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言情小说 - 灵珑赋在线阅读 - 第九十一章 夜半惊遇

第九十一章 夜半惊遇

    生活总要向平静过渡。

    过了最热闹的日子,新岁的喜庆,从人们的生活中,渐渐淡出。

    阳光晒薄了枝头的积雪,不知何时,枝节上已嫩芽新抽,欣欣然地焕发着生机。

    福伯门前扫雪,头低得乏了,他仰颈对着蓝天转转眼珠。阳光敛晴,春韶将好,于是他愉悦地点了点头,新的一年,定事事如意。

    刘堰又命人给胧兮做了三套衣裙。

    “呀,你何时给我做的新衣裳?”胧兮诧异的同时两目放光。

    刘堰兴致勃勃地笑着,抬步绕至案前,向胧兮介绍:“这件叫作青月篁影。”他指着最左边的那套说道。

    胧兮走近细看,她立马被吸引住了。清月篁影,名与物,相宜甚妙。

    月下照竹沁,只见白衣青裙碧鸾带,袖口与领口以青绿色的丝线绣着叶片藤萝。

    此衣气韵清冽,白的浅,凝聚了月的澄,月的净青的深,汇集了竹的凉,竹的泠。又如月映竹青,竹透月白,月中有竹,竹中有月。

    胧兮眼角弯着笑意,点点头,道:“好看。”

    刘堰拉起她的手,对着中间那套与她说:“这套是玲珑云沁。”

    胧兮的注意力转向玲珑云沁。

    梦幻般的蓝,不知是用何种染料上的色,手工及其精致,衣袖边以白色丝线滚绣着朵朵流云,清澈的蓝,纯棉的白,令人遥想起大漠之中,金沙上空的天。极目的干净,点尘不染,与苍茫的黄沙惺惺相惜。

    胧兮忍不住伸手去抚,触指处,羊脂般光滑柔腻。

    “这是西域进攻的面料,所以会特别不一样。”刘堰解释。

    接着他又迫不及待地将注意力转到了第三套。

    “这套叫做四月花落。”他说。

    然而,这套四月花落的风韵却与前面两套如此不一样。

    逢春绣裙处,枯木初生花。

    它色泽米分艳,堪媲桃花初绽时。远观若闻黄鹂出谷之清音婉转,近赏如蜂狂蝶浪之春韶无限。袖口处,裙腰处,皆以绛红色的丝线绣着花朵。而妙笔点睛的,却是裙摆处几片依稀零落的花瓣。

    飘零中,其姿盈然,如美人广袖舒舞其态清瘦,似佳人颦眉生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时间,令人怜意顿生。

    三套衣裙观毕,胧兮眸中有隐隐的兴奋,若是在店铺里看到这三套衣裳,估计会像其他爱撒娇的女子一样投之以渴求的目光,所表达的意思可以概括成五个字:我想要,买吧。

    “快,穿上试试,如果尺寸不对还可以让他们改改。”四月花落离手最近,刘堰拿给胧兮,期待慢慢地让她去穿。

    胧兮顺着他的意思,拿起衣裙走入屏风后头。

    她穿上四月花落---

    花的媚,水的清秀,于她生晕的玉颊上无限蔓延。动时如花雨漫天,静时若临水照花。淡淡的明媚,nongnong的清浅,宛若人间四月天。

    她穿上玲珑云沁---

    天蓝绣裙云白饰,一股沁人的凉泠从她那两痕无尘的秋水中缓缓敛出。绣裙的蓝,蓝得澄净流云的白,白得纯棉。她身后似乎幻化出苍茫无垠的大漠,脑后青丝随连绵起伏的沙风温柔缱绻。大漠的黄昏是无言深沉的,她的存在就是那抹惊艳的月牙泉。

    她穿上青月篁影---

    身侧仿佛溪水悠悠,沁竹缭绕。胧兮青裙曵动,身修如竹,倚竹背立,倩影朦胧,成片成片的幽篁上空,夕阳正醉染霜天,那美人的背影正要转过来。瞬间,期待无限,背影翩若惊鸿,其颜亦不可负倾城!

