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不屈
“岂有此理!”刘方心中无名火起,暗自怒道:“今天不知道走了什么霉运!诸事不利!就连这些刁民也敢来阻挠我!”接着心念一转:“唔,所谓祸兮福之所倚,这些暴民来袭,我正好借机拖延时间。嘿,易锋寒武功超卓,现在穷途末路、一心逃亡,我若是强加阻拦,难免逼得他狗急跳墙、困兽犹斗,一不小心还会被他反咬一口。东东儿自从大局安定以来,大力提拔新人,对于我等隆北旧部却诸多辖制,居心叵测,我还是保全实力为妙。”想到这里,忽然转身大喝道:“全军掉头!给我全歼他们!” 刘方所部前军受阻、后军遇袭,全军上下既是惊惶又是愤怒,滞留当地乱做一团,听得刘方命令,这才纷纷调转队伍,阻截来自后方的骑兵。 吉长庚见状连忙上前劝道:“姐夫!我们再不赶紧,就要让易锋寒跑了!” 刘方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捞取功劳?前面那个女人用的法术如此凶猛,想要冲过去不知道要折损多少兄弟的性命!后方有骑兵冲阵,我们倘若不全力抵挡,一旦队伍被他们冲散,别说擒杀易锋寒,我们大军能否得胜都成问题!那些偷袭者的穿着乱七八糟,应该不是专业士兵,纵有战马利刃,战斗力也不可能强大,只要我们稳扎稳打,很快就能剿灭他们,届时那个女人的法术也该消散了,我们再行追击易锋寒不迟。” 吉长庚被堵得无话可说,只得把郁闷发泄到后方追兵上面,大叫一声,挺着一根长矛便冲将过去,口中吼道:“大爷吉长庚,手下不死无名之辈!速速报名受死!” 龚宣冷笑道:“白痴评书看多了么?”一剑斜斜掠出,抹过三名隆北义兵的脖子:“你死后去问阎王爷吧!” 不等龚宣迎将过去,黎子仲已经先一步挑飞七八名拦路士兵,洪声笑道:“小龚,这家伙跟我一样,都是使矛的,且让我过过手瘾!”说罢大喝一声,手中长矛一抖,发出嗡嗡的声响,矛尖振荡,化出十余点寒星,刺向吉长庚。 吉长庚大怒道:“你们这些杂兵也敢侮辱上将!”长矛一挺,对黎子仲的花招视如不见,悍然直刺黎子仲的胸膛。 黎子仲咦了一声:“你倒有点本事!”手腕一转,手中长矛划出一个圆圈,将吉长庚的矛头圈入其中,接着用力向外一扬。 吉长庚只觉双臂传来一股巨大力量,牵引着自己的长矛绕出一个圆圈,接着向外飞出,虽然自己及时催动全身真气,强自收回了长矛,但是双手虎口一阵火辣辣生疼,手臂也自酸麻起来,心下不禁大骇:“这个蛮子好大力气!”心中一怯,便不敢继续酣战,转过马头,拔腿就跑。 黎子仲没有想到对方来势汹汹,宛如一员悍勇猛将,居然虎头蛇尾,临阵脱逃,等到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逃出十余米,二人之间空隙早就被隆北起义军的底层士兵填满,追之不及,不禁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土匪除了仗恃人多,还有什么本事?给我滚开!”长矛运转如风,在拦路的隆北起义军中扬起一片血浪。 刘方远远的望着仓惶逃回的吉长庚,脸色铁青,他也知道吉长庚由于自己的照顾,一直都是拣任务轻松、功劳巨大的事情干,缺乏啃硬骨头的经验,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十几年的军旅生涯下来,他的心理素质如此不堪,现在己方人多势众,黎子仲虽然勇猛过人,但是只要吉长庚竭力虚应几招,黎子仲便会被蜂拥而至的隆北起义军团团围住,根本无法全力攻击吉长庚,时间一长,胜利仍然是属于吉长庚的。现在可好!军中大将在两军阵前怯战逃亡,对于己方士气打击沉重,相反,敌军却因此受到鼓舞、斗志高昂,此消彼长,己方取胜所要付出的伤亡必将扩大许多。更可恨的是,吉长庚不但是自己嫡系亲信,还是自己的妻弟,于公于私,都不好依法严惩,但是如果置之不理,自己以后如何服众? 一想到这里,刘方便恨不得一刀砍了吉长庚。 吉长庚一路跑到刘方面前,看到姐夫直欲喷火的眼睛,这才醒悟自己的所作所为多么不该,羞得满脸通红,也不说话,大叫一声,反身杀了回去。 