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误会(二)
回到房中,胧兮见那套青月篁影已经洗好送来,折叠的衣裙放在桌案上,估计是萧儿忘记将其收入柜内了。 见此,胧兮干脆换上了它。 换好衣裳,胧兮就专心做起刺绣,这次她刺绣的内容,叫做泥融飞燕子。 胧兮想绣一对双宿双栖的燕子,在空中飞舞呢喃,边侧有桃树花枝横斜,那么接下来,它们的任务便是筑巢育崽。她绣着绣着,动作渐缓,走了神停下来,以手支颐,寐着眼睛轻思,自己何时能有个可爱的孩子。 脸颊倏然泛红,回过神,胧兮继续刺绣。 “夫人。” 这时,心兰一脸难色地进入房内。 胧兮一阵不好的预感,针头扎进了指尖。 刘堰的剑横在刘淖肩头,眼中的怒气似比方才褪去了一些,但他的呼吸声,仍是明显起伏,他对他的恨,有过去的,也有现在的。 中天与其他手下见状,快速上前,扣下刘淖。 “以众擒寡就是你的本事?呵呵,刘堰,你长进不少嘛!”刘淖冷笑着,纵然颈处贴剑,他依然不敛狂傲,自己何尝怕过他,何尝怕过任何人? “哼。”刘堰冷吟一声。“对付你这种人,我还需要什么更高明的手段。” 刘淖侧眸撇撇颈边的长剑,道:“怎么,想杀了我么?在你的曲梁城内,我还未曾作jian犯科。别忘了,大汉律例,杀人者死!” “你给我闭嘴!”刘堰怒吼着打断他的话,持剑一转,剑刃顶进皮rou。 他还敢重复当年的话?还敢让自己想起当年的事?! 疼痛传来,刘淖极缓极缓地偏开剑刃,像是自语:“现如今死在你的剑下,还不如当年死在刘昌剑下。” 刘堰闻之心怔,突然收回剑,背过身去,冷言道:“来人呐,将他绑起来!” “刘堰,要杀就杀,你这是干什么?”刘淖不了解刘堰的手段,语色反倒有些恐慌。 刘堰未曾理会他,而是走到一侧,挥手示意中天上前听取吩咐。 之后,几名侍卫前来,将刘淖拖了出去。 胧兮匆匆赶到,方才她听心兰说,刘堰不知何时得知了刘淖在曲梁的事,带了一大群手下气势汹汹地就朝刘淖的住宅去了。心兰跟了刘堰多年,哪能不知此时他与刘淖相见会发生什么,并且她听中天透露,这事似乎还与自己有点关系…… 担心什么来什么,胧兮问:“这是怎么了?” 刘淖抬眸一看竟是胧兮,顷刻间,他似有些尴尬。现于她眼中,自己还不知是如何的狼狈呢。 刘堰转身见是胧兮,面露讶然,却未对她说任何话,只催促手下:“还不赶紧把他带下去!” “刘堰,你给我等着!” “呵,等?你以为还有下次吗?”刘堰睥睨道。 胧兮抬步行向刘堰身侧,刘淖的目光随她而去。 身如修竹,青裙曵地,清丽的背影携着清逸仙姿。忽然间,刘淖灵光一怔,莫非……愣了半晌,刘淖似乎笃定了某事,唇角邪魅勾起。 而偏偏,这样的眼神,让刘堰极度不悦。 “王爷,你没事吧。”胧兮问。 “中天,传令下去,今后城门加强戒备,不该入城之人一概不许入!”刘堰在胧兮身侧擦过,朝前走去。 胧兮抬眉微愣,怎么了? “是!”中天携着手下将刘淖扣出庭院。庭中,只剩下刘堰与胧兮二人,刘堰走到门边,停步侧头,面无表情地说:“胧兮,你随我来一下。” 这莫名的冷淡弄得胧兮一头雾水,她只得随他而去,心忖自己做了什么。 阳光刺目,心绪倏然跌沉,生生不安中,胧兮望着刘堰移动的背影,跟随他,同时做着无端的猜测。 墙角无人处--- 刘堰脚步缓下,背对着身后之人沉默片刻,终于转身。 他盯着胧兮,一脸疑惑。 胧兮对上他的眼神,她感到茫然无措,他生气了么?就因为自己来找刘淖? “发生何事了?”胧兮开口相问,既有误会就需及时解释,既无过错便不必心虚。 刘堰仍是盯着她,反问:“中午那会,你去做什么了?”他一字一句,显然已知道答案,此时的问话只为对质。 胧兮解释道:“王爷,你别多想,是这样的,中午我出门散步,就……就恰巧遇上了,我只是,只是想劝说他离开。” “这不是你一个女人该干的事情!往后,你离他远一点!”刘堰话中泛起了怒意。 胧兮微愣,纵然他与刘淖存在过结,但今日的反应却已明显过激。 “听到没有?!”刘堰严肃地重申道。 胧兮呆呆地望着刘堰,心底寒意顿生,他在告诫她,他不信任她。 四目相接,刘堰眼里逼迫,胧兮眸中的仓皇,一时间,空气凝滞,二人复杂交替。 