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迷情
清什在马车里给玄音包扎伤口。 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殊荣,清什却是一脸痛苦难耐的表情。玄音手臂上的血迹引得她翻江倒海,她压根不想用丝绢覆住伤口,而是想就着那道深红的裂缝允吸美味甘露。 清什终是克制住自己蓬勃的欲望,皱着眉绷着脸咬牙切齿地给玄音包扎好,旋即逃之夭夭,掀开车帘跳到齐威身旁的马背上。 齐威被幽灵般突然冒出来的女人吓得一颤,斜眼瞪着她,想严肃斥责一句,坚硬的声音到了嘴边却变成温和的气流。 “姑娘武功高深莫测,不知师从何方高人?”齐威问道。 “我从西域而来。西域奇人异士数不胜数,我师父并非声名显赫之人,说了你也不认识。”清什随意编造着故事,眼中漾着浅浅笑意。 “原来西域也有喜着青衣之士。”齐威话中有话。 “着青衣的不一定是幽士,在西域,幽之传说从未盛行,我也是到了北方才略有耳闻。”清什缓声说着,回眸瞥了一眼悠然晃动的车帘。这个广林王,将盘问的任务交给齐威,自己却沉默得像个旁观者,该说他懒呢,还是故作玄虚的内敛? “方才在茶庄,姑娘对密羽教的刺客,好像……”齐威音量渐弱,似有难言之隐。他不知该如何形容确切那般诡异的场景,无论是刺客奇怪的武功,还是清什…… “我怀疑他们后来所用的武功,和西域教派有关。我此番去往天都,正是为调查此事。至于来见你家王爷,不过是想看看传说中天下第一幽士的真容。”清什浅笑回应,虽然满口胡言乱语,在齐威听来倒也有理有据。 “那么,姑娘可否相告,昨夜王爷与我离开王府之后——” “我把他们都杀了。”清什冷声道,旋即转眸望向脸色骤然苍白的齐威,浅笑低语:“你是这么想的,对吗?” 齐威怔了一下,张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总之,他们不会再来烦你们,而为了让你们不受牵连,我已经把王府烧了。”清什懒洋洋地说道。 “烧了?!” “对啊,我追上你们送圣旨的时候,不是说王府已经化成灰了么。不过你们广林王府好歹也算皇室,什么值钱东西都没有,也就这个圣旨看上去贵重些,我就顺手带出来喽。”清什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眼中笑意荡漾。 齐威哑口无言。还要继续盘问么?西域的人很奇怪,她再怎么解释,都会如最初一般含糊其辞。 就这样,三人各怀心事,沉默无语地出了城,没走多久,天色便暗了下来。连着赶了一夜一天的路,玄音和齐威都有些累了,遂决定在林中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出发。 玄音把马车让给清什,自己席地而坐,将七弦琴放在一块平石上,伴着月色悠然抚琴;齐威则牵了马去不远处湖边,带马儿们汲水吃草。 清什半卧在车里,聆听着美妙琴声。幽族无需休息,她最渴望的不过是在朦胧暗夜享用芬芳四溢的甘露。 她撩起锦帘,目光飘然落在忘情抚琴的玄音身上。 该如何描述此刻美轮美奂的景象?清什脑中一片空白。她悄然下车,走向他,靠近他,拥住他,用指尖划破他的脖颈。 琴声戛然而止,如初见之际,玄音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束缚,无法动弹。她柔软冰冷的双臂从身后拥着他的肩,她水润的嘴唇舌尖触着他的颈,不是缠绵的亲吻,而是…… 一声满足的轻吟随风潜入他耳中,他为她的沉醉而困惑。他的血,是甜的么?西域的奇人异士果然不同寻常…… 她的手臂将他拥的那样紧,指尖似乎要陷进他的肌肤里,仿佛她怀中的他,是世间唯一的珍宝。她沉醉已近迷乱。她知道,不能再醉下去了。她深红的舌尖离开他的脖颈,额头抵在他背上,掌心覆住他玉白修长的颈,转瞬,伤口愈合无痕。 齐威听到琴声中断,立即折回,却看到清什和玄音暧昧相依的场景,惊讶地红了耳根,像是做了错事一样,闪躲到树后。 