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有心邂逅 无心惊喜
“无隐!”一抹修长的人影延入屋内,待众人看清,松倾已神气凛凛地站在了无隐面前。 “公主殿下,多有得罪!”松倾连眸都不偏,话中更是听不出丝毫惶恐之意。他径直走向无隐,劈头盖脸地斥去:“无隐,你简直太胡闹了!你忘了你的身份,忘了为师与你说过的那些话吗?现在你是打算把为师气死是吗?!” 深邃的双眸涡起茫然,无隐垂下了头,如一犯错孩童般。眸仁动得缓慢,手心里像是攥着他内心的矛盾与痛苦。那力度,紧一分再紧一分,直到碾成齑粉。 胧兮观察着无隐的反应,她不伤心却有一点害怕。再看看松倾对自己满脸的不屑,也唯有对以苦笑,自己未曾开罪过他,他却一味地针对自己,何必…… “公主殿下!您还是先回去吧。松倾定会让无隐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松倾侧了侧身,声色不高不低。看得出来,对于这位约荻公主,他亦是没有多少好感和敬意,只是出于某种未可知晓的原因…… 约荻本是个不认输的主,但此时不下这个台阶却是不明智的。约荻不置可否,朝着无隐和胧兮狠狠瞪去一眼,扬身悻悻离去。 接下来,胧兮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卷入了这场尴尬的漩涡。然胧兮明白,纵然无隐会忍无可忍到反击约荻,也无论如何不会忤逆松倾的意思,而眼下松倾已定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了。双眸半阖,刘堰,她还要去见刘堰!那么就只能等着这对峙的僵势彻底打破,然后拼死一搏。 松倾的神色越来越冷峻,他死死地盯着胧兮,这该死的女人几乎毁掉他在两个爱徒身上贯注的心血。于他而言,她就是个应当处之而后快的祸害。 “无隐,你让开!”松倾局促地命令着。 “师父!”无隐抬头,语气里含着恳求。 “你给为师让开,听见没有!这个祸害精,为师今日就要杀了她!”松倾逼近一步。偏激的态度,顽固的想法,看样子他今日势在必行。 “为师再重申一次,让开!“他厉声下着最后通牒。 胧兮秀眉轻拧,任凭怎样自己都不可能是松倾的对手,更不用谈在他眼皮底下逃脱。偏头看看无隐,此时他矛盾与痛苦的表现仅含着退缩的成分。哎,既他的顾虑样样都比自己重要,又何必苦心将自己劫来?唇角微勾,胧兮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庆幸的同时也对无隐产生了轻视。 “无隐,你还不让开!你要为师强调几次?!”对于无隐的犹豫,松倾已是极度不耐烦,若挡在胧兮面前的不是自己的爱徒,只怕早就一掌下去了。 终于,无隐艰难地迈开脚步。身后,那双澄如泉水的眸子他不敢留恋。他不懂,真的不懂了,明明每次的初衷都是这般明确,可为何到了最后总是…… 呵,果然……他最终还是妥协了。不过本身就不对他抱什么希望,那便更言不上什么失望了。他不是刘堰,不是溪音,更不可能是在自身利益冲突时还能为自己保驾护航的人。胧兮向窗边撇去目光,远处的山峦有云擦过,现世的安宁令人眷恋神往。收回目光,胧兮直视着松倾,面对他的仇视,表现得不可理喻:“你一定要杀我吗?” “我真遗憾当年没能杀成你!”松倾话中尽是厌恶。 当年么?胧兮颓然地想道。那年自己还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是溪音死死地缠着松倾的大腿,喊着“胧兮,快跑”。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云眉凝聚起悲哀,她用眼神向松倾提问着。 “但是,就连是你,当年也杀不了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松倾一愣,他没想到胧兮会这样问。而当年亦是有许多他至今也想不明白的问题,松倾顺势问道:“为何?” 趁他迟疑动手之际,胧兮掐指默念仙咒。顷刻,衣袂翩然飞舞,玉足轻点离地,即要化雾遁形。 可松倾的反应过于敏锐,目色一凌从袖中划出一道灵符,胧兮足底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符号,浑身霎时动弹不得。 秀颜闪现惊恐,“我与你宿无仇怨,为何你要这般针对于我?!”想到今日自己将不明不白死于松倾手下,胧兮近乎绝望。 “如厮此类不仙不魔的妖孽,断不可留!”松倾侧掌凝聚内力,毫不留情地向胧兮劈去。额发被重重地弹开,衣裙紧贴身体向后。胧兮本能地闭上眼睛侧头躲避,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住手!”随着一句耳熟的制止声意外出现,胧兮感到身旁的劲风骤然平息。讶然睁眸,瞥回目光,对上焦急而来的溪音,胧兮几乎流出了眼泪。 “溪音----”她带着哭腔喊道。而这时,她身旁的结界也消失了。 溪音擦过松倾,更是无视一旁的无隐,直奔胧兮而去,第一时间扶住了她。 “胧兮,你没事吧。” 胧兮余悸未消,看着他只是摇头。松倾气得面色通红,恨不能亲手掐死这个徒弟,他厉着目光,喝道:“溪音,你!” “师父,你太过分了!”溪音毫不客气地截断他的话。今日之事已完全触怒了他的底线,若方才松倾真的一掌劈下去,溪音势必会和他决裂吧! “溪音,为师在你身上灌注了那么多心血。到头来,你却这般忤逆为师?!”松倾仍然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我从未想过要忤逆你!只是你不该伤害胧兮,她从来就没做错过什么!” 