忽然,一声懊恼的脆响于刘堰心头撞过。 “知道了么?”语气顿然有所软化。 胧兮眼中困惑闪烁,而刘堰紧追着她的目光也正在微微颤动。 他在气自己。 可是,他从来没有气过自己,尽管知道自己救过刘淖,甚至知道刘淖对自己有着非分之想。 “你是我的夫人,所以你必须远离他,明白么?”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要以为你救了他的性命他就会感激你,就会尊重你,倘若他还有一丝人性,我和他之间,也不至于会是这样。”言至此处,刘堰的语色再度变得冰冷,可以将一个不相关的人冷到。 胧兮感受到他话里的恨意,自己承诺过不去追问他与刘淖之间的恩怨,本以为避着刘淖就好,但刘淖的无事生非和穷追不舍实在出乎了自己的想象。 刘淖非善类,可他偏偏是刘堰的骨rou至亲。恩怨泯去,如何只简单为一阵云淡风轻? 念及此处,心中反生怜悯,胧兮上前,正准备施言宽慰。 却见刘堰神色一凛,方才散去的疑惑倏然重聚。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事么?” 秀眉渐渐拧起,胧兮终于感到了不悦,说好的信任呢? 刘堰登时又一阵后悔,但他似有话,始终徘徊未言。侧身,无奈一叹,语出冷淡:“你赶快回去吧,以后别再到处乱跑了。” 呵呵,到处乱跑?
在刘堰说来,只是气话,只因有话还未言尽。而在胧兮听来,这是一番严厉的告诫,夫君对妻子的告诫,她要对他惟命是从。 “王爷,是---”胧兮挑眉,重重地应道。 这,算什么? 是,她说是。是,是,不是顺从,不是反抗,而是证实。 一个无谓的“是“字,如同一把利刃剜入刘堰错乱的内心,他望着胧兮疾步而去的背影,失落不已。 曲梁城郊外,一辆马车正在吱纽吱纽地行使着,而车上则是被五花大绑驱逐出境的刘淖。 一侧,缩着他的随身侍从,他们亦被绑着手脚,低着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喘。 刘淖不甘心地左右挣动,但无济于事。 “你们究竟是要怎样!”刘淖虚鼓着气势,高声叱问。 门帘掀开了--- “侯爷,您就被乱喊乱叫了。王爷大度,让属下送您回邯郸,您呀,就配合着点吧,啊。”中天不咸不淡地说道。 “你们都给我等着,等着!”刘淖咬牙切齿,信誓旦旦地表示他报复的决心。 中天不屑再言,携着冷冷的笑意垂下车帘,继续驾车。 “驾!”扬鞭一挥,车儿驶得更快,更颠簸,像是刻意的报复。 月上柳梢头,黄昏人未约。 晚膳,胧兮没和刘堰一块吃,她借故错开了。 明月疏清风,庭院里,夜沁凉。 胧兮独自坐在长廊尽头,依着廊柱,望着竹梢头的缕缕月华思绪万千。 她有些不安。 稍稍抬颈,她以手支颐,忽然很想飞身至竹顶之上。然后,借着月光,慢慢消融心中的悲凉。 吊影竹头对月凉,哎。 苍茫中,世界大了,悲伤就小了。 身侧,一直没有动静,胧兮心一横,展身飞上了竹头。 玉足轻踏竹枝,盈盈如莲竹叶沙沙响动,温柔婆娑。 这种感觉真好。 她正欲寻处而坐,长廊拐角处传来了动静。 那是某人的脚步声,又轻又缓,更多的,是迟疑。 胧兮忙从竹顶飘落,青色的裙裾临风曳动。她于竹前回眸。 刘堰正站在她方才所坐的长廊位置,廊灯映在他的脸上,照透他内心的示歉之意。 胧兮的眼神稍稍焕发出神采,却又随即一声轻叹,然后移开视线。 走近,刘堰挡在她正面,歉然地言道:“胧兮,对不起,我不该用那样的语气与你说话。” 胧兮定眼望他,少顷,缓缓地摇摇头:“没事。”她淡淡地说着,无喜无怒,心中仿佛还想着另外的事。 “胧兮,真的很抱歉。”刘堰再次说。原来,自己可以忍受妥协,却无法忍受她的疏远,他抓住她的手,真的原谅了么?原谅?不原谅? “真的没事。”胧兮淡然地回答,并没有将手抽回去。而这样反倒令刘堰心慌,若她赌气地看着他,或者用力地推开他,他都会觉得放心很多。可她现下的态度,似乎连讨好的机会都没留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