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先生姓夏
气温渐冷，草房小舍中，教书先生的身形微微弯曲，偶尔还有三两声咳嗽声传来。 烛火葳蕤，先生挽起了袖口，右手执笔，下笔有神，笔走龙蛇，宣纸上的黑体字渗入纸中，入木三分。字如其人，清秀却蕴含味道，横勾撇捺也是出彩至极。 窗外寒风渐冷，如今虽说是入夏时分，但村中背山靠水，晚间湿气极重，气温骤降许多。先生再次轻咳几声，脸上看起来更加苍白。突然，胸间气血翻涌。脸上变得红润无比。 “咳..” 那入木三分的宣纸上多了一滩鲜红，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小房中。 先生眉宇间阴霾重重，红润的脸庞恢复苍白，嘴角处紫红的血迹刺眼狰狞。望着被鲜血浸染的字词,先生怔怔望出了神，沉默不语。 良久，先生叹息一声，束起的长发零乱散落，发尾处有几处刺眼白,先生握拳，却是疲惫无力。虽说是书生，文弱瘦削，但却不应该如此孱弱，如宣纸那般，一碰就褶。才刚及冠，书生意气正值风华，却连提笔撰文也是勉强至极。 青衫解开，孱弱的身体却是极好看，体格匀称，火候刚好。只是身躯表面处却让人胆寒颤抖，胸前全是纵横交错的伤疤，一条又一条，狰狞而刺眼。尤其是前胸那一条紫色的伤疤，刺骨刺眼，从左肩蔓延到腰部。教书先生低头，望着胸前那到如龙匍匐的狰狞疤痕，眼眸微微眯起。 阴暗的烛火轻轻摇晃，醉人的桃花眸子如今却像毒蛇蛰伏，眼眸泛出的冷意让人刺骨。先生裸露上身，执笔的右手握紧，那被鲜血浸染的宣纸被他左手掀开，挥毫点上了咳出的猩红，在干净的宣纸上写出两字， “誓杀。” 二字刺眼猩红，先生眼眸阴沉，那支狼毫也因太过用力而折断笔尖。纤细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先生又是干咳两声， 此时他松开握笔的手，“誓杀”二字醒目刺眼。 许久之后，他将宣纸揉皱点燃，那三两宣纸也随烛火化成灰烬。 先生揉了揉眼眉，疲惫道：“看来这病还是得寻些偏方来治。” ————————— 春暖夏凉，又过了一个秋。先生已在桃花村呆了将近三个季节，桃花也从幼苗化成美朵，沁人心脾。 这是先生在桃花村的最后一日，清晨的桃花村，依旧还是被朗朗书声环绕。这一日，先生不再为孩子讲述诗词，而是将这些季节时所有传颂过的知识包括生字也都温习了一遍。 将近正午时分，先生脸含微笑地对孩子说： “我能够教给你们的东西，你们全都掌握了。你们的认字能力，在同辈中已经是佼佼者了。你们是我的第一任弟子，我能拥有你们这些学生，我很高兴，也很欣慰。” 先生再次笑了起来，手指点了点前座那个扎着辫子的男孩，轻声说道： “二子，你可是我这群弟子中的大弟子，你记忆强，认知能力好，以后你要好好帮助你的小师弟小师妹们温习功课。窗边的残本已经完整，即便我走以后，你们也不能落下知识，温故而知新，知道吗？” “还有你，小圆儿，长得那么可爱标致，但是字却歪歪扭扭，这样可不行。字如其人，每天都要勤加练字。女孩子，那可得落落大方。” “还有，还有很多你们这些猴子，我不说但是我都记得在心里面，你们都是我最可爱的弟子，我很骄傲，我很开心。先生年纪轻轻，没有什么资历经验，但是你们愿意听先生讲课，愿意听先生的话。你们虽然爱闹，但在先生的课上都是认真刻苦，汲取学识。我很感动，先生也真的很开心能够拥有你们这些弟子。” 只是，房中却寂静无声，落地可闻。先生望着身前乖乖坐在椅子上的孩子们，眼眸中有不舍，却是叹息。 身前的二子那根辫子挂在前额，身体坐的绷直绷直，圆溜溜的眼珠却是憋得通红，双眼死死地盯著先生，嘴唇也是紧紧咬着。那群平时欢乐嬉闹的孩子如今各个却是红了眼眶，小手死死攥着裤子，死也不说话。 时间过了许久，许久，那被先生叫做小圆儿的可爱女孩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泪如泉涌，可爱的脸蛋烧地通红，可爱的奶音哭着问道： “先生，你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我们是不是不听话，先生讨厌我们了？” 稚嫩的孩童哪里有那么多的想法，先生要走首先便是想到是不是自己不乖不听话，惹先生嫌了。