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荒村魑鬼恶无疆
日头是一天比一天毒了,四月是个神奇的月份,在南方,冬无夏长,阳春三月即回暖,四月自然夏季天,而在北方,特别是在绥远,三月依然冷风飒飒,有时四月也依然寒冷,今年似乎又要大旱,天气已经开始转热了。 和白青竹分开没多久就又见一小村庄,依然是门门紧锁,户户似空,不知人都到哪里躲着去了,此时天色尚早,还不至于就此投宿,他们穿过小村继续向北行去。 过了个山头又是个山头,这里的山不似他处之山动辄就是入云,这里的山就几十米高,不同的是这里山外还是山,再过去还是山,就这样起起伏伏,他们好不容易到了山顶,却发现前面还是山,再也不想走了,刘青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真叫个腿软神乏。 他们走时每人灌了一葫芦水,此时已经全喝完了,走了半日未见明水,全是干旱的沙石路,江河湖海在此处绝迹,就连条小溪也再没见到。 这一坐就是大半天,刘青远眼看太阳偏西黄昏将至,再不走天就黑了,只好道:“前面说不定有村子,咱们快走吧。”说完当先走了,方青鹿他们也随后跟上。 再爬上那座山的时候太阳已经到了山尖尖上,眼前只是一道深沟,他们再下山来,在沟里直找到天黑也没看见人家。 刘青远气道:“这倒霉地方,人没人、吃的没吃的,连口水也没有,咱们就应该去耳字壕转一圈,那里有人,随便问一问,也好有个方向,似咱们这般走,估计只有翻不完的山。” 方青鹿道:“你怎么不早点发现这个道理?”刘青远瞪他一眼,道:“我要是早八年发现太平山会收留我,带着全家搬过来,是不是连那场惨案也躲过了?”方青鹿道:“那咱们找个避风的地方坚持上一夜,明天折回去吧。” 他们沿沟直走,不久后,竟然隐隐看到了几点亮光,刘青远喜出望外,忙奔过去,前面真的有个小村子,有十来间土房耸立在那里,房前屋后都是柳树。 方青鹿欢呼了一声,直接走了过去,刘青远却顿住了脚步,詹清白站在他旁边,道:“怪呀,气氛不对。”刘青远忙喊道:“老五,等一等。” 方青鹿回头问道:“怎么了?”他们的灵根水药性已经过了,方青鹿自然什么也看不出,刘青远道:“这些房子是真的,但是里面住的恐怕不是人。” 张青青原本跟着方青鹿走了出去,听见这话,吓得又退了回来,方青鹿道:“三哥你看出什么来了?”刘青远道:“你学了这么多年,难道连这点眼力也没有?” 方青鹿道:“我只感觉这里有些凉意。”刘青远道:“那就是阴气,你们退后。”他环视了一圈,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来到一间有亮光的房前,房门虚掩着,刘青远轻轻推开门,只见屋里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张土炕,炕头的墙壁上嵌着灯托,上面一枚油灯闪烁着。 他又看了其他房子,无不空空如也,詹清白道:“不住人却亮灯,鬼灯无疑,杀生害命的引子。”方青鹿道:“三哥,那咱们走吧?”刘青远不屑道:“捉鬼的还能被鬼吓着?我偏要住在这里,你去井里打桶水来,咱们先吃饱再说。” 刘青远围着屋子转了一圈,把包袱里带的小米撒在墙角,这是驱邪的,可惜荒郊野岭也找不到其他能用的,张青青用柳条把炕上的土扫了扫,这样晚上就可以睡觉了,井边有个开了洞的桶,是以前人打水用的,还拴着绳子,方青鹿勉强打了半桶水提回来,刘青远拿出葫芦正准备灌水喝,詹清白忽喊道:“别动。”它凑到桶跟前闻了闻,道:“这水喝不得。” 方青鹿问道:“怎么喝不得?”詹清白道:“井里面淹死过人,不干净。”张青青吓得把手里的油饼也扔了,刘青远道:“不喝就不喝,一晚上也渴不死,吃完你们先睡,我守前半夜,老五守后半夜,什么鬼也休想进来。”方青鹿道:“还是我守前半夜吧,后半夜的鬼我应付不来。” 