    刘堰目光连连流露赞美,而胧兮却脸一红,道:“你心思尽在这上面了,其实我的衣裳已经够多,真的没必要再做。”

    刘堰不置可否,遭到窗边,抬手一推窗页。外头,残雪犹逝,春意已生。

    他指着那些整装待发的春意,精神饱满:“春日将临,自然要占尽春色。”言毕,刘堰玉唇勾起。一语双关,花即红,叶将绿,最美好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柳絮飞舞,玉兰吐蕊,樱桃初红,燕子双飞。

    春韶融光千万倾。

    曲梁城内,时时可闻花香,处处可见蝶舞,长街巷闾皆有人言,这是个好兆头。

    然而,在平干王府里,有杜鹃,有玉兰,但开得最好的,却是成片成片的向阳花。

    春气风流吁呢喃,花瓣身轻连漂移。长廊里,屋檐上,时时沾了漂移而来的米分色花瓣。房间忘了关窗,时而有花瓣舒姿悄然入内,落在梳妆台上,使得铜镜添秀,木梳生香。又有一阵风儿送得急了些,花瓣辗转而入内室,擦过红帐极缓极缓地落在绣鞋边,不动纤尘却召起艳遐无限……

    胧兮正于帐中小憩,她身着薄翼轻纱,玉臂横施,呼吸一起一伏尽吐幽兰之气,潜入的春风撩动红帐,一片花瓣从窗外飘来,恰好落在她的玉臂上……

    转眼间,寒食节即至。早在寒食节来临的几日前,各家各户便已自禁了烟火。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偏巧这几日又是细雨不断,寒食寒食,本就带了一个寒字,不动烟火的几日,人间就冷清了。

    这日,细雨在傍晚时刻骤歇,长明虽当空,却是这般朦胧暗淡。

    胧兮独自步入庭院,她隐隐感到扑面而来的湿气,抬头望月又无端牵挂起溪音。

    深思中,不曾注意四周的变化。空气中,多了一份深藏的呼吸。回神间,胧兮突然一怔,敏锐地感到有气息徘徊在四侧,隐藏的破绽,欲近欲离。

    她猛然回头,只见月光落在青檐之上,幽幽发光。

    四下,无人。

    “谁?”

    最边侧的廊柱后,侧出一抹健影,他朝着胧兮稍稍停滞,似有所动容。黑暗中随即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声,之后,那抹身影便无声地跃上了屋檐。

    他看了一眼胧兮,展身向远处飞去。

    “等等!”胧兮随其跟上,展袖掠过屋檐上顶直追而去。青色的裙裾因风曵动,寒食城内禁烟火,夜晚更是灯火昏暗,难以辨析方向。

    一开始,那抹身影似毫无让胧兮追上的意思,可后来却不知何因,转念间,竟纵身一落,于一户人家的檐勾上停足。

    他正视着胧兮向自己飞来,眸中冷辉闪烁,宛若夜里星辰。

    胧兮见之止步,便落足在另侧的檐勾上,二人缄语相对。

    “无隐。”气氛缓滞了片刻,胧兮才淡淡开口。

    纱云拭过银月,使得落入人间的月光清亮了许多,无隐脸庞瞬时在胧兮眼里变得清晰,他神色一如既往的冷峻,冷辉闪烁的目光狠狠地掩饰着痛苦与不安。

    他漠然地盯着胧兮,却极不情愿将视线移开,半晌之后,无隐才冷冷开腔:“你追来作甚?啊,你居然会追来!”后面半句,充满了诧异。

    未待胧兮回答,他却又说:“深夜独游庭院,想必是某人冷落到你了吧。”

    胧兮只不咸不淡地回答:“他从未冷落过我,是你想得太多了”

    这是有意说给自己听的么?无隐神色倏然一沉。

    “对了,我有话与你讲。”胧兮道。

    “什么话?”无隐本能地感到她要说的又是自己不爱听的。

    胧兮眸光垂至别处:“你今后,别再在曲梁出现了,更别出现在我家。”说完,她重新抬眸,郑重地望着他。

    无隐的脸色越加阴沉,因为沮丧。

    “你若再来,你师父,约荻,他们两人随时都有可能要了我的命,毁了我的家,甚至有可能会伤及无辜。我不想与他们起正面冲突,算我求你,可以么?”胧兮轻颦的眉间,有恳求,有无奈,亦有哀伤。

    无隐微怔,心底顿然一阵绞痛。三番两次,他陷她于危难。是因为爱,还是不爱?

