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王陵古榕
回到房中,已是深夜。 乌啼声延着王宫的空旷,侵袭着那儿最寂寞的角落。房内,灯花暗结,胧兮于铜镜前卸去了方才的盛妆,她垂着如瀑的黑发,乳白色的丝衣长长地延裾于地。 “王爷,夜深了,更衣就寝吧。”胧兮护着一盏灯烛朝窗边走来。 偏偏头,他在看什么呢?胧兮正欲重复:“王爷……” 刘堰回了回头:“你看。”说着,他伸手将胧兮拉于身侧。 胧兮循去目光,只见越过几重殿房,远远有一枝桠攲横的庞然大物,数只鸟雀携哀鸣于其上下翻飞。月,高高地悬,惨惨地泠。 “这是……”突然间,胧兮产生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清风徐徐拂过,刘堰神色淡淡:“那是赵王陵中的古槐。相传它在先秦时期就已经存在了。几百年来,它荫蔽着赵王陵墓,亦是荫蔽着我们刘氏子孙。” “赵王陵?” 刘堰点着头,倏然低垂了目光,叹道:“是啊,赵王陵,十年前,我娘就去了那里。“ 胧兮怔怔,原来是……她微微侧身,地上的影子盈盈变换。 “我娘亦不知去了哪里。” 刘堰看着心疼,握住胧兮扶在窗棂的素手,柔声说:“别难过,不是还有我吗?” 闭目,静静地感受风的律动,耳畔似还从哪传来棱棱的扑翅声,诉说着对生命的不舍。胧兮正过脸,道:“我不难过。” 窗外的宫阙灯火阑珊,刘堰话锋徒然一转:“你看,这大汉盛世,兵强马壮,国泰民安,这是我们整个家族的骄傲。”他意气风发,似要自豪地透进灯火深处。 胧兮倚在窗棂的素手滑落。“月缺则盈,月满则亏,朝代更迭,兴亡谁定。又有哪个盛世不是奠基在杀戮之上的?”她一语点破这繁华背后的沧桑。 刘堰目对星空,尽是满满的自信:“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当年高祖以仁德入咸阳,伐项军,得人心,平天下。相信大汉王朝的繁荣昌盛亦能世世代代,延绵不绝!没有战乱,没有杀戮。” 胧兮看了看手中即将燃尽的灯烛,不由叹气:“世间万物,皆有生有死,没有不杀戮的君王,亦没有气数不尽的王朝,浮生只是若梦,沧海即是桑田。西楚霸王当年乌江自刎,他的仁德之处其实并不逊于高祖。历史是留给后人评价的,功与过,成与败,不可一概论英雄。”她边说边轻轻地朝旁侧搁下了灯台。 刘堰微微蹙眉,这番话,不宜从胧兮口中言出。 “天下就如这樽中的美酒,何人不想饮啜?” 胧兮执壶斟满一樽美酒。 “可是不得不说,酒满则乱,乐极生悲。” 她颇有意味地向他敬去。 刘堰讶然地看着她,她的眼神是干净的,可有的时候,却又透着神秘。他正欲接过胧兮敬来的酒樽,窗外却突然撕开一阵凄惨的鸦鸣。引得二人目光倏然转移,只见无数夜鸦于那棵古榕上纷纷飞闪而起,漆黑的一片,和着夜的寂寥,阴森恐怖。 “不过说来也怪,那棵古榕从去年冬季开始,便一直没有发芽长叶,哎。”刘堰斜去目光,随意感叹。 又一批夜鸦惨叫而起,并着刘堰方才那句话,胧兮心头似被一阵恐惧猛然咬住。眼前一黑,双手一颤,酒樽摔落于地。 地上突然磕过一声僵硬的脆响,与之弥散的是被二人忽略的酒香。 “胧兮,你怎么了?”刘堰慌忙扶住她。 胧兮睁开眼,小小地喘了口气,道:“我没事,可能是今天太累了,你扶我上床休息吧。” 刘堰这才幡然意识到,自责说:“哎,都是我不好,大半夜的还让你看这些东西。”他将胧兮扶回床榻,让她躺好。 刘堰一边帮胧兮拢着被子每一边道:“快睡吧,今天可真是把你累坏了。” 胧兮往他怀里缩了缩,像是受了什么惊吓。 “你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故事好吗?我想听。” 刘堰微怔,随即与她娓娓道来:“我记得那年……”然而他并不知晓那个因一曲烟雨胧兮而彻底改变命运的女子的故事,他所了解的只有那个温柔慈和却早早病殒于赵王宫的女人,他的娘亲。 不知过了多久,刘堰发现身旁除了一起一伏的均匀呼吸声之外已没有了其它动静,他轻轻地动动胧兮,确定她已经入睡。 “可真是把她累坏了。哎。”刘堰再次帮胧兮拢了拢被子,自言自语道。 宫门紧闭着,彻底将那片密集的扑翅之声锁在了外头。 在赵王宫接下来的几天,刘堰与胧兮一直奔波于各类宴席之中,胧兮虽不喜这样的生活却也无可奈何。 一日近午之时,赵王刘昌携着宠妃皓美人于宫内瞎逛。二人后随一大群仆从浩浩荡荡地朝塘边踱步行来。水面,碧波粼粼;岸边,绿柳御风,景色十分怡人。 走着走着,刘昌眼前一亮,只见河岸的飞絮中,一蓝衣女子临风而立,阅人无数的他自然能一眼辨认出那是胧兮。 