他们匆匆吃完,张青青瑟缩到了炕角,不敢再有什么举动,刘青远嘱咐方青鹿不可大意,也倒头睡了,詹清白一家都是死过一次的,倒是什么也不害怕,也许是这一天走得太累,大家很快就都睡着了。 方青鹿坐在门口,看着墙上闪动的油灯,不由想起了小时候娘亲给自己缝衣服的样子,当时家里也点着这样的油灯,他跟刘青远爬树的时候把裤裆扯破了,娘亲不但不责备,还笑嘻嘻的说儿子调皮些好,娘亲的笑声犹在耳畔,却已依稀好多年。 方青鹿对父亲的印象极少,只知道他每次都和刘青远的父亲结伴出去,很长时间才回来一趟,他永远忘不了那天一群穿着军装的人闯进他的家,要娘亲说出父亲的下落,他娘咬死不说,竟被他们残忍的杀害了,他和刘青远被藏在水缸里才幸免于难,他们亲眼目睹了那群军人的恶行,真恨不得跳出来跟他们同归于尽,可是娘亲在藏他们的时候严厉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出声,他们只能边流泪边看着。 他又想起了四处流浪的那几年,那时人们都穷,没人收留他们,他们年纪太小也找不到活干,只有捡垃圾抢狗食,偶尔刘青远利用小聪明骗点钱,要不是碰上张凌虚,他们说不定早就饿死了。 想着想着眼泪就淌了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一阵倦意涌来,他不由的打了个盹,墙上的灯苗忽然扭动了几下,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看,眼睛再一次合上,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敲木头的声音,他忙强打起精神,声音似乎就在近处,他轻轻起身,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出了屋子,外面黑漆漆的,一股风吹来,屋里的油灯竟然被吹灭了。 方青鹿打了个冷战,赶忙回身摸索着找门,想先回去把油灯点着,天光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边摸边走,哪知无意中竟然摸到了一双鞋子,对,就是在半空中摸到了一双鞋子,方青鹿一惊,再向上一摸,居然摸到了小腿和衣服,难道空中飘着个人?吓得方青鹿往后直退。 这时风已经停了,他想起怀中有火柴,忙掏出来,颤抖着划着一根,火光一亮,眼前立时明朗,只见屋檐上赫然吊着一个人,那人一身满清官服,留着长长的辫子,长发及腰,他的脸胀成黑紫色,吊死的无疑。 看清之后,方青鹿更加心惊,手里的火柴燃到根部,烫到了他的手指,他忙扔掉,眼前再次陷入了黑暗。 他连忙又划着一根,却见刚才吊着的尸体变成了头朝下,一双腿在白绫上勾着,脑袋和方青鹿的头一般高度,方青鹿仔细一看,那死尸竟然在向他微笑,它身子倒吊着,头却是正的,头顶跟脖子接在一起,说不出的诡异。 方青鹿往后退了一步,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他不敢回头,背回手摸了摸,摸到了一只冰凉凉的手,吓得又往前跳,但是前面还吊着那个死尸,他这一跳直接到了那死尸旁边,手里的火柴被震灭了,他扔掉再划一根,刚划着,吊着的那死尸一抬头就给他吹灭了,他再划一根,那死尸又给他吹灭,他心里一麻,往旁边挪了一步,用另一只手划着一根,谁知另一边竟然还有别的鬼,这一根也被吹灭了,他从头凉到脚底,感觉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他颤抖着双手再打开火柴盒,里面竟然一根也没有了。 他想起他的法宝,连忙扔掉火柴盒向身上一摸,可是包袱刚才被他垫在屁股底下坐着,此刻他已经走了出来,身上哪有法宝?只有这一盒火柴,他心道要完,这时忽然有人拍他的肩膀,他吓得手足乱挥,只听刘青远骂道:“这小混蛋,让你守夜你竟然敢睡觉。” 