玄音的手搭在琴旁,垂眸无言,清什靠着他温暖的脊背,聆听他平缓又深沉的呼吸。 她没有使用魅心术迷惑他,就这般在他意识清醒的状态下,汲取了他的鲜血。她不应如此张狂而大胆,她应该魅惑他,让他在迷乱中忘记这一切。而今,她要如何解释呢? 不过,他需要她的解释么?他是这般沉稳而从容,气息中没有丝毫慌乱。他明知她在做什么,这应是常人无法理解的事,可他似乎,接受得极为自然。 在清醒中,他应该会感受到鲜血流逝的痛楚,然而,他为何一言不发,虽然她已用幽术困住他的身体,但他还可以说话,可以像彼时那样对她说:“姑娘,太近了。” 这究竟是什么感觉呢,他的鲜血流进她的身体,恍如赤焰般将她融化。这血液中的画面一如最初,单纯、平和、美好。广林王玄音有许多传于世间的故事,悲欢离合,轰轰烈烈,为何从他的鲜血中,她只能看到,幽的传说、青衣飘飘的岁月、漠城平静的十年光阴,还有一位舞姿灵动的美人。 他似乎将血腥和痛苦,全部滤掉了。 就是这样的芬芳甘露,这样的气息,倾刻间燃起她百年热望,却又在下一刻,抚平她全部的悲伤。 她的指尖轻缓游移,沿着他的衣袖摸索,终是寻到他温暖的手。一点一点,掌心覆了上去,胸口也随之紧贴在他轻微起伏的背上。 视线逐渐变得朦胧模糊,有几缕淡蓝色的光芒在眼前闪动,她竟感到一丝疲倦。奇怪,佳肴已享,她应该精神百倍,为何…… 她趴在玄音背上睡着了。幽族无需安睡,清什在西域雪山长眠的六百年,并非凡人所言的睡觉,而是幽族遭受重创后用千年寒冰恢复血气的一种方式。他们最多是在长期未汲血的状况下饿晕,若继续饿着,便会变得干枯,但依然不会死,除非有人懂得用桦木剑。否则就是把他们埋在土里,只要给他们注入一些鲜血,照样可以复生。
但如今,清什却像凡人一样睡着了。不巧的是,她本就无声无息,身体还冷如寒冰,再闭上眼睛,跟死人毫无区别。 她不知当齐威认定她已魂归西天之际,玄音果断将她抱回车里,命齐威连夜赶回漠城,挨家挨户地找大夫;她不知,当大夫摇头劝玄音节哀时,他依然不肯放弃,执意守护着,等待着。 为什么,玄音? 我找不到答案。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说不出缘由的作为。如此卖力地救一个萍水相逢、看上去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女子。她来历不明,行为怪异,无声无息,身体冰冷,武艺高强,似乎还喜好汲取我的血。初遇之际,她施于我一种奇异的束缚感,如今,这种感觉未减反增,所以我想,她还活着。 以上是玄音内心的自问自答,当然,这些清什也不知道。 她在次夜醒来时,唯一记得自己在深尝玄音的血之后,飘飘忽忽地回到了六百年前的岁月,做为一个旁观之人,看着自己和幽族的陈年往事。 之后旅途,她怕自己再睡着,刻意与玄音保持距离。他在车里,她便在外面;他出来,她就钻进马车。 玄音依然沉默寡言,并未提及她睡着时他所做的一切,也十分配合地与她保持距离。齐威也学着广林王,鲜少说话。但在抵达天都近郊时,齐威终于忍不住,咳嗽一声,压着嗓子和清什说了一句话。 “谁都不能代替夫人。”齐威说。 清什听罢,哑然失笑。旋即,她温和地望向齐威,柔声道:“广林王并非我倾慕之人。” 身后锦帘微动,她的声音不高,但足以让他听到。 “普天之下还有比王爷更能引人倾慕的男子么?”齐威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他这分明是带有自夸成分的打抱不平。 清什浅笑不语,目光逐渐变得悠远。 梦境一旦显现,就会如影随形,挥之不去么…… 那些密羽教杀手喝下散发幽血气息的药水,究竟源自何处?除了她,是否还有同族幸存?那夜,她看着所有人倒下,他也跟着倒下…… 她记得那撕裂般的剧痛,记得那锋利龙骨从身后刺心的痛苦,她理应灰飞烟灭,可又是谁将她救起,埋在千年寒冰之下…… 梦境轻晃,幽族的悲歌穿越百年光阴,再次回响在她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