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又是别离
日子很快逼近了春节,又是一次全国人口大迁徙的季节。在外辛苦劳作一年的人们,从南到北,从东向西,从城市流向乡村,从发达地区涌入落后地区,这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奇观。它只属于中国,只属于有特色的中国。过不了几天,辛大爷和女儿要回老家过年了,也是要和深圳说声相见了。 前几天,辛英辞了职,在家帮着辛大爷收拾东西,打理后事。他们变卖了自己添置的家具,最值钱的就是辛大爷拾荒所用的拉车。这个拉车是辛大爷来时购置的,当时崭新瓦亮,已让辛大爷勤劳地使用得像是经过了三年解放战争的车辆,破败不堪了。其他的东西都是随时从收破烂的人手里花很少的钱淘来的,又从新回到收破烂的人手里,也许还会有人再淘去用。 辛英也说不准来深圳多少年了。她来深圳打工不久,结识一个老乡,比她大好几岁,就在辛英所在的工厂当保安。那时,她还小,对于恋爱想着就脸红。那老乡人很老实,像小meimei一样关照着她。等到辛英又长了两岁,懵懂了爱情时,觉得老乡可以终身托付,接受了老乡和她处对象的表示。前年春节,他们放假回乡过年的期间,老乡在和辛英预谋下,托人到辛英家说媒,得到了辛大爷和老伴的认可。两家人选了一个吉日,办了两桌酒席,把婚姻大事定了下来。去年,对象的父亲因病去世,家里少了顶梁柱,他就辞职回到了家乡。 辛英本来想和父亲在深圳再干一年,可远在家乡的对象一遍遍催促辛英也辞职回到家乡去。对象来信说:“家里乡里乡亲亲戚朋友都催促我们早点结婚,我也不小了,跟我一般大的人都有孩子了。俺娘天天唠叨,说咱这农村人就是在城里多待几年,也变不了城里人。城里人和乡下人,分界多么明显。消除城乡差别,越消差别越大,别再固执了,回来吧。有些不知道的人,还来家给我说媒提亲,还以为我没定亲哩。你想想,他们说的也有道理。你好好考虑考虑,咱们家乡的婚姻可是大事啊,咱可不能让人家说三道四。你在外也辛苦,还不如早点回到家乡来,再苦再累,咱们也得有个根。我也知道你有大的志向,可这些年来,你还没感受到这个社会的苦楚,我们只是个蚂蚁,想成为参天大树,难之又难。不是一个阶层,想爬上去,上面有多少只脚在等待着把你踢下去。回来吧,城市不是我们生存的地方,我们只是为人家创造美好的明天。我们的明天还得我们在自己的窝里实现,靠天天塌,靠地地陷。从来没有救世主,更不能靠神仙,这些救世主或神仙们如果不管我们,也许过得更好。本来世上的一切自有规律,何苦让本来是人的人装神弄鬼欺骗我们呢。试看多少年后,有钱的人还是有权人的人后代。所谓人人平等,只是一个笑话。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子会打洞,我们就是修理地球的,把政府租给咱们的几亩地种好,能饿不死,已经是烧高香了。回来吧,我不能没有你,也不想让你再为所谓的梦想去消耗青春。我不是故意摧毁你的梦想,我们的梦想只能我们自己创造。等你回来,我们种好地,管好家,如果在政策允许的前提下,也可以做点生意。深圳能做,我们就不能做吗?难道深圳就是做出来给世界看的吗?同样是中国,干嘛会堆出来个样板,汇聚全中国的人力物力去打造一个虚幻的东西,换来一个模型,能用之于全国吗?深圳富了,中国富了吗?装模作样在中国几年的历史上从来不缺少这样的人,让人民的生活都过得好,才是真的人物,要不什么都不是。时间是最公正的,历史会给答案。说了这么多,谁是天皇老子,我们也管不着,回来过我们的日子,才是我们来世间走一遭正经要过的生活。”辛英不太看懂对象的话,她只知道对象真的想让她回到他身边。她知道对象读了不少书,只是生在农村也不会改变命运。她思来想去,还是回到家乡好。 辛大爷也有再干一年的意思,看到这种情况,考虑了几个半夜,也决定早点回家乡。他想:一来,家里还有个大儿子,过了年就三十五了,再大点,就是有钱,也难以娶个媳妇。二来,女儿也不小了,找的对象,也懂事,亲戚邻居都满意。要是拖的时间长了,人家真要是不干了,退了婚。真让人说三道四,就不好了。 