他猛地睁开眼来,这才看清眼前事物,只见屋里油灯分明亮着,刘青远正坐在炕头怒瞪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貌似只是个梦。 方青鹿长吁了口气,但是他仔细一看屋里情形却又惊呆了,刚才他明明是坐在门口的,他垫屁股的包袱此刻还放在那里,但是他的人却站在炕边,要不是刘青远说话他肯定还在梦里,可他怎么会站着睡觉?而且他的脚底真的扔着几根烧过的火柴和一个空的火柴盒。 刘青远又骂道:“小混蛋,我那么放心你,你怎么敢睡着?”方青鹿道:“刚才我好像…我…。”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刘青远道:“刚才你好像差点把我们俩烧死了,要不是我睡觉轻,你一摸到我的脚我就醒来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方青鹿奇道:“我摸到的是你的脚?”刘青远道:“对呀,我怕出什么状况,所以就没敢脱鞋睡,好随时能下地,我的脚就伸在炕边,你先是摸我的脚,然后还往上摸,我坐起来看见你划着一根火柴不知道要干什么,就没打断你,火柴灭了,你又划着一根,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样,往后退了一步,摸了摸你自己的手,又跳了回来。” 他想了想,又道:“火柴被你跳得震灭了,你就又划着一根,当时离我太近我就一口把火柴吹灭了,没想到你划完一根又一根,我也只好吹灭一根又一根,想看看你到底要干什么,就这样你把最后的几根火柴全给浪费了。” 方青鹿看了看炕的高度,道:“难怪我会在空中摸到一双鞋,原来是你的,莫非我有梦游症?”刘青远啐道:“梦游个屁,你刚才是被鬼借梦栖身了,这鬼挺厉害,我撒的小米根本不管用。” 方青鹿道:“它刚才在我身上你怎么不捉它?”刘青远道:“它在你的梦里,我怎么捉?刚才你幸亏没出去,要是出去可就回不来了。”他往门外看了一眼,又道:“我再睡一个时辰,子时就起来换你,你这次注意点啊,只要保持清醒它就没办法。” 他说完又躺了下去,方青鹿这次打起十二分精神,干脆连坐也不坐了,在地下踱来踱去,就像巡逻一样,不久,刘青远打起了鼾,张青青更是睡得安稳,估计连刚才他俩聊天也不知道。 正踱着,门忽然响了一下,方青鹿顿时警觉起来,他回头看了看,刘青远没有什么动静,看来是没听见,他走到门边侧耳听,可惜外面只响了一下就没了。 方青鹿站在门边等了半天,没有再响,他吁了口气,估计是风吹的,谁知就在他放松警惕转回身时,外面忽然又敲了一下,他一下子紧张起来,从包袱里拿出乾坤镜,道:“管你大鬼小鬼,小爷一镜子砸死你。”他走到门边,猛地一下拉开门就将乾坤镜扔了出去,可是外面什么也没有,乾坤镜闪着白光飞到了远处,消失在黑暗里,他看了看外面,不敢出去捡,只好又关上了门。 其实每个人对于未知的事物都是存在着一种畏惧之心的,他们师兄弟们在山上都敢捉鬼打僵尸,很多时候都是由于张凌虚给他们营造了安全的氛围,张凌虚教学的时候虽然不会说什么抚慰的话,但是无形中也等于说这个鬼肯定打不过你,或者这个僵尸我已经制服了,你可以随便练手,实在不行师父就在你身后,所以当方青鹿独自面对根本不明情况的鬼时,人的本性就流露出来了。 门刚一关上,就又是一声敲门声,这也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样,别人感觉你怕他,他就不怕你了,就有可能会来欺负你,而你,第一次没有表现出你的英勇,第二次没有表现出你的无畏,第三次可能你就无法收场了,其实人与鬼都是一样的,古代有鬼怕恶人的故事,如果你看到鬼的第一反应是跑,那你完了,它今天非吓得你魂飞魄散不可,毕竟你跑不过它,那如果第一反应是凶它一下呢?你可能更完了!