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此时此景祸敢当
近代以来,土匪泛滥是中国许多省份的普遍现象,绥远地区由于大量走西口移民的流入,缺乏统一的管理办法,加上其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和特定历史时期的政治社会环境,所以土匪尤为猖獗。 民国时期,西北各省几乎无处无匪,绥远土匪数量之众,空前绝后,他们有的真枪实弹打家劫舍,有的则是像今天遇到的丁一刻等人一样用红布包着笤帚把子以假乱真,当地居民多良善者,土匪一来不敢有违,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哪里敢去辨认你手里拿的家伙是真是假?实在穷得叮当响的,土匪便打人泄愤,当年多有被打死者,后世发洪水时山里常有骸骨被冲出,有些就是当年土匪打死胡乱埋了的。 上得山来,眼前还是空旷,放眼望去,沟沟壑壑起起伏伏,不见房屋不见人,不见砖瓦不见瓴,只有山路还是那条山路,不知通向何方。 并不是这里荒无人烟,那时人们讲究明坟暗宅,因为土匪闹得凶,所以人们盖房子专挑隐蔽的地方,放眼一看什么也没有,走进沟里旮旯处才见人家,这才符合当地的民情,要是在山头或者平地上看见有房子,那无非是多年以前的,人早就搬走了,张凌虚敢住在山上自然是因为他有厉害的本事,前些年土匪来过一次,被他用僵尸吓得人仰马翻,后来太平山就成了土匪的禁地。 刘青远看得满目凄凉,道:“好生寂静,老白,大家认识都好几天了,我还不知道你到底叫白什么?”白鬼道:“我兄弟爱喊我老白,其实我不姓白,我叫詹清白,他叫詹清晰,我们是孪生兄弟,我妻子姓阮名凤,我女儿叫红玉。” 刘青远道:“原来是老詹啊,你刚才说你比那李大锤他爷爷都大,是不是真的?”詹清白道:“老詹太难听了,你还是叫老白吧,我是道光二十五年生人,死于同治三年,算起来今年有八十六岁了,是不是比他爷爷也大?只不过人死以后相貌身形不再改变,所以我看起来和你们一般大。” 刘青远又问道:“那你是在哪里碰见狐子的?怎么那么年轻就能被气死?”詹清白笑道:“当日我只是信口胡说了一句而已,先父文礼公是太平天国洪秀全麾下将士,他随天王南征北战,夺取天京后就把我们都接到了天京居住,同治三年,天京失守,清军大肆屠城,天京百姓跟着遭殃,十之八九都被乱枪刺死了,鲜有存活者,你看,我们的身上都是洞。” 他撩开衣服,果见身上都是枪洞,他又道:“满清腐朽无能,天下尽是苦难,太平天国若能推翻朝廷,我天国众猛将岂能让外敌嚣张,圆明园何至于遭列强瓜分?一切都是天数,非人力所能补救。” 他叹了口气,刘青远道:“外敌嚣张多年了,我们的师父料定天下要乱,所以命我们三人带五十只鬼下山去保卫国家,没想到现在只剩下你们四个了。”詹清白道:“有智之士,一人可抵一万,无胆之人,万人不能及一,不是我夸海口,我要不是当年被清兵扎死了,也是一名传奇人物。” 刘青远笑道:“传奇人物就不会轻易被扎死了。”詹清白瞪了他一眼,道:“我又不是黄师父,几十个清兵围着我,我手无寸铁能反抗得了?他们把枪扔下光踢也踢死我了。” 刘青远哈哈大笑,前面又见一沟,沟下出现一口井,看来终于有人家了,他们紧走几步下去,却没见到有房屋,那只是一口枯井,他们顺着小沟走,没走多久忽然听见了公鸡打鸣的声音,刘青远大喜,这回有人住没错了,又走出半里地,终于看见了前面半坡上的三座土房。 他们顺坡上来走到了房前,虽然是土房,但门窗都修得齐齐整整,一看主人就十分讲究,每家窗上都糊着窗花,剪的是各种各样的花鸟鱼虫,女主人也定然十分手巧。 