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混乱 六
“为了艾琳家族！”吉尔吼道。 “让这老头去死。”朵拉希尔臃懒地握拳举手，立刻有一支长槍从她身后的火光和阴影里暴射而出。原本瞄准的定是吉尔，但中枪的却是他身旁的士兵。矛头贯入喉咙，血淋淋地从后颈爆出。士兵抓住枪身，无力地往后一倒，跌下走道。 “攻上城墙，把他们通通杀光，”朵拉希尔的语调听来颇感无聊。更多长槍射过来，艾德勒连忙抓住道格拉斯的外衣后背把他拉倒。墙外传来盔甲碰撞声，刀剑出鞘声，槍盾交击声，夹杂着咒骂和奔马铁蹄。一根火炬高高飞过众人头顶，重重砸在庭院泥地上，火苗立即蔓延开来。 “拿武器！”吉尔大喊，“大家散开！护住各段城墙！第一小队的人，你们去守侧门。” 道格拉斯想抽出短剑，却把剑掉在地上。艾德勒捡起来塞进他手中。“我不会用剑，”他一脸尴尬。 “你这废物！”艾德勒话说到一半就卡在喉咙，因为她看到一只手攀上了胸墙。她就着小镇燃烧的火光看到那只手，清晰无比，时间在那一刹那仿佛不再流动。手指很粗，结了茧，指节间长满粗粗的黑毛，拇指指甲里还有泥巴。恐惧比利剑更伤人，她心中默念。一顶圆盔出现在手后面。 她用力向下一砍，那由城堡铁匠打出来的精钢剑刃正中对方攀爬的指节之间。“艾琳家族万岁！”她尖叫。鲜血喷溅，手指分家，刚出现的脸来去匆匆。“后面！”道格拉斯大喊。艾德勒立刻旋身，只见另一个没戴头盔的大胡子，用牙齿咬住短刀，双手攀爬。他的腿刚跨过胸墙，艾德勒便持剑朝他眼睛戳去。长剑没碰着他，他往后躲开，摔下了城墙。希望他摔个狗吃屎，咬断自己舌头。“看着他们，不要看我！”她对道格拉斯吼。随后又有一个人想爬上他们这段墙，她便死命挥舞短剑砍他的手，直到那人松手坠落。 朵拉希尔没有梯子，但庄园的围墙乃是粗石砌成，很容易爬。敌人似乎永无止尽。艾德勒每砍倒、刺落、推下一个人，其他地方就又有一个爬上城墙。戴尖刺盔的骑士也登上了防御工事，吉尔跟他正在激战。她每次抬头，便看到更多火把飞进庄园，在她眼底印下长长的火舌。有四个敌兵拿斧头劈门，却被己方弓箭手一个个射死。一个士兵和敌兵在走道上扭打跌倒。另一个士兵趁那敌兵还不及起身，便用石块把他的头砸个稀烂，他得意地怪叫几声，却发现自己的同伴腹部插了把小刀，这才明白他也起不来了。道格拉斯跳过一具断手尸体，这人年纪看来和他差不多。他相信这不是自己做的，但不敢确定。他听见一名士兵向一名盾牌有老鼠图案的骑士讨饶，却被对方手中的钉头锤打烂了脸。到处都是血、烟、铁和尿的味道，久而久之也便成了同一种味道。 他不知眼前这个瘦巴巴的人是怎么爬上来的，但他和另外两个士兵立刻扑了上去。一个士兵砍落他的头盔，剑却断了。来人是个光头，少了几颗牙齿，生了一把灰斑胡须。他虽然可怜他，但还是下了手，口一遍一遍地喊：“艾琳家族万岁！艾琳家族万岁！” 瘦子死后，断了剑的士兵拿了他的剑，飞身跳进庭院继续战斗。道格拉斯环顾四周，发现许多钢铁陰影正在庄园里跑动，火光在铠甲和刀剑上闪亮。他知道一定有人登上城墙，要不就是小门被攻破了。刀剑声和伤者的哀嚎响彻夜空，四面八方都是死亡。 突然间艾德勒出现，对他大吼，“我们走！这儿没救了，我们输了！” “怎么出去？”道格拉斯问。 “走暗门，”她大叫，“谷仓下面！” 艾德勒捉住他的手臂，“我们走！”她高喊，“从谷仓出去！”他点点头，当他们朝谷仓跑去时，他不经意间瞥见小男孩坐在一团混乱中大哭，四周全是浓烟和杀戮。他抓住男孩的手，一把拉起来。男孩不肯前进，打也没用，他只得用右手拖他，左手握好长剑。前方的夜幕是一片暗红，谷仓着火了。烈火正自一根落在稻草堆上的火把朝四处蔓延，可以听见被困其中的牲口惨嚎。几个士兵跑出谷仓，“大人，快点！” 烈焰挥动红热的翅膀，不断拍打驱赶着她。相较之下，仓外真是凉爽极了，但四面八方都是死人。他看见有士兵弃剑投降，却当场被杀。到处浓烟滚滚，他看不到吉尔，去谷仓是他这辈子所做过最艰难的事，浓烟如一条不停扭动的黑蛇，窜出敞开的大门，他可以听见谷仓内可怜牲口的哀嚎，驴鸣、马嘶，人的惨叫。他咬紧牙关，冲了进去，身子压低，因为底下的烟没那么浓。一只驴子困在大火之中，惊恐又痛苦地惨嚎，他闻到驴毛烧焦的臭味。屋顶也烧起来了，着火的木板和干草支离破碎，纷纷落下。 冲进谷仓，活像进了熔炉。四周浓烟密布，远处的墙壁从地板到屋顶成了一片火海。他们的驴子和马儿正在疯狂地嘶叫乱踢。 打开的暗门近在咫尺，然而火势蔓延极快，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吞噬着朽木和干草。 “艾德勒大人您先走，然后是他，我们殿后。快！通道很长！” 他跟在艾德勒屁股后面，翻了个筋斗，滚入通道，掉了五尺落地。嘴里都是泥土，但他一点也不在乎，味道不错，泥土、水流、虫子和生命的味道。地底的空气陰凉而幽暗，地上惟有血腥杀戮、红色烈焰、呛人黑烟，以及人畜濒死的惨叫。他挪动腰带，使长剑不妨碍行动，跟在后面开始爬。爬下十来尺，背后传来巨响，有如庞然怪兽的咆哮，接着一团热气和黑烟从身后呼地涌至，其味彷如地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