幸好一般人是见不了鬼的,捉鬼的才常见鬼,打蛇的才常遇蛇,会水的才常淹死。 方青鹿忍无可忍,从包袱里掏出一大叠灵符拿在左手,再次打开了门,赫然看见刚才梦里屋檐上吊着的那个身穿满清官服的尸体又吊在了那里,敲门声正是他用脚踢的,方青鹿拿起一张灵符就往它身上贴去,谁知却贴了个空,他的手直接穿过尸体到了外面。 这灵符只能贴在僵尸的脑袋上,因为僵尸是实体,要驱鬼的话只能贴在墙上,一般的鬼就进不来了,直接往鬼身上贴无疑是弱智行径,方青鹿收回胳膊,正准备拿起木剑试试,身后刘青远从炕上跳了下来,扬出一把小米,正撒在那鬼身上,那鬼抽搐了一下消失了。 方青鹿见状,放下手里的包袱和灵符,刘青远道:“要是让师父看见你拿符去贴鬼,肯定得把他老人家气死。”方青鹿道:“这鬼也太放肆了,进我梦里也就算了,还敢来敲门。”刘青远道:“你去睡吧,我来领教领教。” 方青鹿点了点头,道:“你本领高强,一定要给我找回面子。”刘青远道:“你的面子已经跟着你的乾坤镜飞到草林里去了,要不是我假睡,你还不知道要多丢人呢,说不定…。”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看见炕上的张青青坐了起来,只见她双目紧闭,和刚才方青鹿被借梦栖身时一模一样,从炕上一点一点往下挪,动作极慢,方青鹿正准备喊她醒来,刘青远忙道:“别说话,看看它想玩什么花样。” 张青青挪到炕边,嘴向油灯凑去,原来它还是想先夺走光明,黑暗里才是它发挥之处,刘青远将手伸到张青青嘴前,用手掌挡在她的嘴前面,张青青吹了三四口吹不灭,抬起手抓住了刘青远的手腕,刘青远笑了笑,暗暗使了点劲,张青青的力气小,肯定拿不开他的手,谁知张青青竟然向前使劲,将刘青远的手推到了灯托上,别人把你的手无论是向上向下向左向右推都费劲,唯独向前向后容易,而且刘青远以为张青青要把他的手拿开,根本想不到她会这样推,火苗烫到了刘青远,刘青远猛地抽回手,就在这一瞬间,张青青吹灭了油灯。 油灯一灭,屋里一下变得无比黑暗,甚至还不如外面明亮,这时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刘青远问道:“还有火柴么?”方青鹿道:“青青包袱里有。”刘青远道:“快去找一找。”方青鹿急忙向炕边摸去。 他记得自己离炕并不远,但是走了三步还没有摸到,他停了停,稍微变换了一下方向,继续摸去,又走了一步,忽然摸到了一个人。 他轻轻捏了捏那人的胳膊,非常粗壮,不是张青青的,方青鹿问道:“三哥,我摸到的是你么?”刘青远道:“你说呢?”他的声音来自后方,方青鹿连忙甩开摸着的人倒退了两步,却又踩在了谁的脚上,他又问道:“那我踩的这个是你么?”刘青远道:“也不是。” 他的声音在右侧,方青鹿赶紧把脚退下来,道:“对不起大哥,踩疼你了吧?” 刘青远问道:“屋里多人了?”方青鹿道:“还不止一个呢。”刘青远抱拳道:“各位前辈,我们只借住一个晚上,明天就走。” 周围没有答话,刘青远道:“快找火柴。”方青鹿“哦”了一声,又向炕头摸去,谁知刚一抬手就摸到了人,他收回手,道:“各位大哥,我们无冤无仇,为何如此?” 刘青远道:“你这声大哥怎么叫得出口?我刚才看见它穿的是清朝的官服,清朝覆亡已经二十来年了,它最低也是你伯伯辈的。” 方青鹿又道:“各位大伯,我们无冤无仇,为何如此?”周围还是不应声,方青鹿想起张青青刚才被鬼栖身,忙喊道:“青青,青青。”喊了两声,张青青没有回应,不知是睡回去了还是什么状态,看不见。 刘青远向前摸了摸,没摸到什么,他凭记忆向炕边挪去,挪了几步膝盖就撞到了炕上,这时只听门“吱呀”一声又关上了,刘青远摸到了张青青的包袱,从里面拿出火柴点亮油灯,只见方青鹿站在窗边,而张青青已经睡了回去。 刘青远道:“你再走几步就出去了,方向也搞不对能找到。”方青鹿道:“我明明是往炕边走的,这都是鬼玩的花样。”刘青远把火柴递给方青鹿,道:“我出去会会它们,你在这里守好。” 