这家房子旁边是驴圈,槽头里还留着些干草,一切现象都证明这里住着人,只是此时几座房门却都锁着,刘青远听见屋里鸡叫,奇道:“鸡为什么要锁在家里?人去哪里了?” 詹清白道:“现在正是春耕时节,可能都下地去了吧。”刘青远走到高处四下眺望,能看见一块一块的农田,只是没有看见一个人。 刘青远又回到房前,道:“难道是串门去了?”詹清白道:“也有可能啊,鸡都锁家里了。”刘青远看了看天,道:“天快黑了,咱们再走也不知道能不能碰到人家,要不就在这里等上一等,家里锁着鸡他们肯定会回来的,不然鸡会拉得满地都是。”詹清白点头道:“恩,那咱们就等着吧。”他们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去,只等主人回来。 日落西山,晚霞翻飞,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幸好下山时带了些吃的,不然可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终于最后一丝光亮也被黑暗吞没了,夜风嗖嗖,三人瑟缩在墙边,后悔不该瞎等,刘青远想起房后有一堆柴火,抱了些回来生了堆火,老话说月亮十九二十等人睡着,就是说每个月从十九开始月亮很晚才会升起来,此时天色漆黑一片。 远处忽然有犬吠声响起,听不出是哪个方向,刘青远正想仔细辨辨远近,叫声却没了,刘青远叹了口气,这时忽然听见远处有人说道:“二哥,你们家门前着火嘞。”(“嘞”读lan音,本地人把句尾的“了”字基本全说成“嘞”,是方言特色,字面上无从考究,这里只作代替之用,表示说的本地话。) 刘青远大喜,站了起来,只见沟里有人拿着火把,后面跟着一群人涌了出来,那些人以为失火,快步跑了上来,只见他们都扛着锄头、铁锹、镰刀,人群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共十来个人。 他们围上来,一人道:“你们是从哪来的,为甚在我们家门前笼火(生火)?”他说的一口此地话,刘青远听起来倒不费神,白青竹和小驴儿平时也说此地话,师父以前的神木口音也和此地话相仿,当地汉人基本都是走西口来的,说的无非都是晋语,大同小异。 刘青远答道:“我们是路过的,天快黑了想借住一个晚上,没想到家里没人,我们就等了等。”他没说已经等了两个多时辰,说了也没用。 那人道:“路过的?”他打量了一下刘青远三人,接着道:“我们这穷山旮旯招待不起你们,你们还是去耳字壕哇,朝东一直走就到嘞。”刘青远道:“耳字壕太远了,我们要往北走,实在绕不起。” 那人举起镰刀,道:“不要跟我废话,赶紧滚蛋。”刘青远道:“大哥,咱们有话好商量啊。”那人道:“谁跟你商量了,滚不滚?小心爷两镰刀刮死你的。” 刘青远只好挤出人群,想不到伊盟(伊克昭盟)的人这么冷酷,走出十几步后,只听那人低声道:“肯定是土匪,白天找不见人,晚上安排俩个探子来借住,要跟他们里应外合。” 刘青远回头道:“我们不是土匪,我们是从太平山来的。”那人大奇,道:“你耳朵这么灵?”刘青远道:“我又没走出多远。” 那人走出来,又打量了一遍刘青远,问道:“太平山上有个姓白的,你认识不?”刘青远道:“我有个大师兄叫白青竹。”那人摇头道:“白青竹?没这个人。”他身后一老头道:“有了有了,你哥上山以后就叫白青竹,看来他真的是张凌虚的徒弟。”刘青远忙道:“正是。” 那老头道:“可算是来人嘞,他不知道他媳妇这俩天生嘞?”方青鹿奇道:“他媳妇?生了?我师父?”