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豪情万丈
四人在余姚县逗留了两日,这日早起,高才进早已让小二打点好了早饭,四人围桌而食。 轻尘仿佛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问刘裕道:“刘大哥当日的八人竹竿阵甚是有趣,不知其中有何道理?” 刘裕夹了一片牛rou送入口中,又猛喝一口酒,随意道:“当时只觉得当目标单一时,我以为圆是最包罗万象的一个形状,无边无角,最是易守难攻,便就安排了圆形的方阵。” 薛楚涵赞不绝口道:“先前只觉得刘兄为人仗义,敢于直言,后来发觉刘兄不仅勇猛果敢,而且智谋也十分了得,实在让我刮目相看。” 刘裕哈哈笑道:“薛公子盛誉我可万万不敢担当,我常年混迹市井,不过是有些小聪明罢了,若说什么计谋的,真要让人笑坏大牙了。哪里比得上薛公子一表人才,出身世家还那般谦逊有礼。” 薛楚涵也笑道:“与你相识一月有余,却还是唤我薛公子,可真的是要生分了,刘大哥唤我子贤便可。” 轻尘抿嘴嘲笑道:“我可真是听腻了你们俩这样彼此夸耀,既然如此惺惺相惜又相见恨晚,不如便结拜为异性兄弟如何?” 薛楚涵喜道:“若刘大哥没有异议,我当然十分情愿。” 刘裕哈哈大笑道:“这话当是由我来说才好,我刘寄奴自认见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像子贤这般的英雄少年,能与你们相识实在是我的荣幸。” 高才进兴冲冲道:“择日不如撞日,便是今日结拜如何?” 众人一致首肯。 四人来到余姚县的一处祠堂内,由高才进张罗着在祠堂上方悬挂刘备张飞关羽桃园结义的画像,下方圆桌摆三牲祭品:猪rou一盘,鱼一整条,以及一只活鸡,与一碗酒。 由高才进执笔书写金兰谱,金兰谱每人一份,按年龄大小为序写上各人名字,并按手印。 歃血立盟仪式开始,刘裕与薛楚涵每人拿一炷香和“金兰谱”朝画像跪拜。 接着把鸡宰杀了,鸡血滴入酒中,两人的左手中指用针尖刺破,把血也滴入酒中,搅拌均匀,先洒三滴于地上,最后以年龄大小为序,每人喝一口,剩下的放在神像前。 刘裕肃声道:“我刘裕,癸亥年兴宁元年生人,时年三十有五,愿与薛楚涵于隆安二年结为异性兄弟,苍天在上,黄土为证,日后二人同心,契若金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说罢饮下一口酒,递给薛楚涵。 薛楚涵神情肃穆,凝声道:“我薛楚涵,丙子年太元元年生人,时年二十有二,愿与刘裕于隆安二年结为异性兄弟,苍天在上,黄土为证,日后二人同心,契若金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说着一口饮下血酒。 薛楚涵唤刘裕道:“大哥。” 刘裕一把抱住薛楚涵,颇有些感慨道:“贤弟……没想到我刘寄奴孤身漂泊多年,竟然也能再有一个好兄弟。” 轻尘笑道:“眼看着过两日便是除夕了,虽然我们四人都是天涯零落人,却也不得不好好庆祝一番。” 四人虽是住在客栈里,也得用心地筹备着,还是买了对联和果盘来装饰点缀。 这日被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惊醒,薛楚涵打开窗檐朝下看去,大街上人流如织,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辞旧迎新,人人身上皆是簇新的衣物,带上阖家老小出门闲逛。原本已不宽阔的街道被贩卖各种吃食玩意儿的小贩挤满,大红灯笼高高悬挂在各家店铺酒楼的门廊处,春联色彩嫣红装点了整个门面,虽仍是天寒地冻的时节,但人们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意,孩子们嬉笑着提着手中的灯笼花圈,欢声笑语的气氛几乎要融化冰雪,迎来万物复苏的开春。 四人自然也下楼去凑热闹,穿行在人山人海的街道,四周人流密集,几度要被人群冲散。可是眼前皆是人们欢喜的笑容,不论认识与否大家都彼此说着祝福的吉利话,这也多少化解了拥挤的小小不顺当。 接下来数日都是这样的热闹气氛,按照习惯,欢迎新年的喜庆活动要持续到正月十五才渐渐平息。 薛楚涵坐在酒楼二层靠窗的地方,正与刘裕高才进把酒言欢,无意瞥见楼下又是一张北府兵征兵的告示,心思触动,便朝刘裕道:“新年已过,不知大哥对日后有何打算呢?” 