脚步不由加快。皓美人眼见就要追不上他,急忙提裙小跑跟上,故作撒娇状:“赵王,哎,赵王-----我们去那边好不好,那边的风景多好啊!”皓美人有意分散他的注意力,他当自己是瞎子看不见胧兮在那吗?其实她又何尝看不出自从那次宴会之后,刘昌有事没事尽往平干王夫妇的住处瞎钻,谁知道怀着什么鬼胎! 刘昌拍拍皓美人的小手,笑道:“爱妃啊,你看,七弟妹就在那边。人家初来乍到,我们应该上去打声招呼才对啊!” 皓美人打心眼里咬咬牙,表面上却笑开了花,道:“大王说的甚是有理,是臣妾忽略了。那大王我们去七弟妹那吧!” 河岸边---- “夫人,王爷去狩猎了,您要是闷得紧不妨去找其他夫人喝茶聊天呀,不用一个人的。”站在一边的萧儿好心提醒。 胧兮勾唇:“没事,这样挺好的。” 萧儿看了看那碧清的湖水,找话说:“唉,这宫里就是好,还能有这么漂亮的湖。” 胧兮有些不以为然地笑道:“宫里的湖水虽看来与别处无二,但却过于死寂,与山林间相比总归少了些灵气。” 萧儿正欲开口再说什么,已有一群人已经来到了他们身边,为首的刘昌一副高兴的样子:“七弟妹!” 胧兮携讶然转身,见是刘昌,屈身行礼:“参见赵王殿下,皓美人!”而起身之时,已是波澜不惊。 刘昌笑得更加灿烂,起步轻踱在胧兮身侧,眸仁微转,似要将胧兮尽收眼底。 “弟妹,你一个人呐?”他颇有意图地深嗅一口气。 皓美人在旁边越是看不下去,虽是一脸笑靥如花,可心底早就咬牙切齿。好哇你个刘昌,人家好歹也是你的弟妹…… 胧兮抬眸看了刘昌一眼,道:“大王为何不与其他兄弟一同狩猎?” 刘昌轻扬袍袖,背起手,回答:“哎,本王近来国事cao劳,腰间欠适,不宜乘马。”
风起,胧兮额前的一缕青丝温柔地捋过眼角。她眸稍移,淡笑不改:“赵王诸事cao劳,应保重身体才是。” 刘昌眉间有掩饰不住的喜悦,信步辗身至胧兮跟前,故作惋惜之态:“寡人哪比得上七弟逍遥自在呢。哎,七弟真是好福气,竟能娶到像七弟妹这样的美人。啧啧啧。。。。” “大王身边有那么多美人相伴,王爷的福气又怎能和赵王相比。”胧兮看看皓美人,“娘娘亦可算是绝代佳人,殿下应带好好珍惜才是。胧兮蒲柳之姿,对于王爷,殿下何羡之有?” “七弟妹太过谦逊,若是本王能……” “哎呀,七弟妹,那个赵王……”刘昌话语未尽便已被皓美人抢下,她亲热地挽住胧兮,寒暄道:“弟妹难得才来邯郸一次,今日本宫正好邀了几名姐妹,眼下就要中午了,不如让弟妹来本宫宫中共进午膳,不知弟妹是否能赏脸?” 胧兮愣愣,却找不到理由推脱。 “娘娘太客气了,胧兮----。” “既如此,弟妹现在就随本宫回去吧,这时辰也差不多了。赵王,臣妾与弟妹就先行告退。”皓美人行完礼,挽了胧兮就走,微微勾起的樱唇正诉说着她的得意。这样一来,就确保了在刘堰回来之前刘昌没有了单独接触胧兮的机会。 膳后,胧兮从皓美人宫里出来,她吃了些酒,双颊微红。 行宫两侧,五光十色的花儿缤纷乱坠,胧兮在回去的路上,静静地想着自己的事情。 “胧兮!”听见有人叫自己,胧兮驻足。 回眸,见是刘堰从远处向自己走来,她笑着迎上。 “王爷,您怎么找到这来了?” 刘堰停步,道:“方才回来之时,见你不在,又听心兰她们说你被皓美人请走了,便来这了。” 正说着,不知从何处滚来一个蹴鞠,至胧兮裙裾边停下,两人诧异对视一眼。少顷,一个衣着上乘,相貌端正可爱的七八岁男童出现了,他抿着小嘴,小心翼翼地捡起那蹴鞠。 刘堰定眼一瞧,笑了:“尊儿。” 那孩子抬眸,脸色有几分苍白,却也咧开小嘴并不生分地叫出:“七叔。” 刘堰俯下身,将他揽在怀里。 “让七叔好好看看,你又长大了多少。” 胧兮见那孩子唤刘堰七叔,猜想这估计是刘昌的哪个王子吧。 不远处又紧随而来两名宫侍。 “哎呀,世子原来你在这里,快跟奴婢回去吧,娘娘正急着找你呢!”随即,她们见刘堰和胧兮也在场,便行了礼:“参见王爷,参见夫人!” 刘堰见状就说:“尊儿,快回去吧,别让你娘着急,知道么?” 刘尊听话地点了点头,由那两名宫侍领去。 “王爷,这孩子是?”胧兮问道。 刘堰与胧兮解释:“他是我二哥的世子。我二哥膝下子嗣单薄,好不容易才养下尊儿,但尊儿的身体是也是虚弱的很呐!” 胧兮会意,亦是不免感叹。于是转绕话题:“你昨日与我讲了那么多你小时候的事情,但进宫那么久都没去过你以前住的地方。要不趁现在领我去瞧瞧?” 刘堰忽然浑身一震。片刻之后,他答应道:“行,我带你去。”而这一分异样,胧兮看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