那老头道:“不是,是白青竹的媳妇生嘞,我是白青竹他爹,他媳妇四月初八生了个小子,这都四月二十嘞他还不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嘞?” 刘青远大为诧异,他知道白青竹家离太平山不远,但从没去过,没想到竟然误打误撞找到了,忙道:“他没提起过呀。”那老头道:“先回家哇,慢慢说。”先前那人道:“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们是土匪,所以才对你们这么凶,原来是太平山上的朋友,一会过来坐坐。” 那老头打开自家门,把刘青远他们让进屋,只见家里炕上躺着个少妇,头上裹着头巾,用大被子盖着身子,旁边睡着个毛小子,粉粉嫩嫩的,还有三个小孩和一个中年妇女睡在角落里,老头道:“这就是我儿媳妇和四个小孙子,还有我老婆。” 刘青远问道:“你们这么多人白天去哪了?”老头叹了口气,道:“出去躲土匪嘞,前天土匪来家,拿着枪指着我跟我要钱,可我们哪来的钱?差点被打死,第二天我们就都藏起来嘞,我儿媳妇坐月子,只能留在家,都悄悄的不说话,等我们晚上回来。” 刘青远道:“土匪一般不是晚上才行动?”老头道:“抢城里的人才半夜去了,我们这小地方没人管,甚会(什么时候)来也不怕,他们白天抢上一堆,晚上不知道去哪吃喝一顿,第二天继续抢。” 刘青远道:“我想起来了,您就是白万里伯伯吧?”白万里道:“你是不是听你师父说过我?”刘青远道:“对,还有一位张一盛伯伯,你们和我师父是一起从神木出来的。” 白万里道:“是了,我们俩不识字,没能像你师父一样开山立派,你们咋下山来嘞?” 刘青远想了想,师父既然借驱逐之名,此事万万不能随便说出,于是道:“我们犯了大错,惹怒了师父,他把我们给赶出来了。” 白万里叹道:“真可怜,张凌虚跟我说你们这一群都是苦命的娃娃,是张凌虚当年在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娃娃免不了犯点错,咋就赶出来了?我给你们去说说情。” 刘青远道:“不用麻烦了,我们也想出去历练历练。”白万里道:“不麻烦,主要是我想上山找我儿,这俩天土匪闹的也没敢去,他媳妇生了看来他不知道。” 刘青远生怕他真去说情,忙道:“您这一大家子怎么走得开,我帮您去传话吧。”白万里道:“你不是说张凌虚赶你们出来的么?你咋回去?”刘青远道:“我们还有一个叫詹清白的兄弟,我让它去,您就放心吧,我出去撒泡尿。” 走到外面,刘青远打开葫芦,詹清白出来,道:“我怎么能回太平山传话?先不说山周围都是禁锢我上不去,就算上去了,你那些师兄弟可都不是善茬,能听我把话说出来?” 刘青远煞有介事地说道:“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就能把话带到,差一分一寸都不行,今晚后半夜,你悄悄上山,沿着东边院墙走,墙上有你怕的东西,千万别碰,走出十几丈后,就能看见一个狗洞,你就从狗洞进去。”詹清白冷哼道:“给你传话还得钻狗洞啊?”刘青远道:“不想钻你可以试试别的方法,反正我知道的只有这一处,东边第三个房间是我大师兄住的,我大师兄素来稳重,不会直接捉你的,你把实情说出来,他自然会相信。”詹清白瞪他一眼,还是顺从的去了。 晚上吃完饭后白万里安排他们三个在西房睡,东房都是小孩,怕晚上惊到他们,过来时白万里还专门给炕炉里添了柴,躺在炕上热乎乎的,不知不觉就都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刘青远被吵闹声惊醒,只听院里有吆喝声,好像是让把钱交出来什么的,刘青远急忙爬到窗边,用小拇指沾着口水轻轻将窗纸捅开个小洞向外看去,只见外面八个蒙脸人手拿缠着红布的笤帚把子耀武扬威,白万里跪在地上不停的求饶,白万里的老婆竟然被吊在门前树上。 