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大水
阮柔和释基肩并肩来餐厅的路上,阮柔说:“释基,这几天,你一定喝了不少白酒吧。这里的官场,喝起白酒来,吓死人的。所以今晚我们喝红酒。红酒其实更容易醉,一来是因为容易轻视,二来是因为容易勾起人的忧伤,难免会频频举杯。所以你得重视起来啊,别喝多了。如果晚餐后,你不觉得累,就到我屋里去坐坐。如果西餐吃不饱,我给你做道家乡菜。我在前面那个靠山根的小楼住,里面有厨房的。” 释基说:“有家乡菜,就得有家乡酒。到时,又得喝白酒,还是绕不开白酒。” 阮柔有些失控地掐了一下释基的胳膊说:“真有你的!看来我的红酒吸引不了你,还是土方法烧制的二锅头,好使是吧?” 月光下,阮柔迅速闪开,和释基保持了一段距离。好像是远处也仿佛是近前,有秋虫浅吟低唱,给月光涂抹上几丝凄美。 释基和阮柔走进餐厅,大家不自觉地都起身相迎。小芳的目光汇聚在释基身边款步而来的阮柔身上,无论容貌、身材、气质,才是和释基相配的人。小芳突然觉得释基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苟言笑,规规矩矩,说话不偏不倚,客观理性,不带有个人的感情色彩。小芳想到贾正提示她上床的事,但现在眼中的释基,就是自己有白骨精的能耐,怕是也引诱不了他。 孙副县长在右,阮柔在左,坐在释基身边。小芳感觉好像是阮总故意安排的,正好在她身边,不免紧张起来。 孙副县长一番热情洋溢的开场词,也没把释基严肃的面容伸展开。对于孙副县长对自己的过于吹捧,释基也给予了适当地回敬。大家也都参与到两个男人一来一往地展示思辨才能的语言中,酒杯的碰撞声都乱成了一团。只有小芳似在云里雾里,插不上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她想起身给大家倒水添酒,也没有机会。一男一女两个服务员,手法娴熟地分别照看着和自己不同性别的客人。她盘中的食物都是男服务员不知道什么时候添加上的。小芳感知阮总在关注着她,只是没有抽出时间和她对话,用眼神示意她吃好,让她感受到阮总很会照顾人,亲切和崇拜之感在心底逐渐强烈起来。 胡局长,贾正像倒戈的士兵,瞄准了孙副县长下手,左一杯右一杯地和他像喝水一样地干杯。吴桐有位置优势,在孙副县长身边,更是不失时机,娇声娇语地说着:县长这儿县长那儿的,找着理由劝酒。红酒能喝出这样乱哄哄的场面,真是枉费了阮柔的一片心情。 孙副县长很快就进入兴奋状态,他觉得有必要在女士面前显示一下他的成功。在释基的一句:“孙县长,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的引导下,说了一句:“我真正事业的起步和袁书记有相似之处啊。只是我的升迁源于一场大水,而袁书记源于一场大火。谁说水火无情呢,水火无情人有情嘛!” 顿时,酒桌上雅雀无声。释基无意中把眼光投向落地窗的玻璃上。窗外,弯月,当空照着水汽弥漫的水面。他看到一只水鸟划过水面,激起层层波纹,向远处的群山里飞去,很快就消失在层层叠叠山峦中。 孙副县长觉得大家屏气凝神,正是讲述自己丰功伟绩的时候,开始了他像大会做报告时的讲述。 副县长孙子文出生在水湾县城郊外一个村,他的父亲死得早,是母亲拉扯大的。这就注定他要更加刻苦学习,考上了外省省城的一所专科学校。本来学的专业是怎么教学生当老师,可他在学校爱上一个本省下辖一个县的领导家的女儿,是他同学。他毕业后,就跟着去了她的家乡,在那个县下面的一个镇政府从办公室科员干起,当上了党办主任。 他入校时还在想一定要当老师,教育人培养人,可一旦有机会当上干部时,当初的理想就忽略了。他安慰自己:老师和干部差不多,都是糊弄。老师糊弄小孩,干部糊弄百姓。 孙子文和爱人虽然是同学,可人家是地地道道城里的姑娘,和孙副县长处对象时,让她为孙子文的母亲cao碎了心。孙子文就一个母亲,没有兄弟姐妹,也就注定了孙子文无论是孝子与否都得给老娘一起生活。养儿防老是中国千年不变的规则。 孙子文恋爱史充满了艰辛,他总是回答不出对象给他出的考题。比如最简单的一道题:我和你娘同时掉在河里,你先捞谁?这个问题折磨了他两年,其间对象为他回答不出或闪烁其词跟他分手好几次。他好几次在梦里把他娘摁在水里淹死过,醒来千方百计给家联络,得知娘还活着,让他高兴也让他愧疚,整得他一天精神恍惚。后来对象用了许多计谋,他也没给出个正确答案,就放过了他。