不过人心之为物,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吉长庚这一番立定决心,舍生忘死的拼命厮杀,却怎么也无法挽回隆北起义军将士对他的鄙夷,再一联想到他与刘方的关系,全军上下俱都感觉刘方任人唯亲,平日在军中所遭受的不平事纷纷浮上心头,自动转嫁到刘方身上,更有甚者,有人已经在心中嘀咕刘方的出身,根据隆北起义军宣扬的阶级论对他进行分析。 不过此时此刻,刘方和吉长庚都没有料到,这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麻烦,居然埋下了刘方异日众叛亲离、身死族灭的祸根。 龚宣、黎子仲所部虽然勇猛顽强,但是在绝对的人数劣势面前,也无法力挽狂澜,双方激战不到半炷香时间,战斗便告结束,龚宣、黎子仲等人之中,除了极少数无力反抗和自杀的重伤者被俘,其余尽皆宁死不降、战死当场。 刘方瞥了一眼身后,詹青娘发出的火龙业已消散,人也失去了踪影。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易锋寒的身影也早已没入易家水军军营之中,心中暗自叹息一声:“易锋寒,我已经尽力了,倘若你还不能逃出生天,就别怪兄弟无情了。” 收起心中的唏嘘,刘方转向部下:“把敌军俘虏带来!” 紧接着,几个俘虏被抬了上来,竟然没有一个能够行走。 当先带到的是龚宣和黎子仲两人,一个被砍断了双脚,痛晕之后被俘,现在仍然昏迷不醒,一个身中数十箭,只剩下一口气,隆北起义军害怕他当场毙命,连箭都不敢拔出,小心翼翼的把他架到刘方面前。 刘方见状,以痛心疾首的运气说道:“黎兄,易锋寒大势已去,你也是贫苦人家出身,何必为了这种豪门世家如此卖命!” 黎子仲张嘴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几近涣散的目光中竟仍透露狠厉之色:“正因为我出身贫寒,全仗千户才有今日,焉能不替他卖命?难道要我学你恩将仇报、禽兽不如?!” “放肆!”“大胆!”“掌嘴!”刘方的部下闻言,纷纷同声呵斥。 刘方挥手止住部下的喧哗,冷笑道:“易锋寒施舍一点小恩小惠,就骗得你死心塌地!你难道不知道在豪门世家的把持下,后夷朝廷腐败、民不聊生?!我义军替天行道、扫荡****,乃是利国利民的大善举!你为了私人恩惠,阻拦义军,致使易锋寒叛国流亡,还不知罪悔改?!” “放你的狗臭屁!”担架上忽然传来一声怒吼,却是龚宣醒了,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如纸的脸上,泛起两团潮红:“后夷朝廷腐败,乃是官僚朋党、以私害公所致。民不聊生,乃是青皮倭入侵后,各地粮食大量减产甚至颗粒无收所致!与易千户何干?尔等无耻之徒,借民生艰辛煽动愚弄百姓,诱导民愤,以逞私欲!弃天理,绝人伦,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盲目发泄不满,祸国殃民!你们才是我渭州的千古罪人!” 吉长庚勃然大怒:“狂徒找死!”冲上当胸便是一掌。 刘方连忙出手拦住,怒斥道:“混账!不得对壮士无礼!退下!” 刘方话音刚落,便听得碰的一声,却是龚宣重创之下,心情激荡,一阵怒骂之后便支持不住,一瞑不视。 黎子仲见状仰天大笑:“骂得好!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哈哈!”笑着笑着,声音便渐渐衰弱下去,直到没有了声息。 刘方的脸色不禁阴沉下来,他早就看出龚、黎二人伤势过重,无法活过今日,之所以急匆匆审问,一是继续拖延时间,二是为了振奋军心。 想不到龚、黎二人怒骂不屈而死,自己不但没有赚取到正义的名声,反而被骂得灰头土脸,不过他目光一转,心情又复好了一些,剩下三名俘虏,一个是行将朽木的老人,另外两个似乎是一对母子。 老年人多半经历甚多,心中有着洞彻世情的消极,没有那么容易热血沸腾,为了不相干的官员或者贵族赴死,基本没有可能。那对母子么,看那中年女人挺胸护着少年的模样,母亲护犊情深,儿子饱受宠溺,一个心有顾忌,一个经不起风浪。这样的三个人,比起龚、黎二人可要好规劝多了,更重要的是,这三个人受伤不重,劝降后可以作为隆北起义军改教愚民的榜样到处去宣传。