一个土匪道:“老不死的,赶紧把钱拿出来,不然我拿鞭子把你老婆抽死。”今天这土匪居然也说的此地话,看他们的打扮和昨天李大锤等人极像,刘青远记得李大锤说要回临河,临河属于后套,就是后来的巴彦淖尔,那里人说话倒是和伊盟人也差不多,白万里哀求道:“各位好汉,前天独立队其他几个弟兄刚来过,家里面值钱的东西全让他们拿走嘞,真的是甚也没嘞。” 那土匪道:“前天来过,我咋不记得?我只记得我们昨天来的时候看见你们门都锁嘞,所以今天才这么早来逮你们,给我把西房门打开,锁住干甚,怕我们进疙了?”(伊盟话里的疙是万能的,在这里的进疙是进去的意思,后面用到都会解释。) 白万里道:“西房放的是我老汉的寿材,不敢让好汉们看见,怕你们沾上晦气了。”那土匪道:“我还偏要看看你个老不死是不是把钱藏进棺材里面要带上一起死了,我跟你把话说清楚,你说的家里面甚也没嘞,今天要是在你们家能搜出一个铜钱来,爷爷立马勒死你跟你老婆,你到底开不开?不开我就往开撬了。”白万里抱住他的大腿道:“里面真的甚也没。”那土匪一脚踢开他,捡起颗石头就要去打锁。 刘青远在里面看得真切,他记得昨天晚上白万里并没有锁西房的门,想必是他早上看见土匪来了赶紧锁上的,这份情义实在真挚,他见地下有几个铲子,忙捡起一个别在腰间,又将大褂穿在外面,那铲子是农民们挖野菜用的,铲子的把手刚好一只手掌握回来那么大,这样一来他腰间就鼓起个小包来,看起来就像别着把手枪,刘青远笑了笑,高呼道:“二舅,你把门打开吧,锁打坏了怪可惜的。” 那土匪一听里面有人说话,立刻怒道:“你不是说里面放的是你的棺材么?为甚有人了?”白万里暗暗叫苦,刘青远又道:“你不要为难我二舅,他是个老实人,二舅,快开门呀。” 白万里听刘青远叫自己二舅,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此刻不开门土匪们也会强行打开的,只好从土堆里挖出钥匙把门打开,刘青远大摇大摆走出来,故意扶了扶腰间的铲子,假装把它扶正,土匪们看在眼里,虽然不知他别的是什么,但见他毫不畏惧,都有些惊异。 刘青远走到土匪们面前,笑道:“几位大哥早啊。”一个土匪道:“废你娘的屁,大哥不早点来能逮住你?” 刘青远道:“确实,你们再迟来一会我说不定就已经走了,说吧,想怎么样?”那土匪打量了一下刘青远,道:“钱拿出来人没事,拿不出来要你的命。” 刘青远道:“就凭你们几个就想要钱了?我们这个村子虽然不大,人还是有点的。”他说完大声喊道:“乡亲们都出来,拿上锄头扛上锹,拿上棍子和镰刀,这几个人手里拿的是笤帚把子,看看今天是谁怕谁。” 村里的人都还没有躲出去,听见他这么喊,有几个胆大的真的拿着锄头来了,这个村里虽然有三户人家,其实都是白万里的子嗣,当年从神木刚来时这里还是荒芜的,白万里一家盖房垦荒,到现在已是子女成群,白青竹住在太平山上学艺,所以他的妻子儿女就和老人住着,其他的两个儿子娶了媳妇就另盖房搬了出去,实际上都是一家人,他们不忍父亲被打骂,壮着胆子来了。 那土匪看见围来几个拿锄头的,惊道:“你们造反呀?”刘青远道:“造反的是谁?中华民国社会乱,你们是给乱上加乱,傅作义长官马上就要剿匪了,你们不赶紧回家藏起来,还敢出来抢钱?” 刘青远并不知道傅作义是谁,只是昨天听李大锤那么说,想必傅作义是国民党的一名军官,就借来用了用,他也并不知道傅作义到底是何职务,只能称呼为长官。 那土匪道:“你咋知道傅作义要剿匪的?”