阮柔自从得知辛英和辛大爷要回家乡了,再也不会再回来,心里总是酸酸的。她想:辛大爷年级已大,说老说老了,不可能再来出来讨生活。辛英回乡后,很快也会被人娶走,成家生子,几年的功夫也就成了农村家庭妇女,哪还有再出来的机会呢。 辛英在要离开的前一天带着给阮柔留下的被褥,还有些日常用品,把阮柔安排在厂里的宿舍。 明知要分别,还总怕分别,但分别就会在眼前。火车站里,人山人海,每一个空间,都挤满了人。这看似热闹,却充满着无限感伤的场景,像是轮回一样,年年都是如此,却没有神仙来渡众生于苦海。阮柔混在人流里,她横下一条心,一定要把辛大爷和辛英送上车上。她要看着列车带走她在异乡遇到的好心的父女。 站台上,辛大爷拉着阮柔的手说:“闺女,你一个人在这里,要多注意安全,以后有机会,要去大爷家串门呀。到时候,到家里,大爷给你杀鸡,吃鸡rou喝汤,补补身子。咱家的鸡,都是你大哥养的,好吃得很哩。” 阮柔的泪水已经模糊了辛大爷的雕刻一般的脸,她多想跟着他们一起到他们的家乡去。辛大爷也是泪流满面了,浑浊的泪水,布满了脸上每一条皱纹。岁月太光顾这位老人了,一生走来,谁让他享受过一丝温暖呢。儿女有孝心,可岁月无情,能怪儿女吗?都是命啊! 辛英上车后,安顿好父亲又挤下车,和阮柔紧紧地抱在一起。此时,她们没有任何语言,只能让泪水打湿彼此的肩头。辛英觉得对不起阮柔,让人家刚刚有个依靠,就匆匆分别了。她还不满十八岁,自己虽然来深圳时,比她还小,但毕竟走了过来。再回首时,其间的艰辛,也许说起来轻巧,可再一遭,想想都胆战心惊。她真的后悔认识她,如果不认识也许会少了这份牵挂。然而,马上就要过年了,她一个人在离家千里的他乡会是怎么的心酸,她能设想到,可又无能为力和她在一起。 站台上的工作人员把她们分开,提示列车马上要开了。辛英匆忙上车,还不住地回头张望。列车开动的那一刻,隔断了她们的视线,却阻不断她的思念。此刻,她们谁也不知道,她们以后会不会再见面。在这汹涌的大潮里,每个人都如一根稻草,任由洪水摆布。 阮柔望着拉着辛英和辛大爷的列车远去,直到消失在视线里。她蹲在地上痛哭失声,为站台上的分别的人们配上了凄楚的背景音效。阮柔突然想到了袁润。她现在的情形怎么不是袁润在送她时的情形呢?她踏上南下的列车时,袁润在站台上又是怎样的依依难舍,不就是现在自己的心情吗?阮柔清醒时,又是一趟列车上车的场景,各种人间的分别,再次上演。她找到出站口,走出了车站。她感觉像是刚来时一样,一切都是如此的陌生。但她暗暗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不做出个样子决不回家乡。
阮柔住的宿舍楼是几个厂子的混合住楼,有十几层高。她被工厂安排在七楼的一间宿舍里,宿舍有6张上下床,也就是说每间宿舍有12个人。由于阮柔入住晚,她们的宿舍里的人也不是她厂子里的,但一个共同特点是,都是漂泊在外的打工妹。没过几天,宿舍就几乎空了,多数人都回家了。留下来的,有两个是工厂为了赶出货,请不了假,还有一个就是阮柔下铺住着的女孩。她是一位四川女孩,人很瘦小,但精神很足,一天到晚蛮乐观的样子。她是买不到回家的车票,等到求人后,得知有票时,一算时间,大年初一也赶不到家了。她的家乡,在下了火车还得坐大半天客车的大山里。阮柔也回不了家乡,她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 阮柔想在工厂上班都上不了。她的工厂全体都放了假,她只有在宿舍度过春节假期。下铺的四川女孩,也不知道是上班还是有应酬,每天都是匆匆忙忙。一起床,匆忙洗漱后,胡乱涂抹几下,就跑出了宿舍。阮柔在她走后,帮她收拾床铺,整理衣物,清洗她放在明处的要洗的衣服。 只有两天时间,也就是在除夕这天,两个人的感情就建立了。看起来阮柔比她小了几岁,但她实际上二十四五了。自然阮柔叫她jiejie。jiejie叫刘影,一口四川话,听着很温柔,实质上火辣辣的。 刘影和阮柔在商量着这个新年怎么度过的时候,噼噼啪啪地爆竹声已经参与她们的商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