参加工作后,两人结了婚,当年的对象成了媳妇,忙于琐碎家务,也不再提及掉河里的事了,但这个问题却一直横在他的心头,直到参加工作五年了,还没有在心头抹去。 世上有不少问题是需要时间回答的。这不,机会来了,孙子文在一个大雨天里,和媳妇老娘围在一桌子吃饭。生日吃饭时间都会很长,因为想得也多,话也就多。小孩生日时会盼着长大憧憬着未来,老人一过生日就会提心吊胆,总想着来日不多。 孙子文是在这个镇当上党办主任时,才把老娘从水湾县接过去,媳妇也在县城里调到镇上的学校做副校长。一家人分三地,总算团圆了。这之前,媳妇想和婆婆同时掉到河里的机会都没有,等有机会一起生活了,婆婆也是上了年纪的人,除非把她推河里,她是不会到河边的。她也暗自后悔过,当初不该为这个问题影响了恋爱的浪漫,弄得精神一天神经兮兮的。人有时候的忧虑大都是为一个不成立的前提。 孙子文的老娘的爱好是养羊,但到了这里只能养鸡养鸭了。显然这边的空间没有北方广阔,可老娘也得有点事,不然日子无法打发。不是孙子文的爹死得早,他老娘可能会养一帮孩子,孙子文也不会这么孤单。儿子理解娘的心情,就在镇边上协调了一亩地,自个建了一个农家小院。 小院自成一体,院子里有大片空地,可种蔬菜瓜果,鸡鸭鹅狗穿梭其间,静中有动,其乐融融。窗外就是农田,远处就是大山,风景非常优美。真是,冬天窗含一夜雪,春天响起一片蛙,每到秋收时节,梦里能嗅到稻香。好一派田园风光!
孙子文两口子都没去上班,在这大雨漫天的日子里,想陪老娘好好过个生日。他们想着法子逗老娘乐,想让老娘知道没有爹也一样幸福。老娘就是不乐,心事重重的样子,也让孙子文想起了他爹。都说中国人最重视过节,传统节日还有亲人或自己的生日,节日里讲热闹,快乐。事实上节日是给小孩子准备的礼物,大人们心里要比平常日子苦好多倍,许多往日的苦痛都会翻上来,几乎是精神的折磨。孙子文使尽了官场上的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胡吹乱侃的伎俩,也没起上作用。官场上的东西在家庭是不好使的,特别是对官场一窍不通的朴实的人。 孙子文本来心里就不痛快,老娘又不乐,折腾了一番,竟无计可施,难以把心里的苦恼在家庭里化解,一筹莫展起来。媳妇倒是有耐心,给婆婆夹菜劝酒。孙子文看着老娘和媳妇,突然想起媳妇还是对象时,问他的两人同时掉河里先救谁的问题,不禁哑然失笑。暗自想:恋爱怎么会让人变成傻子呢,竟会有这样的问题,一辈子都不会遇到。 孙子文干了四年党办主任了,按理说要提拔了,可总也没动静,心里好不痛快。这几天暴雨不断,上级安排镇上领导下雨天喝酒之余,也要有防洪思想。大雨连着下了好几天,镇长这天专门成立了防洪领导小组,坐在镇办公楼会议室里看电视,时刻注意着天气预报,间或也开会研究哪个水库会先决口。 这天还是下着大雨,镇长秘书在会上说,孙主任家里有喜事,本来是要通知大家到场的,但鉴于这几天大雨不停,镇政府怎么也得有人坚守,就放弃了原来的想法。也不便只招呼某个人或几个人,怕有拉帮结派,搞小团体的嫌疑,说是立秋后再说。 洪水泛滥这天,正好母亲过生日,孙子文是一定得陪的。也巧了,有情绪和真有事赶在了一起。 镇子上方有个水库里的水,憋了好几年,一决口就决不回头。大水连着冲洗了五个村子,只用了五六分钟。到十几公里外的镇上时,还没有减少威力,大有横扫一切之势,准备一洗而过,一过而空。 连着几天的雨水,在山里的沟沟溪溪,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水流。它们汇集在一起,连成一片,向下倾泄。专业术语表述,这就是山洪。山洪像游兵散勇,乌合之众一般地四处乱窜,终没形成气势,不得不灌满了粪坑臭水渠,折磨山脚下的村民好几天。突然水库的大水从天而降,山洪就有了起哄的理由,跟着大水兴风作浪,摧枯拉朽般地扫荡了脚下的障碍,不久就冲向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水库里的水被电视新闻叫作山洪,水库溃坝叫作山洪爆发。山洪爆发的真实场景,有大难不死的村民说,撒泡尿的功夫,放眼望去就是一片汪洋。山洪冲过第五个村子,一路高歌,向行政村上一级政府镇上冲来。 在镇入口处卖瓜子的老太太,亲眼目睹了山洪到来时的情景。她在死里逃生后接受电视采访时说:“哇噻,太吓人了,山洪来时,排山倒海啊,水头都有解放卡车那么高……”说着跳起来向上伸直着手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