刘青远笑道:“我就是他的兵,能不知道?好不容易告假回来看望一下我二舅,没想到碰上你们这帮杂碎,我告诉你们,我们很快就会派出大部队在绥远剿匪,我们拿的可都是真枪,你们这些拿笤帚把子的,我们见了一枪一个,全让你们见阎王。” 他说完故意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铲子,那些土匪被他唬得一愣,一人悄声道:“这事我也听说过,傅作义好像已经盯上王英嘞,王英手底下的杨猴小悄悄撤回伊盟来,跟咱们抢了不少买卖。” 先前那土匪怯懦道:“兵哥哥,我们出来也是迫不得已的呀。”刘青远道:“不用跟我解释,我是来看我二舅的,枪里面也就上了十来颗子弹,不过…”他没说完就数起土匪来,那些土匪连忙跪倒在地,一人道:“兵爷饶命,我们也是农民出身,家乡去年旱得颗粒无收,这才出来当土匪的,我们并没有干伤天害理的事情。” 刘青远道:“还没干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二妗(舅妈)让你们吊在树上这半天了也没人放她下来,我二舅这么大年纪了让你们打得鼻青脸肿,难道我是瞎子?”两个土匪连忙上树把白万里的妻子解了下来,又跪在地上不住求饶。 刘青远暗暗失笑,道:“好吧,看你们这么识相,我就饶你们一命,赶快滚回你们各自的家去吧,以后安分守己的做个农民,再敢出来要钱我一枪一个。” 土匪们连忙道谢,正准备走,刘青远又喊道:“等一等。”土匪们转回来,一人问道:“还有甚事?”刘青远道:“把你们这几天抢的钱都拿出来。”土匪们互相看看,各自从兜里掏钱,汇在一起拿过来,足有三四十块大洋,那都是十里八村乡亲们的血汗钱,刘青远点了点,分给他们每人两块,道:“拿着回去给家里用吧。”几个土匪感激涕零,临走还不忘道谢。 有人觉得这些土匪过于弱智胆小,其实不然,刘青远能唬到他们其因有三,第一,土匪们抢遍伊盟大小村子没人发现他们拿的是笤帚把子,只有刘青远一个人发现了,揭了他们的短,占了先机;第二,傅作义固守涿州名动天下,去年年底移防绥远人人皆知,这位将军威慑力十足,提他的名字哪个坏人都得抖一抖;第三,匪界其实早已盛传傅作义将大举剿匪的消息,只是还未见行动,数月来已经人心惶惶,有许多小土匪都弃恶从善了,大土匪也不得不收敛点,刘青远能说出这番话来,不像一个乡下农民,农民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这么多的见闻?而且他腰间的铲子像极了手枪,假枪遇上真枪,不磕头那就拿出来比一比,他们哪里敢?何况周围都是拿锄头和镰刀的,笤帚把子一经揭穿,就已经宣告他们败了。 土匪走远后,村里人都来到了白万里门前,白万里的二儿子问道:“小刘兄弟,你哪来的枪?”刘青远一笑,从衣服里摘出小铲子,众人都是大吃一惊,白万里道:“你小子真是个机灵鬼。”旁边一人道:“你咋知道他们拿的是笤帚把子?万一不是咱们今天可就危险嘞。”
刘青远道:“我昨天在杨老三沟已经跟他们另一伙人打过一次交道了,他们都是从临河来的。”那人奇道:“杨老三沟?那是哪里?”白万里道:“好像是南面那条沟,我从前去燕家塔的时候听那里的人说过。” 刘青远奇道:“你们住这么近都不知道,他们是从临河过来的,就能知道那是杨老三沟?”白万里道:“他们肯定不是从临河过来的,后大套(巴盟)紧挨黄河,农民们收成都可好了,比伊盟的农民有钱的多,从那面跑到这面来抢钱实在是不值得,抢的钱还不如路上花的多。” 刘青远恍然大悟,道:“原来李大锤并没有笨到自己说漏底细,他嘴里说王英只是想栽赃嫁祸,看来临河的这个王英在土匪里很有名嘛。” 