刘青远从屋里出来轻轻关上门,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干脆在门上贴了张灵符,此时月亮已经露出了头,外面的景象依稀可以看见,刘青远一眼看见井边坐着个女鬼,那女鬼背对着刘青远,一身白衣接地,长发披肩,刘青远举步走了过去,那女鬼听见动静,也没回头看,身子一扭就投了井,刘青远走到井边向下一看,井底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刘青远向四周扫视了一圈,此处柳树居多,都不是太高,有些枝干撑开来比人稍微高点,话说可真是个上吊的好环境,刘青远走到一棵树旁,这棵树甚是粗壮,有一根枝干延伸出来,比刘青远稍高一些,刘青远细看了一下,这根枝干上有明显的勒痕,他没有开灵眼,所以并不能看见到底是不是吊着个鬼,但他想大概没错,他笑了笑,又向前走去。 看了一圈又回到井边,忽见刚才他停留的那棵树下果然出现个人,树上拴了条白绫,那人站在一个树桩上,将头缓缓伸进了白绫,刘青远并没有去阻止,因为他知道它并不是人。 那鬼将头伸进白绫后,脚下一使劲将树桩踢了开,一下子就吊在了那里,只见它好像后悔了,拼命蹬着腿,还用双手去松白绫,但是怎么也松不开,它想喘气,却怎么也喘不上,它想呼喊,却也同样喊不出,逐渐的脚下越蹬越缓,手也越来越没劲,最后终于彻底不动了。 刘青远看完这一切,叹道:“前辈生前是不是戏子?如果不是下辈子一定要去唱戏,做别的真是屈才了。” 那鬼吊在那里不理他,他走过去,轻轻敲了敲它的腿,道:“前辈?”那鬼还不理他,他轻轻吹了吹,那鬼就被吹得飘了起来,它睁开眼看了看刘青远,和白绫一起消失了,只留下那道勒痕。 这时井里传来扑腾水的声音,有女人的声音喊救命,刘青远回到井边,道:“你都掉下去这么半天了,才想起来喊救命?”井里扑腾了几下没声音了,刘青远正要往下看,忽然一只手从下面伸了上来,搭在了井边,那只手白皙异常,五指被水泡得似蠕虫般褶皱,手上光指甲就有一寸来长。 刘青远就站在那只手旁边,要看看它怎么演,如果你把鬼片当做喜剧片来看,你也不会感到害怕的,因为你在心理上就占了先机。 很快另一只手也攀了上来,两只手一般模样,一看就是泡了很长时间的水,紧接着那女鬼又爬上来半个身子,只见它的头发湿漉漉的黏在一块,脸上也全是褶皱,看不清本来相貌,两只空洞的眼睛死盯着刘青远。 刘青远和她对视了片刻,上身猛地向前一挺,脸上作个恶状,还“喝”地喊了一声,将脸一下子贴近那女鬼,这动作太过突然,那女鬼猝不及防,往后缩了一下,手上没抠住,怪叫着掉了下去,折断两根指甲,刘青远道:“胆子这么小还当鬼?” 井底没声音了,刘青远抬起头来,喊道:“众位前辈,再藏着就没意思了,既知我不惧怕,何不现身一见?” 话音一落,众鬼终于都现身了,只见它们都吊在柳树上,足有二十几个,其中只有一个穿着官服,其他的都穿着平民百姓的衣服,莫非都是吊死鬼? 穿官服的那支鬼道:“你有多大的胆子,竟然不怕鬼?”刘青远道:“晚辈学的就是捉鬼降妖,所以不怕。”那鬼道:“难怪你身上有狐气,你是不是还捉了一只狐子?” 刘青远想起詹清白说狐子吃鬼的事,这才明白原来它们是惧怕狐子,自己当日误吞狐丹,连狐子都分辨不出是人是狐,更何况是它们,难怪自己在屋里没能摸到它们,想必是它们在躲着他。 刘青远道:“前辈下来说话可好?”那鬼道:“我还是吊着舒服些,我问你,你是不是能降服狐子?”刘青远道:“狐子是世间灵物,晚辈本领低微,并不能降服。” 那鬼奇道:“那你身上的狐气是哪来的?”刘青远道:“前辈好奇为何不亲自下来摸一摸我的身体,看看是狐子还是人?” 那鬼道:“你是人也好狐子也罢,我只是支鬼,怎么能摸到你?你还是自己说吧。”刘青远心道:“怎么摸不到?刚才老五在屋里一摸一个。”他又一想大概是鬼给老五的幻觉,于是道:“我们只求借住一晚,请各位前辈不要打搅我们好么?” 