传下来的名品；墙上挂着的那把造型朴实无华、甚至剑鞘上还有些磨损的长剑，竟然是大汉名将卫青的佩剑！ 那把放在屏风后面，一张矮矮的琴桌上的一张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的形似混沌式而又独具一格的古琴，据传是明月楼中最为珍贵的宝物。 不少懂行的斫琴师以及收藏名家都曾过来鉴赏过，每个人一见到这张琴的模样，所表露出来的面色都是无一例外的震惊、艳羡。 通体以桐木所制，琴弦以完整的牛筋作成，通体长三尺六寸五分，由于年代的久远，琴面已经出现了点点盘剥，显现出小蛇腹断的纹路，十分的优美而具古意。 从断纹可以清楚地看出，琴漆的底层是以最好的鹿角灰做胎，上面覆盖着一层上好的生漆。琴徽为紫玉所制，琴底下的龙池与凤沼都是长方形，里面却是没有当代斫琴师所习惯做的“假纳音”，从此便可以看出这绝对不是当代琴师做出刻意仿古作品。 琴背大约位于琴颈间的地方，两个小小的篆字，而在龙池之下，刻着一方四字大印，印上也是篆文，是一个人的名字：司马长卿。 看到这个名字，那些本来心中便有些怀疑的人便可以确认了自己心中的猜测。没错，这张琴便是那位西汉大文学家，以琴挑文君，留下了一段“凤求凰”的美好传说的司马相如的爱琴，与号钟、绕梁、焦尾并称为四大名琴的绿绮！ 有这张琴在，整座明月楼中的其他所谓古琴便都不值一提。如今号称“天下第一斫琴师”，蜀中雷氏的族长雷威倾尽毕生心血所制的名琴九霄环佩，一共有九张，而明月楼中便收藏了三张。 但是这三张九霄环佩，除了其中一张被明月楼主人看中，自己收藏了之外。另外两张竟都被他送给了楼中技艺最好的女乐师，这一举动不知让多少长安有名的琴师纷纷怒骂这个明月楼的东家实在不是个东西。 这样一个古怪而又独特的人，甚至连今天这样一个几乎汇聚了大唐最有权势的人的宴会，他都丝毫没给人面子，压根就没有出现，只是将整座明月楼腾了出来，宣布今日不招待其余客人。而东家自己，则是带着那把绿绮，又不知去哪游玩去了。 今日的明月楼可谓是真正的群英荟萃。骠骑大将军、当今皇帝最信任的人高力士，当朝右相李林甫、左相陈.希烈、扶风郡王辅国大将军李玹、东平郡王范阳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开府仪同三司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特进陇右节度使哥舒翰、代国公左羽林大将军韩休琳、特进河西节度使安思顺等在大唐名扬天下的高官名将济济一堂。有这些人在，就连御史大夫王鉷、兵部侍郎杨钊这样的官居朱紫之位的大臣都显得有些不足道哉。 但是在今天这样一个场合，他们自然也都甘做配角。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寻常从来不出席高官贵族宴会的高力士此次都亲自做东，广发请柬，这明显是奉了皇帝的旨意，代替皇帝来奖赏这些在边关立下了大功的将领，他们能有参与的机会便已经是生平幸事了，哪还敢再多奢望什么呢？ 天还没有蒙蒙亮，明月楼的厨师伙计便已经早早的起床，开始忙碌着今天这一场无比隆重的宴会。完全可以说，今日参与宴会的这些人，放到朝廷上都是跺一跺脚便能引起一阵震动的存在，更不用说当今皇帝最信任的、就连奏折都由他代为批阅的高力士了。 这样一堆大佬级人物汇集在一起，明月楼的主人可以清高自持潇洒离开，但是他们这些做伙计的可千万不能。一举一动间都必须得注意好自己的形象与言辞，否则，万一见罪了其中某个人物，哪怕只是个配角，都足以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忙忙碌碌了不知多久，大约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之后，宾客便开始陆续到来了。 一张长长的波斯软绒地毯直铺到明月楼门百步之外，这种从波斯商人那里购买来的地毯雪白而柔软，是贵族豪门家中的必备之物。不止是门外，整座明月楼里面的每一寸地方也都被这种贵重的奢侈品所覆盖。 楼中早已燃好了上好的龙涎香，这种从海兽腹中取出的珍贵香料就算是许多王公大臣平日里都难得点上一回。当然，明月楼也没奢侈到那般可怖境地，故而在其中还掺入了许多的檀香等其他名贵香料。 最先来的是各大边镇中的一些将领，如范阳的史思明、田承嗣，河东的荔非守瑜，河西的安重璋、李晟，朔方的郭子仪、李光弼，陇右的高秀岩、火拔归仁还有安西的封常清、李嗣业等人。 虽然这些人与方才所提到的李林甫、陈.希烈等人相比还是要逊色不少，但是将眼光放到整个大唐，便可以看得出，这里几乎汇聚了整个大唐的精英将领，或许数年、十数年之后，大唐的天空所留下的，便都是他们叱咤风云的影子。 这些边将们大多都是彼此熟识，在昔日的上元马球大会上也都曾经交过手，其中的不少人也都曾经并肩作战过，故而如今难得的汇聚在一起，大家都是敞开胸怀，大声地打着招呼，彼此之间兴高采烈地谈笑着。 当然，这些武将中也分出了不少派别，这其中主要的原因都是与各镇的主将有关。比如哥舒翰与安思顺、安禄山不和，李晟和安重璋等人自然也不会自找没趣地去和高秀岩他们套近乎。而李嗣业、段秀实等人与李玹乃是旧识，和郭子仪、李光弼他们关系也是极好，于是他们自然而然的凑到了一起。 武将们陆续赶到，喧闹了一阵之后，受邀参加的朝中大臣也都慢慢地赶了过来。一般官位越高的到来的越迟，这是官场上一种不成文的习惯。 眼看着天近晌午，武将和官员们也差不多都陆陆续续地到齐了，大唐群英济济一堂，喧闹无比。不少边将却是时不时地望着窗外，心中捉摸着自家的主将应当也该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门口的司仪便带着些许兴奋的语气，高声喊道：“骠骑大将军高翁、右相李相国、左相陈相国、辅国大将军扶风郡王、范阳安帅、安西高帅、河西安帅、陇右哥舒大帅、左羽林韩大将军到！” 这些主角级别的大人物竟然联袂而来！ 听到司仪的话，明月楼中的官员武将们不由得全都站起了身子朝着门口处走去，大家都自觉地站成了两排，欢迎这些大人物的到来。 不一会儿，众人便听到一阵谈笑声传来，只见门外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车轮就压在雪白的波斯绒毯之上。而马车的前面，几个身材面貌年龄各异的人并肩向楼中走来。 高力士理所应当地站在最中间，左侧是扶风郡王李玹，右侧是右相李林甫，陈.希烈、高仙芝、安禄山、哥舒翰等人分立两侧，一行人边走便谈笑着，带着无限的威严之气，走进了明月楼的大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