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盛世京华 第九章 广陵散
李玹轻轻抚摸着手中这把造型轻巧的瑶琴，像是在抚摸着少女的肌肤，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很缓，很慢。 “喂，你摸什么呢，这只是琴又不是人，赶紧弹啊。”一旁的莹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禁出声说道。 李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起头问道：“敢问黛儿姑娘，此琴的名字叫什么？” 杨黛儿看了看他手中的琴，目光中闪过一丝怅然，答道：“它叫‘子衿’。” 李玹颔首，轻声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这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一把琴，祝愿姑娘早日找到命中注定的如意郎君。” 杨黛儿笑了笑，没有答话，雪腻的俏脸上，却浮现了一抹诱人的红润。惹得不少贵介子弟看呆了眼。 李玹轻笑，盘坐在绣榻上，将琴架于双腿之上，双手抚弦，琴声缓缓传出。 起调平淡，便如一般的琴曲一般，像是用来给新人练习的曲子，但王维对琴曲多有研究，竟一时未能听出这是什么曲子。 目光望了一眼众人，见诸位都是面带疑惑，在座的都是皇室或世家中人，通晓音乐之道的人比比皆是，但他们竟也是一副未能听懂的样子。 唯有杨黛儿目光却是一闪，闪过一丝诧异。 如此平淡了一会，忽然琴声一转，转过一个极高的音调，复又变为低沉。王维目光闪动，这是个什么弹法？竟能将如此悬殊的音调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而令人丝毫不觉得突兀。 杨黛儿目光中的诧异愈发明显，嘴角却是浮现出一个倾倒众生的笑容。 琴声渐渐由平淡转变，众人仿佛看到了一位绝世的剑客，正立于高山之巅，放眼之下皆是云烟萦绕，又似游子离家，一步而三回顾。 一份苍凉，一份牵挂，道是无情，却似有情。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竟在这琴曲中完美结合。 琴声陡变！变得肃杀凛冽，琴曲中似乎是一位剑客，面临着十面埋伏，心中却毫无畏惧，挥剑决浮云，谈笑弑人君！ 王维面色一变，杨黛儿的笑靥却是愈加灿烂。 琴声，仿佛已经变成了剑鸣。众人仿佛置身杀场，亲眼见到了那一抹鲜红的血色，亲身体会到了剑客的无畏、敌人的惊恐。 琴音数转，高低起伏，李玹健指如飞，快的竟让人觉得恍惚。 忽然，琴音达到了最高峰，众人仿佛见到一抹白虹贯日，仿佛见到了一柄利剑刺入了至高无上的君王的心脏，仿佛感到了剑客心中的快意、那是夙愿得成的快意，快意中却又带着一抹苍凉。众人仿佛能听见被刺杀的君主内心中的恐惧与不甘。 最后一调，渐渐变低，宛如英雄末路，哀婉动人。又在凄凉中反有一丝豁达之意，那是大仇得报，再无遗恨的快意。 琴声忽然停住。众人却像是依旧沉浸在一个悲凉的故事中不可自拔，李玹猛地一拨琴弦，“铮！”的一声，众人方才如梦初醒。 安静，死一般的沉寂，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以听得见 短暂的死寂之后，不知道是谁带头鼓起了掌，顿时厅堂中掌声连连，众人纷纷称赞，竟都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奇特的琴曲。 王维低头沉思，半晌方才意味深长的看向李玹，缓缓道：“昔者聂政刺韩王也，白虹贯日，血溅七尺，匹夫之一怒，天下竟缟素！公子当真令老夫大开眼界啊。” 一旁的李俶听到王维的话，似乎想到了什么，失声道：“莫非，此曲便是……” “不错。”李玹说道：“正是传说中已经失传的千古绝曲，《广陵散》！” “广陵散！”众人顿时一阵惊呼。 王维抚须说道：“当年嵇康被钟会所诬，临死之前，曾取过瑶琴弹奏了这曲《广陵散》，并哀叹道：‘昔日袁孝尼想向我学习此曲，我没有答应，今日，这《广陵散》便要绝于世间了。’