    总之,自己愧对她。他骄傲,所以无法直面已经失去的现实,只能默认,而不承认。

    胧兮再次坚定地向她投去一眼,重复了自己的意思。

    无隐立而不语,他稍稍敛色,夜愈深,风露愈重,星尘落在他的发间,幽幽发光。寂寂长夜,倘若真存有一份等待,定会加倍漫长,风露立通宵,这样的执着,是对,是错?

    他的对面是她。

    她的对面是他。

    相隔的是纵横的天河。

    从开始,方位就未曾改变。

    只是时间改变了一切,转念间。

    天涯咫尺,咫尺天涯。

    渐渐的,无隐变得面无表情,可这更像一张面具,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具。

    良久,他才幽幽侧身,施展身形,漠然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呵,你又何必担心那么多。”这是他临走之前最后一句话。

    天边月如勾,胧兮望之兴叹:“人心已失,悔无良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叹毕,她垂眸黯然,正要转身离去。

    咣当---

    “你是何人?”突然屋内传出惊叫。伴着陶瓶碎地的声音,划破寂静。

    正于胧兮愕然之际,又听闻屋内发出刀剑出鞘,兵刃相接之声。胧兮心中一凛,难道?

    她纵身飘下屋檐,倚着廊柱朝屋中瞧去。见屋内灯光昏暗,透着薄薄的窗户纸,两个人影在忽左忽右地交刃打斗。

    这是怎么回事?深更半夜,怎会有人在房内打斗。

    思忖间,胧兮突然一阵骇然,脑中掠过一句话,夜黑风高杀人夜。

    此刻,房里那个高大些的身影明显处了下风,只听得“嘶”的一声,剑影从臂处抽过。

    受伤之人一声惨叫,见此,胧兮并未多想,直闯而入,只因不愿世上再多一桩血腥。

    刘淖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卧在床榻之上,本能地移动身子,却发现左臂疼的厉害。

    “哎呀,侯爷终于醒了。”

    刘淖循声望去,只见他随行婢女萍儿正端着一盆清水从外头进来。

    再瞧瞧近处的桌案,上面放着剪刀,伤药以及一些血迹斑斑的白绢,他发懵了。

    萍儿将脸盆放在桌案上,松了口气,刘淖看上去,已无大碍,这样的话他们回去也好交代。

    刘淖双手覆面,极力思索之前之事---

    在他小寐之际,忽觉身后有寒意迫近。猛然睁眸,只见有名黑衣人持剑欲取他性命。他惊呼一声,但并未因此慌乱,他咬牙,翻身间打碎了榻侧的一个陶瓶,手却准确无误地抽出了佩剑。接下来便是生死搏斗,最终,他败了下风。

    眼见黑衣人的长剑就要刺向自己,房门却被推开了----

    记忆从此处断裂,最后的印象是一枚身影青裙曳地,模糊中亦可见其美。

    之后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自己会没有一丁点印象?

    反复思索未果,刘淖侧头望望自己受伤的左臂,不由一阵恼怒。他眉头一拧语气不善:“究竟发生何事了?”

    萍儿心头一怔,他的脸色自己又怎会看不出来,知他是怒了,只得小心翼翼地回话:“回侯爷,奴婢……奴婢也不清楚,奴婢们回来的时候,侯爷您就已经昏迷不醒了。”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刘淖脸色一沉。这时,臂处又传来一阵疼痛,他低吟了一声,又不禁有些担心起来,不会废了吧?

    “我的手臂伤势如何?”

    萍儿忙说:“回侯爷,伤口虽深,却无大碍。”

    刘淖陷入了沉思,一张脸绷在那里,如同暴雨前夕越积越厚的乌云,萍儿不安极了,却不敢问也不敢走,生怕刘淖突然发怒。

    少顷,刘淖沉着脸头也不侧地说:“罢了,没事就下去。”

    “是,奴婢告退。”萍儿求之不得,忙走了出去,轻手阖上房门。

    刘淖重新整理思绪,除了那段缺失的记忆,他突然又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便是,谁欲杀他。想到此处,刘淖心中一凛,侧眸盯着桌上昏暗的灯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