刘裕有些愕然道:“贤弟的意思是……” 薛楚涵笑道:“大哥虽不识武功,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能看出大哥的雄才大略非一般人能及,是个成大事的人,我想了好些日子,觉得再让大哥跟着我们四处奔波,混迹江湖实在是太过屈才,所以有此一问。” 刘裕笑道:“听贤弟的语气,似乎早有想法,不如说来一听。” 薛楚涵哈哈笑道:“大哥果然心细如发。” 他指着楼下那张征兵告示,道:“北府军当下主权的将领是南彭城内史刘牢之,此人勇猛异常,在淝水之战中率五千‘北府兵’一举击溃苻坚手下名将梁成两万之众,临阵斩杀梁成及数名前秦大将,至此一时风头无两。此人我少时曾在外祖父府中见过一面,为人坦荡爽朗,求贤若渴,最赏识有勇有谋的人才。所以想问大哥,是否有意愿参军入伍,投靠刘劳之麾下?” 刘裕闻言,虎目射出薛楚涵从未见过的精芒,平静地道: “且看天下大势,晋朝偏安一隅已久,四邻战火四起,无一不对我朝虎视眈眈。隆安元年虽是安帝即位,可大权旁落却由司马道子掌权,此子广树党羽,亲近僧尼,宠信jian臣,以致政刑紊乱,王恭作乱却还得自己的儿子去料理方能平息,此人安逸的日子并不远矣。” 薛楚涵油然道:“虽我人在江湖,却也常听人说起政局之事,不知当今天下,何人的胆识谋略最为了得?军屯寻阳占据荆州的桓玄又如何?朝廷诏桓玄都督荆、江、司、雍、秦、梁、益、宁八州军事、荆州、江州刺史,拥此等荣耀者必定非同常人。” 刘裕奋然道:“当世我最钦佩之人唯有慕容垂,其兵法精炼用兵如神,有命世之才。当年桓温北征败于慕容垂手上,桓玄为桓温之子,虽比桓温行事果敢,却仍不敌慕容垂的威名。封侯拜相乃至称帝者,都应当如慕容垂。” 说到一半,却黯然叹道:“可惜慕容垂于太元二十一年崩殂,天下再无如他一般的人物!”
薛楚涵见刘裕列举各种将相帝王如数家珍,便欣喜道: “大哥见识独到,我自愧不如,这般看来大哥更应该加入北府军,凭大哥的胆识和计谋,必定可有一番作为。” 刘裕道:“现时我朝虽然看来风平浪静,但实质上暗流汹涌,各个势力都在暗暗培植自身的力量,以便日后举事。参军倒是不错的,只是需要瞧清楚该投靠何方,若一着不慎,可能会成为不同势力倾轧的无辜陪葬品。加上有弦月玉玦出世这一变数,这天下看来仍有一场动荡。” 薛楚涵被刘裕的言谈叹服,正如先前他无心插柳却给他带来重大启示的解说一般,这回听他独到的见解更是有条有理,审时度势的眼光精辟准确,实在令薛楚涵大开眼界。 往往能人异士皆是大隐隐于市,却不想刘裕也是这般,如同和氏璧古玉,乍然一看貌不惊人,可是一剖开内里,却是货真价实的稀罕名品。 “所以大哥的意思是?” 刘裕笑道:“东晋孝武帝太元二年朝廷任命谢玄为建武将军,镇守广陵。谢玄到任后,在逃避北方战乱而来的流民中选拔骁勇士卒建立北府兵。太元八年北府军在淝水之战中一举击败前秦,晋安帝隆安元年便是前年,王恭率北府军起兵反晋,于去年被刘牢之杀之,代之为北府军领袖。且看此时朝中只有刘劳之与桓玄手握重兵,可是桓玄因王恭作乱一事已被晋安帝猜忌,发配广州就任,这般说来参军入北府军确实是上佳的出路。” 轻尘不懂前朝的事情,见刘裕决心已下,便举杯道: “那么便提前祝刘大哥前程似锦,鹏程万里了。” 刘裕重重吁出一口心中狂涌而来的豪情壮气,奋然道: “当朝士庶有别,世家大族皆将我等寒门视作草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们能办到的,我们自然也能,或许还比他们更佳!总有一日,我要打破这样的规限,为我们寒门子弟谋求平等的机会!” 高才进听得热血沸腾,他举杯敬刘裕,大喝一声: “说得好!” 原本他也是寒窗苦读十数年只为走入仕途的千万个寒门学子之一,正是由于高门大族歧视庶族之流,耻于与他们为伍,才生生断绝了他以学问寻求出路的梦想。 薛楚涵虽是他们口中所谓的名门,可他却也十分痛恨这样灭绝人性的种族划分制度,他与轻尘相恋之所以饱受阻挠和非议,又何尝不是因为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士庶之分? 这样想着,他也举杯敬刘裕,鼓励道: “大哥定能得偿所愿!” 四个酒杯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触碰声。 四人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假如可将光年往后推移,那时早已历经沧桑,尝遍人世百态的他们便会意识到,当初在己亥年隆安三年新春的这个午后,他们看来平淡无奇的一席谈话和所作出的决定,改变了后来多少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