小圆儿哭得梨花带雨，那小手一边哭，一边抹眼泪。哭声一出，孩儿们再也压抑不住，纷纷地哭了起来。二子最坚强，死死地憋着眼泪，只是眼眶泪光中满是不舍。 先生苦笑，苍白的脸上却浮现自豪。他走下那高约莫半丈的讲台，轻轻地抱起小圆儿，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帮小圆儿擦去泪水。随后，先生坐在了孩子的中间，宽厚却孱弱的身躯将他们轻轻搂着，温柔说道： “先生怎么会舍得不要你们呢？你们都是先生心头的宝贝，先生最可爱的弟子。只是，先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件事很重要，比先生的性命更重要。等我做完这件事，我就回来看你们好不好？到时候，你们可不能不认先生！” “不可能！”，小圆儿大声反驳道，“先生教过我们，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你就是我们的亲人，先生可不能忘记我们，一定要回来看我们。我们就在小村里等着先生回来给我们上课，我们只要先生做我们的老师！” “亲人吗”，先生心头有种悸动，也是有种莫名的温暖。已经多久，先生没有再听到亲人这个温暖的词语了，也已经多久没有被亲人的暖意包裹了。来到桃花村几月，村里人淳朴，孩子们天真烂漫，没有对他这个外来户有任何的偏见不公。小酒好菜，和暖衣裳，无论是什么，村里人都是热情奉上。而这些孩子更是可爱地很，上课便是坐地笔直，认真听课，先生说一不二。 这个村庄，很平淡，平淡地让先生很喜欢。 “先生，您要去做什么事情？能不能让我们一起陪着先生去？有我们在，先生也不会害怕。” 先生宠溺地捏了捏小圆儿的鼻子，左手轻轻拍着小手，温柔道： “先生啊，要去做一件大事情，这件事情很艰难，但先生不得不去做。先生教过你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先生可是你们的老师，为人师表，当然是要以身作则。你们也不想先生违背诺言，做个小人吧？” 小圆儿艰难地点点头，委屈的眼神紧紧地看着先生温柔的脸，小声道： “我们都不想先生走，但是先生的事情一定很重要。我们不能够耽误先生的事情，害了先生，先生难过了，我们也会跟着难过。” 小圆儿嘴唇抿着，委屈的眼神又要滴出泪水，先生赶紧宽慰道： “我向你们保证，先生一定会回来看你们好不好？等先生事情做好了，带你们一起出城游玩，看九州城都里的风车流转，带你们吃最好的精美糖果，带你们一起坐那骏马拉驰的马车好不好？” 小圆儿破涕为笑，伸出手指，笑得小眼眯起， “先生不能骗我们！小指拉钩！” “好好好，我答应你们。只要事情完成了，我就回来带你们去玩好不好？” 只是，气氛刚刚回暖了些许，这个爱哭的小圆儿又委屈道： “能够让先生那么看重的事情一定很难。我只希望先生能够回来，不要受伤了。先生有时会在课上咳嗽，我们都清楚地很，我们知道我们小村里没有学识，没有好的医生为先生看病。先生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们会乖乖听先生的话，好好温习，在小村里读书等先生回来。” 那抱着小圆儿的右手如今微微颤抖，先生低下头来，看不清眼神，嘶哑的声音轻柔道： “谢谢你们，先生很温暖。你们都是先生的亲人，先生真的很开心。” 那泛白的青衫上，隐约有几滴水珠。他不是一个感性的人，甚至很多时候，他更是漠然无情。只是，或许尘封许久的心也因为这些天，这些孩子的温柔泛起了皱褶。 “有你们在，真好。” 先生微微搂紧了孩子，笑意温醇。正午的阳光投进窗户，照耀在先生温柔的脸上，更加温暖了。 许久，这群孩子终于停止了哭闹，虽然不舍，但终究还会相见。想到这里，孩子们也不那么难过了。而先生，如今成了他们心中的希冀。终有一天，先生会回来，他们就是这样相信着。 第二天清晨，先生走了，走地毫无消息。便连村头处那条黄狗也浑然不知。 桃花村中的孩儿依旧还是每天按时进往小房中读书学习，只是这一天，先生已经不在了。小圆儿很听话，没有哭，也没有撇嘴，认认真真地练字读书。 在那本被先生修订好的蓝色典籍上，有一行字： “先生姓夏，名为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