白万里道:“这几年土匪太多嘞,也没人管制,当兵的打当兵的,农民打农民,这世道就是厉害的欺负善的,什么时候能是个头?” 刘青远道:“善的也不一定就得被欺负呀,下次再有土匪来,你就跟他们说你外甥在傅作义手底下当兵,他们肯定不敢动你了,就像今天,我用他们的钱赏给他们,自己拿了一半还多,却把他们感动得哭鼻子,这就叫有脑走遍天下。”白万里道:“你这小后生将来肯定能成大事。” 刘青远把手里剩下的十几块大洋递给白万里,道:“白伯伯,这点钱你留着花吧。”白万里道:“瞎说了,这是你弄来的,我咋能拿去花了?”刘青远道:“我看见今年天旱,你们的地里种的庄稼不多,肯定收成也不会好,留下这点钱你们冬天也能买点粮食。” 白万里道:“我们靠山吃山,往年遭时候(大旱)一年不下几滴雨我们也都撑过来嘞,你们出门人用钱的地方多。”刘青远道:“我们不缺钱。”说完把大洋硬塞到了他手里。 白万里道:“咱们非亲非故,你为什么要给我钱了?”刘青远叹道:“山上师兄弟一共十三个,直到昨天我才发现只有大师兄对我是最好的,你是他的爹,我孝敬你是应该的。”他忽然想起身后的方青鹿和张青青,忙道:“不对,还有这两位师弟师妹也对我好。” 他看向方青鹿道:“师父让咱们寻一仁义队伍佐之,我看咱们就去投奔这位傅作义长官吧。”方青鹿道:“人家肯收留你么?”刘青远道:“怎么不肯?这位长官素未谋面,我却已经以他的名义剿了一拨匪,想必他喜欢我得很,等老白回来咱们就动身。” 白万里将钱小心收好,他二儿子道:“咱们今天还要不要藏起来?”白万里道:“土匪都来过嘞,今天估计再不来嘞。”刘青远道:“你们在哪藏?能带我去看看么?”白万里道:“好,我带你去,我先把东西放下。” 他走回屋,他儿媳妇问道:“土匪走嘞?”白万里道:“走嘞。”他儿媳妇从被中伸出手,递出三根金条来,原来土匪突然出现,白万里情急之下把家里仅剩的三根金条藏到了儿媳妇被子里,那是当年在太平山分的,他儿媳妇正坐着月子,土匪再凶恶也不会碰她,土匪进来把东房搜了个遍,唯独没有看她一眼,其实当年分到的远不止这点,只是都被土匪抢去了。 白万里出来锁好门,带着刘青远他们沿着门前沟往下走,到沟底后继续往北,走了大概半里地,顺着一条小路上了坡,在坡上又走了几十步后出现了一条小夹缝,那是被大雨冲出来的,他走到夹缝边上,纵身跳了下去,刘青远走近一看,这夹缝只有半人来深,两丈来宽,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白万里顺着夹缝又往下走去,他们也跳下来紧跟在后面,夹缝越来越深越来越宽,走了没多远,白万里终于停了下来。 三人走过去,这才看见了一个山洞,白万里已经将堵洞口的草垛拿开了,这个洞极为隐蔽,正好在山崖的拐弯处,在对面的崖上看不见,在这边的崖上也看不见,只有在沟底下才能看见,土匪没事不会走这样的夹缝,所以藏在这里倒也挺安全的。 白万里道:“我们挖了三个月才挖出这么一个洞,里面差不多二十来丈深,能藏下二三百人。”刘青远问道:“里面没出口?”白万里道:“没有。”刘青远道:“那万一土匪找见了,不是就跟瓮中捉鳖一样?”白万里道:“这个洞可隐蔽了,一般人找不见。”刘青远道:“洞是隐蔽,但土路上人走过会留下踪迹,土匪真要想找肯定能找见,你要是还有一个出口,他们找见这边,你们还能从另一边跑。” 白万里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们明天就再找个隐蔽的地方把它挖通,当时挖的时候也是怕土匪来了看见,所以就挖了这么深。” 