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言情小说 - 凤起青萍在线阅读 - 第六十六章:长亭惊变

第六十六章:长亭惊变

    刘裕启程当日正是天高云淡,暖阳和煦的好天气。

    仍未到立春农耕的时节,虽温度仍寒凉,然万物复苏生长,草叶从泥土中钻出头来,悄然无声地伸展开来。

    河堤冰雪稍融,已有流水潺潺淌走的叮零声响。稍稍冒出嫩芽的柳枝风中轻拂,犹如情人间的温柔缠绻,直要将人的心头也变得柔软。

    清晨时已有人家启门,清扫门前堆雪,雪块将融未融,濡湿了粗糙的青石板路。燕子从檐顶掠过,吱啾叫着,往南面飞去了。

    店家商贩开始营生,米店粮铺开张,小贩挑着自家种的新鲜果蔬鲜花的撂子叫卖,早起出门的人们渐渐地多了起来。

    刘裕背着收拾好的包袱,站在客栈门前,眼瞧着这一切,颇有些不舍。

    高才进把马厩里喂好的马牵来,将缰绳递给他,口里反反复复叮嘱刘裕,让他万事小心,即便是再忙,也得托人带个口信给他们。

    轻尘却嘲笑高才进如同大姑娘一般扭扭捏捏的,又道他们本是四处流量的人,居无定所,若是有口信带给他们,要带到何处去?

    可自己说着,却不由得也有些哽咽了。

    与刘裕相识两月有余,却共同历经了许多,一度面临生死抉择,却也是共同熬过来的,现在他要离去,难免觉得悲伤。

    薛楚涵爽朗道:“大哥不过是去谋前程,山水有相逢,只要大家安好,迟早还会再见!”

    刘裕也一扫抑郁,大声笑道:“没错,待我秋假归来,我们定要好好一聚,不醉不归!”

    薛楚涵将大半银两分给刘裕,笑道:“这些大哥带在身上,日后在军中多是需要打点的地方。”

    刘裕哈哈一笑:“贤弟的意思我明白,你一片心意,若我再推三推四,就不够意思了。”

    说着伸手接过,纳入怀里。

    高才进还在絮絮叨叨:“我已备好了干粮和水囊,你若是累了,便歇息半会,别要累坏了。”

    刘裕听着笑得不可开支,轻轻给了高才进一拳,笑道:“还真把我当三岁孩童不识得照料自己么?我好歹孤身活了三十余年却也还是活得好好的……”

    自顾说着,眼角却沁出热泪来。

    他大力地一把抱住薛楚涵和高才进,哽咽道:“我活了三十余年,能认识你们真是我最大的运气……”

    高才进抹泪吟诵道:“良马既闲。丽服有晖。左揽繁弱。右接忘归。风驰电逝。蹑景追飞。凌厉中原。顾盻生姿。此为嵇康兄长参军时嵇康所写的道别诗,我借用来赠予你。”

    这般苦言离绪良久,毕竟是要走的。

    轻尘道:“趁天气晴朗,最合适赶路,能早些到达也是好的,刘大哥莫要耽误了时辰。”

    刘裕点头应道,牵着马缰踏足上马,坐在马上还一步三回头,朝三人招手告别。

    最后还是狠下心来,咬咬牙抽了坐蹄一鞭,策马奔腾而去。

    刘裕走后,众人皆是有些郁郁寡欢,薛楚涵便提出要到外头散散心,高才进想去郊外的淮宸山瞧瞧,据说那里的地理位置独好,风景极美,于是三人便带上干粮,驾着马车去了。

    淮宸山是距离余姚县两百余里的一座山脉,数个山头此起彼伏,高低不一,远远看去群山连绵,峰峦叠嶂,确实十分雄伟壮阔。

    海拔高耸的山头顶上还凝着冬雪未融,其余高度稍低的好几个山峰已经萌发了许多植物,茂密地生长着,薛楚涵择了其中一座山头朝南的山路朝上驶去,不一会便驶到了半山腰。

    此处的山坡并不险峻,落势缓和,加之位置朝阳,春日的暖阳早早便照耀在此处,故植物飞速拔高,不多时便长到了小腿处的高度。

    远远瞧去草长莺飞,山花烂漫,漫山遍野的枝叶嫩草丛中一簇一簇的嫣红嫩黄野花生长,其间大小不一的嶙峋石块夹杂,刚强与细腻交错,看着颇有美感,确实令他们的心情开阔许多。