那鬼道:“是你们打搅我们还是我们打搅你们?”刘青远道:“我看各位前辈在井里树上住着也挺习惯,我们只是路过的,并不是有意叨扰,还望行个方便,大家求个相安无事。” 那鬼道:“若想我们不打搅也容易,去山上把那只狐子给我除了。”刘青远道:“你们都是过世的人了,它却是一条生命,该除去的应该是你们。” 那鬼道:“我不愿意离去是因为当年我是含冤而死的,我要等到平反的那一天才走。” 刘青远问道:“是何冤情?”那鬼道:“我是道光年间的进士…”它刚说了这一句,刘青远就打断它道:“道光帝都死了几十年了,大清朝都没了,你还等着谁给你平反呢?再说你已经死了,就算给你平反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到阴间去,说不定道光帝还没有投胎,你狠狠揍他一顿,不比给你平反解气?” 那鬼道:“大清朝灭亡了?也是,我早该想到了,大清自洋人来了以后日渐式微,我在此深居几十载,只等着昭雪的文书,没想到竟然等到了此等消息。”他吊在那里,显得分外失望。 这时忽听山上“嗷”的一声,这一声刘青远异常熟悉,是狐子叫,众鬼大惊,一下就都消失了,刘青远向山上看去,却什么也看不清。 不久,一只狐子从山上下来,到了刘青远面前,死盯着刘青远看,刘青远道:“你能听懂我说话么?”谁知那狐子不但没回话,反而恶狠狠地呲起了牙,刘青远赶忙摆起架势,谁知那狐子左右看了看,突然扑向了一棵树,那棵树上刚才吊着支鬼,狐子在树上一蹬,弹向了吊着的那支鬼,那鬼从树上跳下来拔腿就跑,没跑出几步就被狐子追上扑倒在地,狐子哼哼着,用力一吸,就将那支鬼吸进了肚里,它回头看了刘青远一眼,又跑回了山上。 刘青远惊呆了,想不到狐子吃鬼竟然如此利落,这世间的东西本就是一物降一物,如果没有无常鬼和狐子的克制,人世间一天死的人数以万计,都变成鬼不愿离去的话,世间恐怕早挤满了,因为鬼不会再死了,弥留几万年也未尝不可。 狐子走后,众鬼又现出形来,穿官服那鬼道:“多谢你带来的消息,我们弥留世间也足够久了,狐子一日不走,我们就一日不安宁,不如归去吧。” 它叹了口气,从树上跳下来,又问道:“现在叫个什么朝代,是不是被洋人统治了?”刘青远道:“没有,现在叫中华民国,已经没有皇帝了。”那鬼道:“没有皇帝好,没有皇帝好,没有皇帝好。”它喃喃说了三遍,纵身跳到了井里。 树上的鬼纷纷跳下来,相继沉入地下,也不知到底去了没有,刘青远看见方青鹿的乾坤镜,捡起来回到了屋里,只见方青鹿直挺挺地坐在那里,刘青远笑了笑,道:“没事了,鬼已经走完了,快睡吧。” 早上醒来,张青青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刘青远道:“青青,你昨天晚上梦见什么了?”张青青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做梦了?我梦见小时候跟吴婶磨磨,我看见磨盘上全是灰,就用嘴去吹,谁知吹不干净,我只好拿手边抹边吹,最后磨出了一升好糕面,大家一起吃了一顿rou汤蘸糕。” 刘青远道:“你这一顿糕吃的,把你五哥差点吓死。”张青青奇道:“怎么回事?”方青鹿道:“昨天晚上进来鬼了,它利用你吹灯,三哥用手挡着,你就把三哥的手推到火苗上去了。” 张青青大惊,道:“不是吧?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刘青远道:“你睡觉太沉,你五哥当时喊得快把屋顶震塌了,可你还是没醒。”方青鹿窘道:“我哪有那么大声?” 他们原路返回,又走了一天来到了耳字壕,听人说到包头能找到国民党的队伍,他们于是决定就去包头,当晚在耳字壕借宿,第二天出门时正好碰上一个人要赶车去达旗,到了达旗就离包头不远了,他们搭了个顺路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