数百年来，不知多少乐坛大家想要寻找《广陵散》的遗篇，却一无所得，想不到，今日竟然能听到公子弹奏这曲旷世名曲，此生足矣。” 杨黛儿目光闪动，询问道：“只是不知，公子如何会知道这已经失传的曲子的弹奏之法？” 李玹看向杨黛儿的俏脸，怅然道：“年少时在洛阳，曾有一位师傅教我弹琴，他教了我三年，有一天，他在我面前弹奏了一个曲子，然后将曲谱递给我，告诉我，学成之后，便将它焚毁，不得轻授予人，而从此以后，我便再也没见到过他。” 众人了然，这位师傅，定然是个世外高人。 杨黛儿螓首微点，没有说话。 席上顿时一片沉寂，还是王维举起酒杯，大声说道：“诸位，为今日能听到旷世名曲，让我们一起敬公子一杯！” 众人顿时响应，一起敬了李玹一杯，随后便又恢复了一开始谈笑风生、觥筹交错的场景。只是有不少世家子弟都纷纷起身前来与李玹敬酒，还有不少和莹玉差不多大的小丫头跑过来叽叽喳喳，满脸崇拜的看着李玹。 李玹将手中的琴递还给杨黛儿，杨黛儿微笑着接过，一双素手轻轻抚摸着琴弦。 这时，杨光程凑到杨黛儿身边，挤眉弄眼地问道：“怎么样？” 杨黛儿疑惑地看向他：“什么怎么样？” “他啊！”杨光程恨铁不成钢地看向杨黛儿，指着李玹问道：“怎么样。” 杨黛儿俏脸一板，一只素手已经拧上了他的耳朵，羞怒道：“要死了你，一天到晚每个正经！” “哎哟……轻点，我的好妹子，您大人大量，快放手，疼！”杨光程发出一阵杀猪似的嚎叫，告饶了半天才得以解脱，悻悻地揉着耳朵不说话。 “哼！”挺翘的琼鼻中哼出一声不屑，杨黛儿用一种“再敢惹我本姑娘弄死你”的眼神斜乜着他。 杨光程缩了缩头，心中暗道一声“好男不跟女斗”，便独自一个人自斟自饮，不再说话。 杨黛儿这才收回目光，慢慢地享用着盘中美食。 而一旁的李玹就惨了，今日他出尽了风头，众人都纷纷跑来向他敬酒，许多人言语中颇有结交之意，对人家的好意，李玹当然也要好意以还，只好硬着头皮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直喝的头昏脑涨，几欲不省人事。 直到太阳渐渐西沉，到了散席的时候了，众人纷纷告辞的时候，李玹方才缓过劲来，待诸位宾客一走，他便朝案上一趴，沉沉睡去。王维与杨氏兄妹、李俶兄妹送完宾客回来，见李玹已经是趴在案上人事不省，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杨黛儿说道：“李玹公子今日喝多了酒，就让他在我们府中歇息吧。”杨光程点头道：“好，我待会让人去高翁府上通报一声。” 杨黛儿点了点头：“那快把他背去客房吧，在这儿会着凉。” 杨光程应了一声，然后忽然问道：“背？谁背？” 杨黛儿俏美的下巴一扬，揶揄道：“还能谁背？难道你要让我背？” 杨光程憨笑道：“你要是愿意那我也……绝对不同意！当然是我背！” 杨黛儿眼中危险的神色方才变成了nongnong的笑意，杨光程抹了一把冷汗，欲哭无泪的对李俶说道：“同样是做哥哥的，你说东meimei不敢说西，我呢？妹子让打狗，我就不能撵鸡。” 李俶不禁哑然失笑，莹玉却已经“咯咯”笑了起来。 “那，我们兄妹二人就告辞了。”李俶对三人拱手说道。 莹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转，却说道：“兄长，人家好久没见到黛儿jiejie，今天就留在这儿，明天再回去吧。” 李俶皱了皱眉，无奈地说道：“那好，你留在这儿，我必须得回去。” “好啊。”莹玉雀跃起来，对李俶扬扬手，说道：“那你快回去吧，我在这儿多住两天。” 李俶不禁摇头笑了笑：“杨公子、杨姑娘，舍妹就要再此打扰二位了。” 杨黛儿微笑道：“无妨，公主能来，我等求之不得呢。” 李俶点了点头，拱手道：“那在下告辞了。” 王维对黛儿说道：“你们带李玹公子去客房吧，我送送小王爷。” 杨光程和杨黛儿点了点头，王维对李俶拱手道：“小王爷，请。” 李俶也还了一礼：“请。”二人便并肩离开。 杨黛儿望了一眼二人离开的背影，对杨光程说道：“背上他，走吧。” 杨光程苦着脸，看了一眼李玹，哀叹一声：“命苦啊！”然后便将他背了起来，跟在杨黛儿和莹玉身后，缓缓地向客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