“老人家,你是哪里人啊?”刘方尽量使得自己的语气和蔼和委婉:“看你穿着,家里也不富裕吧?我们隆北起义军可是人民的军队,我们打倒了后夷的达官贵人,就是要让渭州的老百姓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的。你可愿意投降啊?” 老头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我见过你。你就是那个被青皮倭鬼子打得到处跑,全靠千户发善心收留的那个土匪。” 刘方神情一僵,干笑道:“老人家,我们不是土匪,我们是为人民打天下的义军。” “什么义军?就是一群白眼狼!”老头满脸不屑地道:“千户好心收留你们,你们在背地里使坏害他!” 刘方顿时觉得头大如斗,这个老头怎么像是个一根筋的倔驴?认准了自己忘恩负义,完全不给自己说服他的机会! 强自按下杀人的冲动,刘方深吸一口气,用平缓的语气说道:“老人家,我看你对我们有所误会。这样吧,我派士兵带你去萧城安顿,你好好休息下,有什么事情等我明天回城再说。” 老头瞪着刘方,突然笑道:“小土匪,你省省吧,我们章家村没有忘恩负义的畜生!千户对我们恩同再造,我们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背叛千户的!” “章家村?”刘方转头望向他手下的忍宗首领风魔七郎。 风魔七郎心领神会的走上前来,在刘方耳边汇报了一番。 刘方听了眉头一皱:“原来是这样,看来这老头是不会投降的了。不过……”脸上厉色骤现,猛地拔刀在手,横在老头脖子上:“老人家,易锋寒烧掉你们村的地契和奴籍,只不过是收买人心罢了,生死关头,你不要执迷不悟!” 老头冷冷一笑,也不说话,猛地把头一伸,顿时血溅当场。 刘方心中早有预料,当下把手一抖,削落了老头的人头:“枭首示众!”说罢转身盯着那对母子。 那位中年妇女脸色宛如死灰,口中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站在她身后的少年紧紧拽着她的衣角,双腿不自禁的颤抖着。 刘方看在眼里,心头总算松了口气,隆北起义军能够发展壮大,除了几个首领能征善战以外,更重要的是善于攻心,依靠宣传拉拢百姓。如此这一次无法把出身平民的敌人劝降转化,在场的隆北起义军便会对自身秉持的信念产生动摇,虽胜尤败。 “早知道我就下令不留活口了!幸好还有这对母子!”刘方感觉有些骑虎难下,为了达成逼降的效果,把自己一身杀气尽量逼出,凌厉的气势压得那对母子几乎窒息:“降者免死!”接二连三的打击,令他对隆北起义军无往不利的宣传辞令产生了怀疑,干脆直接威胁:“我数三声,儿子不降,我杀母亲,母亲不降,我杀儿子。” “一!”刘方说罢,也不等那对母子答话,径直开始数数。 “二!”刘方很快念出第二个字,身上杀意愈发的浓烈。 “等等!”那名母亲张口制止刘方继续数数:“我跟我儿子说句话。” “好。”刘方强忍着笑意,板着脸淡淡的道。 那名母亲转过身,抱着自己的儿子,在他耳边低声说:“林儿,mama对不起你。不过你要记住,你是章军的儿子,你爸爸如果还在,他肯定希望你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那名少年转头望了望满地的尸体,他的父亲适才当着他的面死于乱刀之下,烂泥般的血rou经过乱兵反复践踏,现在早已分不清楚,可是他的眼圈却一下子红了,身体中忽然生出一股勇气:“妈!我知道怎么做了!”说罢大喝一声,挣脱目前的怀抱,后退一步,双掌齐出,一掌切在他母亲的咽喉,一掌拍在他自己的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