松倾不满地扬袖走到一侧,回头指着胧兮,道:“她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你要这般维护她?!” 溪音抬眸,那眼神寒锐交织着失望,他郑重地声明:“师父,您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的东西,我没必要再重复。只是今日我务必要将胧兮带回去,从今而后,你们谁都不许再伤害她!” “胧兮,我们走。”面对胧兮,溪音的口吻又变得温柔。 “等等!若为师执意不让你带走她呢?”松倾侧行一步作势阻拦。 溪音不屑地勾了勾唇角,道:“若师父执意阻拦……”他偏头示意无隐,似有吃定他们的感觉:“师兄虽不敢忤逆师父,但也不会帮师父,嗯?” 在场对流的气氛像是一下子被什么堵住,松倾此刻竟说不出话。 “胧兮,走。”溪音扶着胧兮,顾自行向门口,路至无隐身旁之时停步:“若无全心全意保护她的决心,请不要再去找她。不,你早已错过了拥有她的机会!”溪音头也不偏,所言之语,冷漠得耐人寻味。 面对他的忠告,无隐有若刀尖在心头齐齐走过,浑身的细胞倏然失去活力。他从头到脚僵在了原地,因为无话可说,顿感内心的那个自我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跌入那深渊黑洞。 松倾气得发抖,却也不能奈何他们,只得由他们离去。 外头的阳光刺眼得令人睁不开眼,几朵残絮在眼前飘过,影子缩得短短的。空气是这般干燥,可溪音却明显感到有湿意在不间断地飘来。 前尘莫忘空自伤,余留人间几度彷徨。避,吊影竹头对月凉。 一路走来,两人没有说一句话。走过一座石桥,行人逐渐稀少,胧兮慢慢地走到了前面,边侧有一棵榕树荫着阳光,胧兮靠了过去,倚着树干停步。 “哎。”侧头,她无力地朝溪音叹了口气。 溪音向前安慰道:“胧兮,你别太在意了,我师父一向都是如此固执,再者我保证今后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胧兮嘴角微微上提,幽幽启唇:“我没有在意。” 她越是这般,溪音心里便越不是滋味。他转身走到一侧,面向河畔,河中已有数枝清荷冒出了花骨朵儿,亦有蜻蜓立于蕾尖染香。
“溪音。”胧兮似乎酝酿了很久,才说:“今日无隐的所作所为,既在我的意料之外,又在我的意料之中。” 溪音一愣,折回去,道:“此话怎讲?” 胧兮回答说:“你来之时,只看见你师父要杀我,你可曾知道在你师父之前,约荻也想杀我?” “约荻?”溪音愕然。 胧兮点着头继续言道:“我想我永远无法理解无隐的心思。他像上次那样将我劫到了原先那个地方,我看得出他十分痛苦和矛盾。后来,约荻就出现了,她要无隐亲手杀了我,可无隐却出乎意料地违抗了她。不仅如此,他还警告她说不许再伤害我。无隐对约荻的态度,实在超出了我的想象。” 溪音听完,骇然了片刻,幸好胧兮毫发无损,否则自己决不会轻易放过无隐和约荻。而对于无隐种种的自相矛盾,真不知是该施予同情还是鄙视。 “我真的完全不懂他了,胧兮。我头一次觉得师兄如此危险,他既不能一以贯之地保护你,就不该企图留你在他身边。尽管约荻要杀你之时,他出手了。”说着他吁了一口气。 有风在树底钻过,绿叶碎出沙沙的律动。天净净地蓝着,棉丝般的白云瞬息万变,不可直视的苍穹携着淡淡的惆怅。 少顷的缄默,胧兮似欲再度开口说什么,却不知何故没有开口。浅蓝色的裙摆随风逸动,看清无隐,以前不能,现在更是不能,只有二人越来越远的距离。呵,是执念吗?一切都太晚了,只不过这世间之事多半是以戏谑收场的。自己,刘堰,无隐抑或是溪音,不就是一堆早已注定了谜底的谜团吗?胧兮阖眸静静感受着树上的蝉鸣,睁眸之时,方感叹:“有心邂逅,无心惊喜。” 往事已矣,眼前,似漫飞起无数花瓣。然后,渐渐透明,消失。 顿时的困惑和茫然,手心像是失去了摩擦力,抓不住任何东西。无论那个人是无隐,还是刘堰。 “胧兮,回去吧。”溪音好心提醒,他知道自己今后该做的,就是化为一面屏障或盾牌,为她庇去不必要的伤害。阳光斜在不远处,几丛杂草在夏热中纹丝不动,他心底泛起同样的茫然。 回到府中,前厅正围着一大群家仆,个个神色慌张。 “夫人和溪音公子回来了!”随着一个婢女兴冲冲地进来通报,众人纷纷朝门口奔去。 见到胧兮安然无恙地回来,众人皆松了口气,慌张的深情转为欣喜。 “夫人,您没事吧,可担心死我们了!”福伯率先开口。 萧儿拨开人群,“夫人!您可吓死奴婢了!”她朝胧兮跑去,只见她满脸泪痕,一双眼睛哭得红肿。胧兮见了心疼,忙安慰:“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对不起,让你着急了。” “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您叫奴婢如何是好啊!呜呜~~”萧儿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胧兮掏出手绢为她拭泪,问:“我是没事,你没事吧。方才在巷口一转头,你就不见了。” 萧儿自己也抹了抹泪,回答:“方才在巷中,奴婢走着走着就突然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就倒在巷口。可是,夫人您不见了!待奴婢回到府中就遇见了溪音公子,溪音公子听完后二话不说就去找夫人了。” 溪音也走上来,说:“是啊,我看府里的人都急坏了,所以赶紧出来找你。果然,猜得八九不离十……”说着他又拉拉胧兮,凑到她耳畔说:“对了,胧兮……” “嗯?” “你随我来一下,我有话与你说。” 胧兮诧异地看了溪音一眼,随后遣散了下人。接着,她与溪音出了厅门,向长廊一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