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时空涟漪
小芳的父亲还是在人们叫作小吴的时候,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从江南来到水湾县管辖的一个村屯插队当了知青的。他来的时候,正是北方的冬季。这里气候的严寒是温暖的江南人难以想象的。同来的知青,被分散在社员家居住,和贫下中农融为一体,同吃同住同劳动,成了社员家中的一员。 白天,他们跟着村里的社员一起,从上山往山下运木头,支援需要木材的工厂矿山的社会主义大建设。运木头是重体力活儿,也是个危险的工种。需要动员身体的每一块肌rou,做出各种动作,比如,抬、扛、拉、搬、推、等等,还需要多人一起默契配合,才能把木头运下来。好比几匹马拉一辆重车,如一匹马走神绊倒,其余的都得趴下。 晚上,除了开会学习重要指示,社员家的重劳力就和家人或串门来的邻居,坐在火炕上闲扯,缓解一天的劳累。小芳的父亲,安顿在一户口姓王的社员家里。户主老王,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村大叔,对小吴比较热心,在生活上尽力照顾。让小吴十分感动,但远离家乡,孤身一人,也没有什么可作为报答的东西,只有和这家人更亲近,向他们传播些文明的思想。他初来乍到还不习惯这里的民俗民风,对类似吹吹扯扯,还不习惯。他就趴在被窝里,读书。说是读书其实是研究,一遍两遍也看不明白。他不知道离开家时,家人是怎么给收拾的东西,包里竟然装了一本化学知识综合书。 小吴的母亲是一个学校教化学的教师,他离开家时已经被赶出了校门。一气之下把家里所有的书都当煤炭烧成灰尽了,偏偏怎么还有这么一本书。是不是母亲烧书时遗漏了,发现后觉得儿子正好要去远方,干脆让他带走,落个眼不见心不烦。他高中上了一年,学过化学,但也只是知道几点最基本的化学知识,后来又是串连又是批斗,根本没有时间再学习。不管怎么样,比看老王家里,那几本翻烂的英雄人物的小人书强点吧。他就开始学习那本化学知识综合书。 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第二年春天,他就在水湾县出了名。 第二年春天,老王家天天为烧柴发愁。山里的树木都发青,偷偷砍回家的树枝,晒了十天半月还点不着火。有些堆存一起的树枝还抽出了新枝,绿油油地故意在气老王。小吴看老王不快乐,自己也不快乐,绞尽脑汁绞想办法。 小吴一次在屋后的茅房蹲着。天气转暖,粪池也不安分起来,咕咕地冒气。他的眼睛被呛得直流泪,也刺激了他的脑子,仿佛有气钻进去了。一个灵感闪现,他提起裤子,跑进屋,在煤油灯下,看了一夜那本已经让他翻得快要零散的化学综合知识书。 他要建造一个沼气池。他跟老王讲了好几个晚上,尽了吃奶的劲,把道理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但老王还是对粪池能产生什么沼气,还能点灯还能做饭,有疑虑。又过了几个晚上,可能是时间一长,老王差不多被洗脑了,老王不再反抗了。他从老王麻木的脸上看到了希望,只要老王让干就好。 老王同意了,并协助他一起干。他们忙了半个多月,用去了全部的业务时间,终于在茅房旁边建了一个密封的地下容器,把人畜的粪便加上雪融化后露出的枯枝败叶,装了进去。接进屋里的软管头上的金属喷头口,竟呼呼喷起了火,还有个开关控制,能大能小。晚上可以当灯用,对着锅底喷火就能做饭。这一下,老王家的柴火短缺的问题就化解了。 小吴,在这个村家喻户晓,很快又轰动了水湾县。男女老少都争先恐后来看这现代化的东西,老王家成了一个景点。邻居们想借点光,盼望着哪天给他们家也建造一个,让他也实现现代化。大家都向老王家送原料,虽然把一个村弄得臭气熏天,但大家还是热情高涨,精神焕发,沉浸在创新科技带来的幸福中。 这个现代文明的科技成果,很快就让大队书记知道了。他说要给知青小吴记功,要报到县革委会去。但他必须亲自点火,看看是不是有假。不料,大队书记点火的那天晚上,水湾县革委会来人就把小吴带走了。也可以说,小吴是被逮捕了,不是因为要表彰他,而是关了起来,严格审查,怀疑他是特务。 大队书记点着了火,可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茅坑里的东西也能点着火。他就到茅房后面的密闭容器边,要打开看。小吴说:“书记,这个真不能乱打开。打开一次,得好几天气压上不来。”想劝说书记放弃必须打开,想亲自闻闻里面的气是不是真臭的想法。大队书记觉得不让看就是有假,就不是唯物主义,只有亲自见证了才能相信,自己没看到就相信了,就是唯心主义,都是应该批判的。小吴不让看,就证明小吴心里有鬼,大队书记更坚信他们在造假,想用创新骗取荣誉,坚信“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必须亲口尝一尝”的唯物主义思想,一定要打开闻一闻。 相持不下,老王很劲拧了一把小吴的屁股,意思别太倔犟。老王上前说:“打开一点缝隙让村书记闻闻,如果是臭的,不就证明了没有鬼了嘛,是金子总会发光,我们不怕闻,再说了,这不是书记要闻吗?书记要闻,咋就不让闻,一定闻,必需闻。但是,闻就可以了,就不必看了,因为要看得清楚就得下去。大伙想一想,这个可不能下去,下去了非得熏死不可。”