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故人归来
乌云不知何时被召唤而来,掩住了夜幕上那弯滑稽的微笑,风呼啸而过,豆大的雨点越过窗台,打湿了地面。 胧兮转身,偏头朝外看看。然后,阖上窗页。真不知这场雨会下到什么时候。不过没关系,睡梦如船,会很快帮她渡过这一夜风雨。难得的心境,竖起耳朵,听窗外雨打芭蕉,想象着雨水在那光滑硕大的叶面上滑落,曾有多少个夜晚,每每自己感受着这简单的旋律之时,都会产生一种宁静的沧桑感。 斜目瞧见烛台上的红烛将要燃尽,起身向床榻走去。躺下望着帐顶,想来自己离开凝泉山也有两三个月了。接下来要怎么办,继续留在平干王府? 无隐和约荻成亲了么?这样提问自己的时候,胧兮立马撇开这个问题,因为从此以后,这些都与自己无关了。 阖上眼帘,浮现出一些人,有溪音,有无隐,还有刘堰……梦境渐渐深化,回溯到十年前。 天公如同孩童,一夜委屈过后,又重新绽放开笑容。 胧兮坐在长廊上,轻靠着廊柱假寐。阳光洒在她淡雅的衣裙之上,素淡的花络便开始活跃起来。 远处,一抹健影,似约好般地站在那,静静地遥望着她。刘堰心绪在徘徊,若是以前,会毫不犹豫地走过去。但自从紫山回来后,每次望见她就要思忖半天,因为每次见他,她总是和自己提起那些离开的委婉说辞,就如那日在十里荷香的一样。 不一样了。其实从坠崖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经建立了伏笔。心不动则不伤,心动了,则患得患失。自己的反应,无非是舍不得她罢了。 自己难道没有自信能留她下来吗? 回想这二十年,自己唯独对两个女子动过心。以前是梦樱,现在是胧兮。前者已与自己生死两茫茫,而后者却总是暗示自己要离去。 刘堰趑趄不前,很是烦恼。 凝泉山----- 傍晚的红霞醉染了霜天,聆溪轩无前屋后的青竹已瘦叶凋尽,徒留倔枝在凉意中风骨舞尽。 远处,一抹倩影缓缓走来,那是一位容颜艳丽的少女,只见她彩衣翩跹如蝶,青丝及腰尽态极妍。丽颜就如同春日里正争艳桃花,衣裙拂过的地方,尽留丝缕花香,似有春回大地之意。 她是凝泉山的花神,宓青。 过去的几十年,她出游在外,现如今也该回来看看老朋友,胧兮和溪音了。 宓青见山上冷冷清清,便有些愕然。忙推门进来,脚步轻盈,正要掀帘,只听得里边一声溪音兴奋的---- “胧兮!” 宓青被吓了一跳,然后莞尔:“溪音,好久不见。” “宓青!”俊颜上露出惊喜,淡去后,却又浮上一阵失望,溪音轻轻叹气。方才听到脚步声,本以为胧兮平安回来了,结果…… 宓青捋捋长裙后摆,在溪音身边坐下来:“方才一路走来,只见冷冷清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好像听说,胧兮不见了。” 溪音内疚地回答:“她为我向无隐求解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但是我向无隐打听关于胧兮的下落,他就是不肯告诉我。我现在负伤,根本无法亲自去找胧兮。” 溪音与宓青讲述了原委。 “你……没事吧。” “我是没什么事,再休息一段时间便可下床,就是胧兮……” 微移眸,目光在置于几步开外的古琴上停留片刻。回眸后,宓青轻拧柳眉,无奈地笑道:“你怎么会有这么个师兄,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就出手伤人。” 然后她起身,对溪音道:“事不宜迟,我去找胧兮吧。” “宓青,这事就拜托你了。”溪音悬在那的心,顿时放下了一半,看着宓青走出帘帐,执起放在床头的竹笛,深情地看,温柔地抚。 不想,宓青却又折了回来,本是想提醒溪音好好照顾自己的。掀帘,却看见他正痴痴地看着那一支竹笛,目光温柔却又凝重。这支竹笛她认得,是胧兮送他的。 “啊,宓青!你还没走啊。”溪音回过神来。 宓青杏目带笑:“就走,好好照顾自己。” “嗯,一路小心。” 宓青转身离去时,轻回眸:“溪音,你还是那么在乎胧兮。” 溪音一愣:“胧兮……她和你一样,是我的好朋友嘛。” “哦,是吗?”宓青莞尔。说完,便走出了房门,听见门棱阖上的声音,溪音瘫靠在床榻上,手里紧握着竹笛。 窗外的竹枝,任尔朔风,溪音听着。又一声叹息,想起往年这个时候,胧兮会如期而至,与他烹炉煮茶,隔窗论秋。 平干王府的檐勾上,寒鸦换了一批又一批,悲啼声回荡在天际,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惆怅。 胧兮扶门远望天际洇开的红霞,心里泛起阵阵失落,她想家了。凝泉山,离开快两个月了吧,现如今,每天清晨出门便可在草地上看见凝结的一层薄霜。一个季度过去,溪音又怎么样了呢? 移目盼顾王府四周,自己也竟理所当然地住了那么久,旁人只怕早就在胡乱臆测自己和刘堰的关系了吧。即便是什么都没有,在这个是非尘世之中,亦可无中生有。 有那么一刻扪心自问,若有一日,离开王府,会不会舍不得某个人? 那日在紫山,手,贴上脸颊的那一抹挥之不去的温度,让自己的心,徘徊不定。 天色渐渐掩去,思绪也该随着这晚霞收回了。刚转身,不想却撞上一个胸膛,不用抬眸看,胧兮就能猜到来人的身份。 