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盛世京华 第十章 长街偶遇
一间挺宽敞的签押房内，一位年轻的官员放下手中毛笔，站起身来把手头的文纸收拾了一下，正准备离开。 他头上戴着一顶乌纱软脚幞头，身上穿的是一件五品以上官员可穿着的大绯色圆领斓衫，腰间挂着的却是三品以上官员才能佩戴的金鱼袋，而非与他身上官服搭配的银鱼袋。 这样怪异的组合，自然就是能得大唐皇帝亲赐紫金鱼袋这份殊荣的李玹了。 李玹本来每天游园饮宴，与王维等一群sao客文人吟诗作对，曲水流觞，好不快哉。从高力士家中搬到曲池坊之后，杨氏兄妹更是常邀他出游，时不时他的“小侄女”还会过来缠着他出去陪她逛街。这样的日子，简直就是神仙才能拥有的。 谁料好景不长，前几天皇帝一道敕旨将他调到了中书省做了个掌管起草诏令、侍从、宣旨这些乱七八糟活计的中书舍人，从此以后，风流潇洒的十一郎便消失在长安的各处风景中，政事堂里便多了一个勤勤恳恳的五品小官。 说是小官，也只是相对而言。中书舍人官居正五品上，是离大唐中枢最近的一个重要官职。 大唐设政事堂，后来称“中书门下”。一开始设在门下省，唐中宗李显第一次即位的时候中书令裴炎将政事堂迁到了中书省，从此以后大唐的宰相们都在此处办理公务，处理朝政。 而中书舍人由于掌管中书省事务，皇帝的大多数旨意都是由中书舍人起草的，而且每天在这里与宰相们共事，能力出众的往往就能得到宰相的器重，从而仕途一片光明。所以这个看起来算是清要的官职就成了年轻臣子的一个十分重要的跳板位置，许多著名的宰相如张说、宋璟等都曾做过中书舍人。 而这份让天下读书人趋之若鹜的诱惑对李玹来说则是可有可无。他是皇帝李隆基的亲侄子，食邑两千户的安阳郡公，不出意外的话过个几年应该就能升成郡王，可以说是一生无忧，只要不造反，这辈子算是不用愁了。他只需要每天到处玩玩，娶几个漂亮老婆生一堆孩子，这辈子就这样过去就行了。 无论太原王氏、清河崔氏等世家大族怎么看不起李唐皇室，但他们的子弟做梦都想的到的高官显爵对宗室来说什么都不算。 这就是大唐开明的宗室政策，有治国之能的可入官场为宦，做到宰相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没什么本事的完全可以待在家里混吃等死，只要不是遇到武则天那种为了登上帝位几乎把宗室屠杀干净的绝世狠人就行。 李玹虽然不是什么纨绔子弟，但他的理想就是能不受这官场的约束，每日吃喝弹唱，吟诗作赋，就这样逍遥一生。至少现在的他没那份做到宰相的欲望。 大唐的宰相，呵呵。 威风是挺威风，但这份威风总是与死亡擦肩而过。你往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会从位极人臣的宰相成为身披桎梏的阶下囚，运气好的被贬官，运气不好的就下去和阎王爷喝茶吧。 大唐朝廷的水，其实深得很。 大唐官员实行旬休制，明日就是休沐的日子。李玹将手上的事物收拾完毕，理了理官袍，正准备离开回家，门外却传来熟悉的笑声：“呵呵，公子这是要回去吗？” 李玹回头一看，忙拱手道：“下官参见相国，手中事了，正准备回家呢。” 门外之人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招牌式的笑容，正是大唐右相李林甫。 李林甫笑道：“老夫也正欲归去，不如同行？” 李玹点头微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李林甫哈哈一笑，拉着李玹的袍袖走出了签押房。 宫门外早有他的马车在此等候，守卫宫门的将士见到相国连忙纷纷行礼，李林甫也一一还礼，没有一点儿相国的架子，倒像是个慈祥的长者。 李玹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暗暗赞叹，且不论李林甫政绩如何，就凭他能对几位普通的将士如此平易近人的态度，就足以让他在这政坛上平步青云。 至于世人所称的口蜜腹剑，在这世上，哪个做官的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何必独责李林甫？也许他最大的过失就是让相权成为了君权的奴才，一切都唯李隆基之命是从，但这也正是李隆基想要的，否则他为什么要罢免张九龄？ 心中如是想着，李玹心中不禁暗叹，皇伯父再这样下去，不知道会酿成什么样的苦果。 二人上了马车，李玹打量了一眼周围，不禁啧啧赞叹。李林甫的这哪是马车？简直就是一个移动书房，里面典籍、书稿等物应有尽有，甚至连美酒都有两坛，内里装饰也甚是华丽宽敞，坐在车中竟丝毫感觉不到颠簸。 李林甫见状不禁笑道：“怎么，公子喜欢？” 李玹腼腆一笑，答道：“相国这辆马车，当真是让李玹大开眼界。” 李林甫哈哈一笑：“公子喜欢，那便送与公子了。” 李玹连忙摆摆手说道：“这可不行，李玹每日骑马习惯了，还是不夺相国所爱了。” 二人互相推辞一番，见李玹坚决不受，李林甫只好作罢。开始问起李玹最近处理的一些政事，遇到的一些问题和为他讲解有些事情的处理办法，李玹一一记在心中，这可是一位多年老政客的经验之谈，可遇而不可求啊。 二人正说的尽兴，车马便进入了东市，李林甫的家在平康坊，本不用经过这里，但他想送李玹回曲池坊，故而经过东市。 长安城近似一个正方形，以朱雀大街为中轴线，平均的分成东西两部分，东部是万年县，西部是长安县，取“万年长安”之意。万年县有东市，长安县有西市。在西市开设的大多都是买卖生活用品与西域商人出售货物的店铺，而东市由于处在号称“三大内”的大明宫、太极宫、兴庆宫之间，周围的翊善坊、平康坊等都是达官贵人宅院所在之地，故而在这里出售的都是一些罕见奇珍、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文墨乐器之类，虽然尚不如西市般热闹，但却十分讨贵介子弟、达官贵胄的喜爱。 李玹掀开车帘打量着外面的各间店铺，东市虽不如西市繁华，但能来这里的都不是一般的客人，故而店铺都装潢的十分华丽独特，简直是集合了大唐建筑之美于一地，不愧是长安销金窟。时不时身边就会驶过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惹得李玹心中赞叹，这些达官贵人是真会享受。 这时，李玹忽然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竟是一身男装打扮的杨黛儿与青春活泼的莹玉两人，不过她们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 一群穿着奇怪服饰的人将她们包围住，里面还有一个长相怪异的年轻人在对二女说着什么。 李玹脸色一沉，一旁的李林甫见状不禁问道：“公子何事？” 李玹回头对李林甫拱手道：“我的朋友遇到了一些麻烦，我要下去看一下，就不陪相国走了，还请相国恕罪。” 李林甫点了点头，让车夫停下，抚须说道：“无妨，老夫也随公子下去看看，到底是哪路豪杰，竟然敢为难公子的朋友。” 李玹心中感激，拱手道：“多谢相国。”说着便拉开车门，率先跳了下去。李林甫微眯着双眼看了看外面，也是缓缓走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