刘青远找了根木棍,裹了点干草用火柴点着走进了山洞,山洞里极为阴凉,洞口朝西,洞往东通,洞宽仅不足三尺,高则有一人来高,想来是挖的时候图人能站着好挖,走了不久就到了尽头,地上都是脚印,应该是他们昨天躲的时候留下的,大概是因为刚把草垛拿开,洞里空气沉闷,棍子忽然熄灭了,他们只好出来。 刘青远道:“咱们这里真是好地方,往山沟里一钻,一千个人找一个也费事。”白万里道:“所以这绥远剿匪说归说,真要剿的话可是不容易。”刘青远点头道:“也真是。” 他们回到家,詹清白仍未回来,白万里杀了只公鸡款待他们,正吃着,一个人风风火火跑了进来,却不是白青竹是谁?白青竹一把扔下包袱,问道:“是小子?”他媳妇道:“是。”白青竹道:“为什么快半个月了才想起通知我?” 白万里道:“我们以为你知道了,自己不算日子?”白青竹鞋也没脱就跳到炕上,他儿子睡得正香,他轻轻趴过去看了看,道:“爹,你给起名字了么?”白万里道:“没。”白青竹点了点他三个已经会跑的子女,道:“印文印智印慧,这个就叫印才哇。” 吃完饭已经中午了,刘青远三人赶忙上路,白青竹送他们出来,问道:“老三,你们准备去哪?”刘青远道:“四海为家。” 白青竹道:“现在土匪闹得凶,要不就在我们家住着。”刘青远笑道:“土匪?我才不怕呢,我们一下山就见了两拨土匪,却让他们吃了两回亏。”白青竹大奇,道:“你的本事倒是不小,竟然打发一个鬼来给我报信。”刘青远道:“你不知道山上就数我聪明?” 白青竹叹了口气,道:“师父赶你们出来你们恨他么?”刘青远道:“师父对我们有养育之恩,我们身上穿的平时吃的哪一样不是师父给置办的?怎敢提恨字。” 白青竹道:“我总感觉师父这次不对劲,你是他最偏袒的徒弟,我记得前几年你跟青玉打架,师父却罚青玉站了两个时辰,他可是师父的亲儿子,这次咋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赶你们下山?” 刘青远看他一副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样子,心头不忍,道:“大哥你是最实在的,这件事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告诉别人。”白青竹大奇,道:“甚事?”刘青远道:“你还记不记得师父当日让咱们进三寸谷时是怎么说的?”白青竹道:“他说发现凶星现世,天下要大乱一场,这是一场关乎民族存亡的大灾难,我灭邪门非出手不可。” 刘青远又道:“那我们下山以后,他再提过这件事么?”白青竹一拍脑袋,道:“你是说你们其实就是师父这次考验最终通过的?”刘青远道:“正是。”白青竹道:“难怪青青走了师父并没有追出来,只是发了顿火。” 刘青远道:“大哥,这事你知道就好,师父用赶的方式说明他并不想让所有人都出来,这任务太危险了,你一定要保守住秘密,连你家人也不能说,如果说了,师父颜面难存。”白青竹道:“我肯定不说,早知道是这样,我昨天也不必跟他们翻脸嘞,昨天他们对你们一顿嘲笑,其实都是上了师父的当嘞。” 刘青远问道:“你跟他们翻脸了?”白青竹道:“是啊,我看见他们把你们抬着送出门,就问他们还讲不讲兄弟情义,他们只是大笑,我实在受不了他们那一副样子,就骂了他们一顿。” 刘青远道:“昨天莫名其妙就出来了,也没来得及跟你告别,以后山上少了我们,有什么事都得你多cao心,他们那些人我是指望不上,师父师娘都交给你照顾了。”白青竹道:“你放心哇。”刘青远道:“别送了,回去看你家印才吧。”白青竹又送出好几里地才挥手道别,这一去吉凶未卜,一切全凭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