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受伤的夜晚
胧兮吩咐下人清理了方才的茶水,深深地呼吸,整顿好情绪,向门外走去。路至门口,门边却侧出一个人影,花容现惊,待认清那人是溪音时,才又稳住了脚步。 “溪音。”胧兮丝毫不讶然,想必刚才和刘淖的谈话他也都听见了。 “他就是刘堰的六哥,刘淖?”溪音向刘淖离去的方才斜去目光,此时的刘淖还未完全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胧兮点点头,“方才他说的话想必你也听见了。溪音,这事你怎么看?” 溪音移眸,想了想,道:“胧兮,刘堰曾与我提过刘淖,你可知他们之间究竟有何过节?” “王爷与你提过?”胧兮有些惊讶。 “是呀!”溪音走到另一侧,回眸:“就在你失踪的几日,我曾向刘堰打探过有没有与他结怨的人,他便提到了这个刘淖。就他那日的表现,看来结怨不浅呐!” 从上次赵王宫家宴开始,胧兮便本能地感受到刘堰与刘淖之间的矛盾并不单单指向自己。他们之间的恩怨,是宿怨,宿了若干个不眠之夜才酝酿发酵而成的仇恨。哎,若世间之怨,能豁然不宿该多好,但世人多半不会有这样的大智慧。 心底顿生几分惋惜,胧兮挪动了脚下的位置,叹道:“本是同根兄弟,相煎何苦过急?” 溪音听闻,走回去,安慰道:“胧兮,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他。现在即便没有我,凭你之力,刘淖也根本不可能有兴风作浪的机会。说实话,这个刘淖并非极度心狠手辣之人,不过是过分骄纵罢了。依我看,你更要留心的是现下的疫症,切莫让府中之人染上这种病啊!” 黄昏的余辉折叠在廊阶之上,清风偷偷地溜过廊角,吹开了虚掩的雕窗。 “无论如何,胧兮,你还是趁早通知刘堰回来吧。万一瘟疫扩散,也好让他拿个主意安定民心啊!”溪音补充说。 胧兮正视着溪音,他说的不无道理,刘淖的目的无非是搅浑一池清水罢了。既水底没有沉淀足够的浊泥,他欲搅浑又谈何容易呢?当下还是让刘堰回来最为重要。 “我这就派人去通知他,至于疫症,你我都要想想办法才是。这样吧,你现在就带我去紫山那边看看。” 溪音正要启唇答应,却不想长廊前方传来“啪”的一声碎响。循声望去,竟是心兰不留心摔碎了一个盛药汤的罐子。朝前移步,心兰正低着身匆忙地收拾着碎片。 “奴婢该死!”心兰见胧兮他们过来,忙起身不住谢罪。“奴婢该死,奴婢不慎将夫人的炖品打破了!” 胧兮自然知晓这段日子每日食用的炖品是刘堰走之前吩咐的。溪音望着落地的炖品,不用细闻,便嗅到一股诱人的药气。 “奴婢再去给夫人盛一碗。”因为摸清胧兮的脾气,心兰清楚胧兮不会怪罪,但既然做错了事就要尽量弥补。 无暇顾及这些事,胧兮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不必了,你先下去吧。溪音,我们走。”转身,朝出门的地方行去,溪音随后。 可没走几步,胧兮顿感脚步虚浮,头目眩晕,幸好及时扶住廊柱才没有晕厥过去。 “胧兮---” “夫人---” 溪音与心兰一左一右地掺住了她,胧兮坚持了片刻,最后仍是在他们面前失去了意识。 房内太医令正坐在床边诊脉,心兰和萧儿静立于一侧油煎般地等待着诊断结果。 太医令诊完脉,大概是断不出个所以然,只说了一句“夫人无恙”。但而后可能觉得敷衍,又补充“天气燥热,切慎暑气”之类的话,接着开了几味药便跟着福伯出去了。 