    饶是高才进见惯了山川美景的人见此景色,也不由得咋舌,惊叹此处如同人间仙境。

    轻尘只是淡淡地笑,阳光照耀在发梢,眉角,更反衬出她苍白的脸庞底下泛青的血脉。

    三人便在四处走走,观光欣赏此处的风光。

    一路上轻尘都是默默,高才进连续说了几个好笑的事儿想要逗她乐一乐,却换来轻尘勉强地牵扯起嘴角,应付了事。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仿佛没多久便过去了大半日,夜幕降临。

    薛楚涵到林子里捕捉了两只野兔,高才进兴冲冲地接过处理,架起木材生起火来,将清理好的野兔架于火上,细细烹烤。

    轻尘远远地绕到山头另一面,独坐山坡上的一块平整的石头上,遥望着远方陷入了沉思。

    山间早晚温差颇大,当太阳敛入云层,因山林野障植被丰富,水分极多,潮湿的空气慢慢地便凝成浓雾,仿佛一朵朵云般笼罩在山头四周,清晰开阔的景色不再,只余晦暗无光的天幕,月牙在离地面遥远的地方凉凉地照映着,隔绝在水汽之外,同样黯淡。

    薛楚涵来到轻尘身后,看着心事重重的轻尘,担忧唤道:

    “尘儿……”

    轻尘瞧着雾蒙蒙的夜空,不由得叹息道:

    “一路走来,不断有新的友人加入我们,共同历经了许多,也不断有人离我们而去。这该是人生在世所期待相遇的惊喜,却也是世事无常的意外,所谓生离,死别,大概都是如此罢?”

    薛楚涵见她言语间有罕见的萧瑟,不由得牵住她的手,劝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相识并非是为了离别,离别却是为了再次相聚。”

    轻尘苦笑着摇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可是她心底知道这次并非是可以重新相聚的离别。

    中毒以来,她除了隔三岔五的毒发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在的,除了身体孱弱了许多,但只要不妄用内力与人交手引发毒素逆流,她都能如常生活。

    可是新春过后的这些天,她却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

    脉息的愈发凝滞和言语呼吸间的短浅平缓,让她暗暗心惊。

    如今已经过去两月有余,若真的如同陈时谋所言,她离身体板结石化,已经时日无多了。

    在遇见薛楚涵之前,她从未觉得人世间有什么是值得眷恋的,每日在绝情崖练功,完成师傅分配下来的任务,无悲无喜便是一日,过去的十九年她都是这般度过,无论繁闷还是枯燥,于她而言,其实并无差别。

    直到与他相识,她才诧然惊觉原来在她的人生中,竟也能有这么多的可能。

    只是阴晴圆缺轮转,她享受过了那些欢愉,接下来便要付出代价。

    她就要永久地,与他分离了么?

    轻尘无力地闭上眼眸。

    此时后面山头不知发生了什么动静,杂乱声响起。

    高才进似乎有些急切地高声唤他们的名字。

    “薛公子,轻尘姑娘,你们快来!”

    薛楚涵牵起她的手,笑道:“怕是野兔烤好了唤我们回去呢。”

    轻尘点点头,正欲随薛楚涵往那边走去。

    不想忽然之间体内翻腾而起一阵尖锐的疼痛,她脚步虚软,一崴脚在夹杂着石块的草丛中失去平衡,朝山下翻去。

    乍然之间,薛楚涵轻轻牵着她手的力度经不住她突如其来的拉扯,脱手而出。

    薛楚涵大惊回头,不假思索地朝往山坡下翻滚的轻尘扑去。

    薛楚涵堪堪抱住轻尘瘦削的身体,却一下子止不住去势,两人紧紧抱住滚作一团,加速朝山涧翻滚而下。

    山坡上丛草密集,却碎石凌乱分布,薛楚涵大力抱住轻尘,将自己的身体裹住她,用后背来承受快速翻滚时撞上大小石块的剧痛感。

    高才进还在山头大声的呼喊,呼呼的山风带着他嗓音中惊喜难辨的回音盘旋而来。

    不多时薛楚涵的后背已被石块撞得鲜血模糊,而两人的落势稍稍见缓,直到碰上一棵半山腰长出来的人参果树才停下来。

    薛楚涵顾不上后背的疼痛,伸手去查看轻尘的伤势,急切问道:

    “怎样?你有没有伤着?”

    轻尘摇摇头艰难爬起,还来不及说话。

    不料惊变再生,整个人突然没入密集的草丛中!

    “尘儿!”

    薛楚涵大惊失色,连忙去拉,可是除了轻尘落下瞬间惊惶的眼神,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拨开她方才站立位置的半人高草丛,晦暗的天色之下只见下面有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黝黑洞口,十分隐秘。

    薛楚涵当机立断往下跳去。

    纷乱的杂草在风中摇摆,片刻间遮盖住那个细小的地洞,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仿佛从未有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