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二)
无隐面色冰冷,交替着害怕,交替着悯然。他举起手,指腹沿着她额前的青丝滑落,想去触碰她的脸颊,而胧兮却猛地侧脸,无隐的手指落空,僵了一瞬,缓缓收回。 一阵明显的沮丧,在无隐脸上徘徊而过。 “胧兮,我……” 胧兮再度阖眸,紧紧的。启口幽幽言道:“你要的,我已经给你了,现在你我已两清。” 她缓缓侧去身,一阵萧瑟在这转身向背间油然而生。 痛苦的眼神,凄瘦的侧脸,决然的背影,还有那如灌了铅的脚步。 无隐定定地望着她。突然,他欺身上前,拽下她,道:“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和我说么?在吹这首曲子的时候,你明明感受到了另外一些东西,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承认?” 胧兮没有回头,她咬着牙,一点一点将袖子从他手中拽出。无隐的眼色越来越绝望,却又突然冒出一句话:“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 胧兮浑身一震,同时像是有一记鞭子抽在她心上。 无隐趁势:“你心里最爱的明明就是我,明明就是。不然,溪音多年对你的真心你为何可以视而不见,而到最后,偏偏嫁了个与我有三分相似的刘堰?!你可知道,你可知道我当初与溪音争夺胧纱碧,也是为了你。。。。。。” 他句句点破,胧兮再也禁不住了,骤然回身。 四目相擦,瞬间似崩出了火星。可又头一次,她在他冰冷的眸子里看到了真正的诚恳。那份软化的温柔,包含着他的挣扎与寂寞。 可是--- 这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错位了,纵然这个时候他选择完完全全依从心意,但自己的有情,他的有意,终是未能对上。曾经的渴望,不过一曲越人歌,她想告诉他的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一直以为他不知道。可是,他知道,更明白。事隔多时,本以为所有的尘封皆已波澜无痕。而如今,当这首曲子再度于她唇畔吹响,才发现,时间并没有带走一切。它在这份感情休止之际,戏谑地续上了一根弦,于是一拨一心痛,一拨一劫灰。爱已不复,痛却反复,只因爱过,遗憾与悲愤便无法停休! 胧兮突然发出了释怀的笑,笑声有些惨淡,回荡在山谷里空旷绝寂。 无隐缓缓拾起地上的玉笛,递向胧兮:“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呐,结尾,你还没有吹完。” 胧兮挥手用力地打掉他手中的玉笛,大声道:“什么山有木兮,心悦君兮?!这些我早就不记得了!” “都不记得了……”她捂住了耳朵,激动的语气倏然软弱无力。 “胧兮!”她的反应,令无隐茫然。 自己在做什么? 他向她,伸过手去。 胧兮使力朝他身上推了一把,睁大着眼睛,脸上悲愤蔓延。 她要他做什么?!他以为他是谁?! 一如发泄,她凄然地用力诘问:“你有什么资格再和我谈这些?!你可以为了约荻,可以为了你师父一再地伤害我,而凭什么要我给你机会?!什么我欠你,是你欠我!人心已失,悔无良药,你懂不懂?懂不懂!”此时,胧兮犹如站在荒洪过境的大地之上,原先心花遍开的原野已是草衰水涸,劫灰重重。而亲手毁之的那人而今却苦苦哀求她让花再绽放一次,让水再灵动一遍。 谁做的到?! 不可能,真可笑。 眼角在抽搐,眼泪在打转,可她执意不让它们决堤。为他,太过廉价。 无隐深深一叹,又一叹。 少顷,他弯身拾起那支掉落在地上的玉笛,故意僵起神色道:“看来,我是该离开了。请你放心,往后,我不会再出现了。”音落,他便展身消失在了天边的夜色中。 胧兮失声大哭。 悲,在寂然中无限放大。 突然之间,她觉得,命运会演绎得让自己一无所有。 萤火虫依然幽光莹绿,缓缓飞行,可这点星光亮,照不了未来。 赵王宫--- 寝殿内,一枚青龙纹饰的香炉正袅袅吐烟。刘昌侧卧于塌上,寐眼小憩。身侧有皓美人,有一下没一下地为他摇着绢扇。 殿外进来一名太监,步伐有意放得很轻。 “启禀赵王,平干王求见!”通报的声音如其脚步,极轻极细。 “谁?”双眸焉焉无神,他没听清楚。 “回殿下,是平干王。” 刘昌闭回双目,思索一瞬,睁眸之际似恢复了些许精神。 “快请他进来。” 隔着纱帘驻足片刻,刘堰入内。 刘昌给他赐坐,命人奉茶。顺道遣走了皓美人。 “七弟进来可好?”永远的开场白。 “臣弟甚好,不知王兄身体可有好转?” 刘昌苦笑:“不知是什么怪病,有一阵没一阵,走不动,吃不下。平日里尽是这般无力发虚,任凭吃了数剂良药皆不见效,弄得本王很是无趣。” 茶过三巡,方才那名太监再次进来通报:“启禀赵王,平宣侯求见!” “让他进来!”刘昌抬眸回答,随即又看回刘堰:“对了七弟,我们言归正传,此次相邀,乃是有一事相问。” “王兄请讲。” “就是关于去年……” 刘丹的到来打断了话局。 “参见赵王。” “免礼。”刘昌同样命人赐座。 容刘丹与刘堰寒暄几句,三人言归正传。 “七弟,此次特邀你过来,其实是为了我这怪病啊!” 刘堰愕然,无论人力物力,曲梁远不及邯郸,况且自己又非扁鹊再世,为了怪病特邀自己过来,这…… “为王兄的病?” 刘丹乘势接话:“是啊。七弟可曾记得去年曲梁发生的那场瘟疫?为兄听闻,那次瘟疫险些亡城,据说后来是一位不知名的高人施了神药解救了全城啊!” 很显然,所指神医为溪音。刘堰不动声色地看了刘丹一眼,难道是他向刘昌提的议? 刘昌眼里放光:“七弟,若你能引荐那位神医高人。本王身上的各类顽疾便可得以愈啊!”他心中自另有盘算,各类顽疾,哪是这次的怪病那么简单?长生不老药,补精益阳药,抱着各种幻想,刘昌心怀鬼胎。 面对话中的曲曲折折,刘堰先是沉默一阵,之后开口只道:“不瞒二位兄长,事情不假,只不过此人在解救曲梁窘境之后,便离开了曲梁,至今没有回来过。”
可刘丹却挑了挑眉,携着试问:“原来如此,不过为兄亦听闻弟妹也曾在街头帮他一起施药。既然如此,不知他的下落,弟妹是否比七弟清楚?” 刘堰微怔,侧手端起茶盏饮茶,低垂的双目一直盯着逐渐见底的茶水。 却不想,帘外于此际传来一道颇显刻薄的声音。 “弟妹身份高贵,又怎会和那些江湖郎中有所瓜葛呢?” 三人循声望去。 竟然是刘淖?!这个不请自来之人! 刘淖自行直入,像是有备而来。 “七弟,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刘堰诧异至极,他虽一向不待见刘淖,却想不到今日他会与自己站在一边。这是一场潜在的无端是非,刘堰绝不允许胧兮牵入,而刘淖此时所言正中他下怀。 但他的表态不宜太过笃定。于是,只看着刘昌和刘丹,微点了下头。 明明没请他来!刘昌心里有着说不出的不舒服,皱着眉头责备管事太监:“你怎么不事先通报一声?” “回赵王,奴才也是那么说,可……可……侯爷执意要进来,奴才。。。奴才拦不住啊!” 刘淖找了个位置坐下,似笑非笑地说:“还请王兄勿怪罪,听闻此事臣弟特意赶来,寻医之事毕竟涉及王兄贵体,臣弟也是心切呀!” 堂皇的话,富丽如宫中摆设。谁都听得出这话中的虚伪,可谁都不愿揭示这话中的虚伪,就连刘昌都不好说什么,装出一副不计较的样子,遣人给他奉了茶。 刘丹面上坦然,朝着刘堰神秘一笑,道:“六弟的话自是在理,弟妹千金之躯,怎么与江湖上的男子有所相干?为兄的意思是,弟妹既当街施药,自然会对药方有所熟悉。若能得知药方,然后命宫中太医研习一番,对痊愈赵王的病有所好处也未可知。” “可是,胧兮一介妇人,如何能懂其中药理?”刘堰心起屏障。 “当然不止弟妹。”刘丹笑呵呵地说:“弟妹是一条线索。更何况曲梁既有那么多百姓服用了此药,只要我们有心收集,相信必有所获。” “大哥今日的重点怎么总在弟妹身上!”不待刘堰说话,刘淖已经朗声回应,他搅着局,他话里眼里携着挑衅。 刘丹怒气满腔,但他隐忍的功夫已是十分到家。没有当场发作,而是掩之以笑,起身行至刘昌跟前,作揖道:“赵王,臣愿与七弟共赴曲梁,寻访药方,以助赵王早日康复!”侧身而笑:“七弟,曲梁虽是你的封地,但这些事皆交与你,真是太辛苦了。为兄知道,你也是事务繁忙,所以,想替你分担。” 刘堰心中不悦,这些事,并未经过他同意。 刘昌一想,觉得他话自在理,刚欲准奏,刘淖却冷不丁冒出一句:“王兄可想清楚了,让大哥一人前去,您真可放心?” 似有人当面给了刘丹一记耳光。 “你,你到底是何意?!”刘丹怒了,他一问双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