心兰径直走到桌前,取了桌上的药方,对这萧儿说:“萧儿,你赶紧去抓药。王爷不在,夫人可不能有个好歹。” 溪音就站在一旁,虽没要过药方也能将上边的字迹看的清清楚楚,那无非是些祛暑补气的药罢了。想到她近日身心上的劳累,也并未多想,眼下重要的,是让她好好休养。 “哎。”叹下一口气,他离开了房间。 夕阳敛下一日收尽的繁华沉入地平线。随着时光在静谧中流逝,夜深星现,青篁摇影,幽凉的竹头吊着缕缕月华。 胧兮醒来之时,已不知入夜几更。 分明感到身边的一切皆随夜深而寂,房内却仍点着灯火,亦有一人在桌旁守着。 “萧儿。”胧兮轻唤,桌旁的那个身影闻声震了一下,萧儿揉揉惺忪的睡眼,走过去。 “夫人,您醒啦。您要吃点什么嘛,奴婢吩咐厨房给您做。”见胧兮醒了,萧儿虽是两眼发沉,却也来了精神。 见她这样,胧兮淡笑道:“不用了,你赶紧回去休息,我就这样继续睡了。” 萧儿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那奴婢先告退了,夫人您好好休息。”她盈了盈身子,退出了房间。门棱扣合,屋内如豆的烛光也很快熄灭了,相比方才,周围的一切沉寂得令人更加犯困,胧兮重新躺下,替自己盖好被子。 玉兔东升,静夜更寂一分,庭院里的竹叶发出摩擦声,沙沙的,难以清晰。又不知从何处拨来一层薄薄的灰云。搅浊了庭院里如水的月色。 王府中的人大多数都已入睡,只剩几名巡夜的护院提着灯笼在曲廊里带过一点一点安全的信息。 自萧儿离开后,胧兮便一直处于半寐状态。外头,传来了莫名的压抑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门外,吹起了小风,没一会儿,小风刮成了大风。晃动着窗棂门棱,响动着未知的惊悚。夜空上的云层越来越厚,遮星闭月,原本朦胧的亮度也瞬间失去。 “哎呀,怎么突然起了那么大的风啊,赶紧进屋躲躲!”那些个护院纷纷说道…… 心头突然一下抽搐,胧兮直身坐起。面对弹开窗户的劲风,几乎失措。 顾不上着衣,下床急着阖窗,神经在黑暗中紧绷,青丝在黑暗里凌乱。行至窗前,正欲压拢窗户,却瞥见天际掠过一阵蓝色的极光。那景象竟如此熟悉! 猛然间回忆起了几百年前,那时候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却要遭到诛杀…… 心下一紧,来不及自怜,胧兮摇身换了方向,朝门口跑去。 破门而出,庭院里茂密的树叶沙沙作响,大风张狂得似要将平干王府连地拔起。胧兮运气稳住身体,顶着四处肆虐的狂风,看着头顶的极光化为人形,来者是谁自不用猜,胧兮只是拧紧了手心。 他为何就是不放过自己?对上那双精锐的眸子,胧兮一阵心寒,自己映在理由,似有无数不可饶恕的罪孽。 “你想要对我怎么样那是你我之间的事,但你不许伤害府里的人!”胧兮脸色沉凝,语气也降到了最低冰点。自己已经在很尽力地避开他们了,以前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要杀自己,胧兮总能说服自己认命。可这一次,他要诋毁的是她的家,一个安宁温暖的栖身巢xue,还有与自己相濡以沫的人,这无疑触怒了她的最低底线。 “哼。”隔着远远的距离,对面的松倾在风中掷来一声冷吟,“我可不管那么多,我的目的就是断了你这个不仙不魔的祸害!”他伸手死死地指着她。 胧兮单薄的白衫紧贴着冰肌逸动,而她眼神中的哀恸却已殆尽,她直视着松倾,秀眉间拧起了不满。 “这一切与我何干?!倘若无隐有心听你的话,又何至于违抗师令?!” 此话点中松倾的痛处,可这一切他还是要归结到她身上,先是溪音,后是无隐,倘若没有她……