小吴感觉大队书记真是太无知了,平时很尊重的老王一下子文邹邹的也变贱了。小吴一气之下,愤愤地走了。 他还没走多远,轰地一声,就让他转过头来。 在老王错开密封容器一点缝隙的时候,一股臭气,冲向蹲在地上,伸着头的大队书记面部的所有器官。他眼睛迷离着,在老王正要合上水泥盖子时,大队书记手里的火柴已经划着。几乎和火柴头接触火柴盒的同时,沼气池子爆炸。 毕竟是土方法上马的科技产品,处于初期实验,调试阶段,威力还不大,但老王被炸飞了两米多高,大队书记炸翻两米多远外,其实围观的人,大都倒在了原地,有些可能是听到爆炸声,吓得本能的趴下的。因为那个年代,战争片看多了,多少能借鉴点经验,比如《地雷战》就是很好的例子。老王没有摔死,是因为沼气容器的顶整个炸坍塌落进池里,他再跟着落下时,水泥顶已经沉下去了,腐败物接住了他。 大队书记惊魂未定地逃回了村部,用摇把的电话机,摇了半个下午,才接通县革委会的电话,报告了重要情报。说他们这里,有个知青叫小吴,自制爆炸装置,一旦用于破坏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建设后果不堪设想。爆炸的威力他已经领教过了,还信誓旦旦肯定,一定有敌特指使。 革委会派了几名解放军,晚上到来,把正在床前,看村医生给老王检查病的小吴,被两名解放军摁住,架起来拉出门,装上吉普车,送到了水湾县城。 几帮人连续审了他几天,也联系了南方,也没发现可疑的线索证明小吴是台湾派到大陆的特务。但又没有理由证明他不是特务,让革委会犯了难,放人也不是,不放人又没地方安置心。革委会有人提出了个大胆的想法:我们创新一下思维吧,证明沼气可以点火,虽然也会爆炸,但它的确不是炸弹。是不是这样就能证明,小吴不是台湾派过来搞破坏的特务了呢?于是,有人想到了化工设备厂,请他们来个懂化工的,问问情况。 化工厂来人一听原委,说:“这个人我们要了,现在正有几个科技难关攻不来,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革委会怎么也想不到本以为抓了个特务,却给化工厂找了个人才。最后,革委会开了个会,决定把吴让化工厂的人领走了事。
村书记看小吴回来,是办组织关系的,还跟着一台轿车。他这个懊恼,想不到他划了一根火柴,就送一个知青到了工厂,可自己就落了一身抽粪,还摔了个跟头,不是天天在社会主义建设大熔炉里锻炼经历过摔打,非残废不可。 小吴进了化工设备厂,很快被提成了技术员。他在农村学化学是业务,主要工作是改造地球。现在化学是主要工作,就把业余时间用在了搞对象上。其实这也没有不对,可他处的对象是化工厂刚出水的厂花,岁数不大,但花枝招展花起来,让厂里所有男的都动心。有几个领导家儿子已经明争暗斗,使出了浑身解数。小吴也舍得给对象花钱,从南方寄来衣服,更让她锦上添花。 厂长家的儿子也想给她花钱,但有钱没地方买时尚的东西去。厂长的儿子,威胁父亲要自杀,让几个厂长的心腹不得不动用革命手段。赶上一个反对资产阶级腐朽化的大会,厂里一个负责宣传工作的领导点名批评小吴。小吴当场辩驳说:“我花我的钱,怎么是资产阶级了。我有什么?我是资产阶级。我有资产吗?”这次顶撞后,上级认为他是公开和社会主义唱对台戏。接二连三开会批斗他,原因不断翻新,一会说他是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必须打倒。会儿说他耍流氓,必须枪毙。 小吴被逼无奈,动用了科技手段,自制个化学炸弹,把一个领导炸成了重伤,进了监狱。文化革命结束几年后,才把他放出来。出狱后,由于他的理论知识扎实,业务水平过硬,又是改革开放的年代,化工设备厂又给他安排了工作,只是得不到重用。小芳的母亲不是她父亲最初的那个对像,在他进了监狱嫁给了人。小芳的母亲当时在厂里做临时工,人长得不错,但那时还比较认同身份,就是厂子里的工人,也想找个正式工。 小芳的母亲没有嫌弃小吴,小吴更不会挑剔小芳的母亲,因为他那时就预感到什么正式临时,最后都是一样。他们结婚的第二年,小吴就成了小芳的爸爸了。 “芳,那你应该是1984年出生的了。那个年代都是独苗啊,你怎么还会有个meimei呢?”释基说。 小芳爽快地回答说:“对。meimei是我爸妈偷偷生的。我爸是南方人,上山下乡来这边的。生我之后,我爸看厂里的形势也不好,就回了老家,想先看看南方有没有好的机会。老家人劝他们说生个儿子,我爸妈就生了,但还是女儿。后来老家那边在外婆去世后,要分家,闹得还不怎么愉快。我妈也在南方生活不惯,大多是因为想这边的亲人,他们就回来了。我爸回来后,就又上了班,给领导通融一下,说我meimei是他们老家亲戚家的,因为家庭变故,就收养了她。就是说个瞎话呗。” “你小时候还在南方生活过,后来去过吗?” “没有,那个时候太小了,一点点印象都没有。听我爸喝多了说起,他老家是城市边上的一个古镇,现在都成了那个城市的中心地方了。我爸回来后,我们厂里的效应就不好。我爸没事的时候就看看书,一天到晚写写画画的,但也日子也不怎么忧愁。还是很快乐的。就是我爸去世后,也没留下多少积蓄,mama也不上班了,有很少的一点生活费。还要供meimei读书。日子就艰难起来。” 释基想问小芳,她父亲是怎么死的。几次出口,又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