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战始 一

    ……直到被黑暗中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吵醒，妮儿摇着他的肩膀。“大人，”她悄声道，“大人您醒醒。”

    他有气无力地坐起来，掀开毛毯，号音响彻夜空，狂野而急促，仿佛在喊着：快啊，快啊，快啊。他听见人们的叫喊、枪矛的撞击、马儿的嘶鸣，好在没有打斗。“是王族军队的喇叭，”他说，“这是作战集合令。黑狼军离我们不是还有一天路程么？”

    妮儿摇摇头，眼睛睁得老大，面色苍白。

    道格拉斯呻吟着爬出睡袋，叫唤他的侍从。苍白的迷雾自夜幕中飘浮过来，宛如河面上悠长的白手指。人和马在黎明前的寒气里跌跌撞撞，他们忙着系紧马鞍，将货物运上马车，并熄灭营火。号角再度吹响：快啊，快啊，快啊。骑士们纷纷跃上不住吐气的战马，步兵则边跑边扣上剑带。当他找到侍从安德时，那孩子正轻声打着鼾。道格拉斯扬腿狠狠地踢了他肋骨一脚。“快把我盔甲拿来，”他说，“动作快。”柯万从雾中跑来，已然全副武装，骑在马上，戴着顶半罩头盔。“发生什么事了？”道格拉斯问。

    “黑狼军抢先一步，”柯万道，“他趁夜色沿大道南下，就在我们北方不到一里，全军成战斗阵形。”

    快啊，号角仿佛在喊，快啊，快啊，快啊。

    “艾德勒大人他们准备出动了。”道格拉斯缩回帐篷。“我的衣服上哪儿去了？”他朝妮儿叫道。“就那件，不对，是那件皮衣，该死，对对，把我靴子拿来。”

    等他穿好衣服，侍从已把他的盔甲排好。这身盔甲实在不起眼。他只好将就一下，锁甲和头套，护喉，圆盘护膝，铁手套和尖角钢靴，胸甲，头盔顶端有根一尺长的三角尖刺。

    妮儿协助安德为他扣上扣环和系带。“记得要为我掉祷告。”道格拉斯告诉她。

    “我相信你会活着回来。”妮儿为他戴上巨盔，安德随即将之与护喉相连。道格拉斯扣上腰带，挂好短剑和匕首，沉甸甸的。这时马夫牵来他的坐骑，那是一头结实的棕色大马，身上的护甲和他一样厚实。他得别人帮忙才上得了马，只觉自己如有千石重。安德递上他的铁木镶钢边大盾，然后是他的长枪。妮儿退开一步，上下打量他一番。“大人您看起来很威武。”

    “谢谢你的好意。安德，倘若战事对我方不利，请护送这位小姐平安回家。”他举起长枪向她致意，然后调转马头，飞奔而去。在他身后，士兵们已经拔营。朝阳自地平线升起，一根根淡红的手指从东方伸出。西边的天空是一片深紫，缀着几颗星星。道格拉斯不知这是否会是他今生所见最后一次日出……也不知思索这类事情是否就是怯懦的表现。柯万在出战前想过死亡么？

    远处响起军号，低沉哀怨，令人灵魂不寒而栗。骑士们纷纷爬上坐骑，高声咒骂、彼此嘲弄，其中几个明显是醉了。艾德勒领军出发时，空气中游移的雾丝正逐渐被东升旭日所蒸发，马儿吃剩的青草上凝满露水。艾琳家族的旗帜紧跟在她身后。

    黎明的晨光中，埃锐文元帅的军队有如一朵缓缓绽开的钢铁玫瑰，尖刺闪闪发光。

    中军由凯迪将军指挥，凯迪已在大道上竖起旗帜。步弓手排成三列，分立道路东西，冷静地调试弓弦，箭枝在腰间晃动。成方阵队形的长枪兵站在弓箭手中间，后方则是一排接一排手持矛、剑和斧头的步兵。三百名重骑兵围绕着凯迪将军及其下属将领。

    右翼全为骑兵，共约四千人，装甲厚重。超过四分之三的骑士齐聚于此，有如一只巨大钢拳。该队由克里斯丁将军指挥。艾德勒看到他的掌旗官展开旗帜，家徽立即显露：一条火焰巨蛇，橙色与烟灰相间。在他身后有普洛特家族的金牛纹饰、克希斯的斑纹俊马等旗号。

    埃锐文元帅则坐镇大帐所在的丘陵之上，四周是预备队，一半骑兵一半步兵，多达五千人。埃锐文元帅向来指挥预备队，身处可将战况尽收眼底的高地，视情形将部队投入最需要的地方。

    即便从远处观之，埃锐文元帅也依旧辉煌耀眼。他的盔甲是厚重的钢板铠，上了暗金色瓷釉，护膝和铁手套均有繁复的黄金涡形装饰。护手圆盘是黄金日芒，每一个钩扣都镀上了金。红钢铠甲经过一再打磨，在旭日光芒中鲜亮如火。

    这时，道格拉斯已可听见敌军的隆隆战鼓。

    经过整夜无休的长途行军，蛮人此刻一定筋疲力竭。道格拉斯不明白蛮人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想趁我方熟睡时攻其不备？这样的机会实在不大，抛开其他方面不谈，埃锐文元帅对战争可是精明之极。

    前锋军在左方集结。当先便是黄底巨獠山猪的旗帜，一个巨汉正在旗下，骑着道格拉斯平生所见最大的马。自由骑士约翰逊看了他一眼，嘻嘻笑道：“打仗时，记住跟着大个子。”

    艾德勒严厉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为什么？”

    “他们是最棒的箭靶，瞧那家伙，他会吸引全战场弓箭手的目光。”

    艾德勒笑笑，转用全新的观点审视巨魔。“我得承认，我还从没这么想过。”

    巨魔戈登·莱西科的装备半点也称不上华丽：盔甲是深灰色的厚重钢板，其上只有长期剧烈使用的痕迹，没有任何纹章或装饰。他的佩剑是一把双手巨剑，然而戈登单手提起浑如常人拿匕首一般轻松。此刻，他正以剑尖戳指，喝令众人就位。“谁要敢逃跑，我就亲手宰了他！”他咆哮道，转头看到了艾德勒。“艾琳家族的小公主，你守左边，看你有没有能耐守住河流。”

    那是左军的最左翼，只要守住这里，黑狼军便无法从侧面包抄——除非他们的马能在水上跑。艾德勒领军朝河岸行去。“你们看！”她以剑指河，叫道。“就是这条河。”一层白雾依然如毯子般笼罩水面，暗绿河水奔流其下。浅滩满布泥泞，遍生芦苇。“我们负责防守此地。无论发生什么，保持靠近河流，决不要让它离开视线，决不能让任何敌人进到河流和我们之间。他们要玷污我们的河水，我们就剁掉他们，丢进河里喂鱼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