“废话少说,今日,我非断了你这个祸害不可!”松倾再次凝聚掌力,他那狠狠的,武断的,不遗余力的行动表明他今日的势在必行。就如身上扎了一根刺,越扎越深,拔了几次都拔不出来,现在拔红了眼,非拔出来不可。 熟料胧兮玉足轻点,退到了房檐之上。她那单薄的白衫笼着她单薄的身体,衣袂随风而舞,在没有月色的黑夜里,她便是那一抹唯一的如练之华。 劲风弹落了檐上的几片琉璃瓦,碎得触目惊心。胧兮知道,那一掌劈来,不但自己会毙命还会殃及府里之人,该如何阻止他那一掌呢?时间的紧迫不容她多虑,胧兮掐指念诀,霎时,一场密集的暴雨从天而降。 雨水洗涤着世间的铅华,凌乱了一切视线,可这是否也能将某人心中无理的戾气洗去呢?胧兮玉足再次轻点,拖着长长的轻盈衣裾,滑过重楼上顶,滑向云霄天际,穿过暴雨却滴水不沾。 这突如其来的招数使松倾的动作迟缓一拍,然而他懂得见招拆招,于是撤回掌力,追着胧兮飞上云霄。很快,松倾就辨认出胧兮逃走的方向,对准了下去便是一掌。 “啊----”那抹月牙白在挂雨的天际沉下一截,但所幸这一掌仍是有所偏差,胧兮虽负伤却不足以致命。 因为负伤,胧兮的脚程不由渐行渐缓,松倾眼色一凌,翻身挡在她前面。 “你还想逃到哪里去?!” 抬眸面对眼前之人极力想让自己消失的态度,胧兮心头亦燃起了一阵怒火,“你以为你杀得了我吗?!” “呵。”松倾冷笑,不屑地昂起了下巴。“就算杀不了也要试一试,我倒是想看看一个不仙不魔的异类究竟能与上古凝泉圣物有多强的相印力!” 骤雨初歇,风止月现,胧兮薄衫逸动,身后环着天际的圆月。月色有些许苍白,爬着那几株哀怨的青筋,浩瀚之中,余留了无数对沧海桑田的喟叹。 她,容颜若水,真是如月一般干净。可这又怎么样呢?对于松倾而言,不仙不魔就是不仙不魔,他只知道她几乎毁了他灌注在两个爱徒身上的心血,只知道她是…… 掌中的内力不知不觉地再次凝聚,若浪般汹涌,携着内心难以名状的仇恨,宁静的夜幕被撕开了一道霹雳,无数道劲风弹得受招之人头脑空白,似陷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无暇感受恐惧害怕,唯有意识无尽地丢失…… 可是-----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也没有想象中的满腔热浪,一场梦仿佛又到了醒来的时候。风平浪静,身旁的劲风也消失殆尽,讶然睁眸,身前不知何时已挡了一个人,定眼一看,那人竟是……“幻痕?!”松倾微有失色,却不愿输掉气势。 若是以往见到松倾,幻痕的神色只会是不屑和鄙夷,而现在他暗红的双眸泛着无数重愤怒的冰火。稍敛剑眉,双眸的阴影变得更加深邃,冰火沉淀得更加嗜血,他的生命里重要的无非是这两个女人,谁若敢伤害她们,那便只有挫骨扬灰的下场。 庞大的魔力在幻痕身旁咆哮,掌心的源头cao控它们似星云般凝聚。幻痕整个人膨胀着杀气,四周徒然空虚,现在他的世界里,只有让眼前这个伤害他女儿的人魂飞魄散。 松倾颜上明显走过骇然,随即掩下,自己何以惧他? “既如此,也趁今日将你我之间的恩怨了解!” 闻声,幻痕的变化唯有一份冰冷的嗤之以鼻。然而,依方才的形势看,幻痕和松倾定然是旧识,胧兮感受到四周的氛围越演越烈,心中升起压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