眉间浮上淡淡的笑意:“王爷,你怎么来了?” “我路过,顺便来看看。”可他明明是刻意。 胧兮抬眸,携着笑意:“王爷,那进来坐坐吧。” 刘堰抬抬手说:“不了,我还有事。”心底缠绕起复杂的情绪,自己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与她多待一会么?可为何又要找出这样的借口让她再也找不到挽留自己的理由呢? 意料之中的不挽留。果然,胧兮淡淡地说:“王爷,你若有事就先忙去吧。” 刘堰略失落,前脚刚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又不由自主地停住了,他微转头,刘堰只留给胧兮一抹侧脸,轻柔的语气携着认真:“胧兮,能不能告诉我你家在哪里?” 这突如其来,不着边际的问话问得胧兮有些诧异,启唇道:“在南边,王爷不是知道的么?” 刘堰侧回头,看着天际那抹已坠落得只剩半截的夕阳,刘堰道:“南边那么大,处处是你家吗?我是想知道具体的,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我至少还能有办法找到你。” 其实这又是何苦呢?胧兮暗叹。 于是便笑笑,随手捋捋飘至胸前的几缕青丝,道:“太偏僻了,只怕王爷找不到。” 秋风扫过,院前大树枝头残留的最后一片叶子被带走。 刘堰心里一阵莫名的怅然,他似玩笑非玩笑地说:“怎么,这么不希望我去找你啊?” 胧兮微愣,有些哭笑不得,忙道:“你误会了,只是……” 刘堰转身,挂上一个轻松的笑容,道:“好了,和你开玩笑呢,别当真,我还有事,告辞。” 看着刘堰离去,方才他的眼神已尽收眼底,双眸虽含笑意,但胧兮依旧能发现里边深藏着的那股难以名状的纠结和失望。而自己这般闪烁其词,只怕很容易让人误会。
向前轻倚门棱,望着那抹夕阳彻底消失成一抹残烬,苍凉无比。胧兮自语:“人生聚散亲疏本就无常,若有一天我走了,千万不要记得我。” 邯郸,某处阴暗的地牢中,关押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犯人。他的手脚都拴上了铁手铐脚铐。那人连大气都不敢喘,惶恐地窥视着周围的一切,他就是王虎的手下,那个炼蛊的南徙。 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随之又听见狱卒毕恭毕敬的声音:“参见侯爷。” 脚步声伴着衣摆晃荡的声音越来越近,南徙吓得往墙角缩了缩,因为他不知道这些人究竟要把他怎么样。 听见牢门打开的声音,又看见一双方履向自己靠近。这才壮起胆子抬起一点点目光,只见是位相貌端正,气质高贵的男子,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让人不安的微笑,这人,正是刘丹。 刘丹一甩袍袖,背起了手,说:“把你的来历给本侯爷说清楚,否则……”虽携笑意,却令人脊背生寒。 南徙吓得双腿发抖,浑身发毛,噤若寒蝉。 刘丹俯下身:“本侯爷对你的来历很是感兴趣,若是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兴许还保你一命。” 保命?那人突然眼前一亮,跟鸡啄米似的点头:“我说我说!” 原来,南徙是南越一带的盗墓贼。在一次盗墓中,他获得了一本手札,事后打开一看,里边竟记载着在人间失传已久的六大蛊毒,它的炼制方法和解毒方法皆记载于此: 疫蛊,战蛊,傀儡蛊,忘魂蛊,青僵蚁蛊,情蛊,六大蛊王,得师尊之传,炼制,解之易途,记之…… 需牢记,关键之处,养之以…… “养之以”后面的字迹便模糊不清。 南越曾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南越王赵佗的祖先赵长生曾凭着着六大蛊毒其中几样击败了千军万马,在南越建立鼎盛一时的雀司王朝,也就是现如今南越国的前身。但就在那次战役以后,六大蛊毒便在人间消失了。 后因南徙盗窃贵族之墓被朝廷通缉,他便逃难于中原。偶然的一个机缘,便投到了山贼王虎麾下。他根据记载,试着在紫山炼蛊,竟成功了。 刘丹何曾没有听说过赵长生以蛊毒成战神大捷的传说,而且据说当时他手下只有几百人马……暗自得意,还好离开曲梁时留了一手,其实他早就对这个人很感兴趣,所以,走的时候留下的几个手下除了盯着刘堰之外,还专程去紫山调查了那个人的行踪,结果无意中被他发现了一个密道出口,先刘堰一步捉走了南徙。 刘丹左右移动眸子,依旧是那令人生寒的笑:“如果我现在将你交给平干王,只怕他至少会给你判个凌迟吧……” 什么,凌迟?南徙吓得脸色发青,虽说他是那个让六大蛊王重新现世的人,但实质上只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鼠辈。 “不过嘛……”刘丹接着道:“如果你,乖乖地听我的安排,我不单保你性命,还会让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侯爷,只要你饶了小的一条命,你要小的做什么都行啊。” 刘丹得意地勾起嘴角:“来人哪,给这位先生松绑。” ………… 到了晚上,刘丹一人锁在房间里畅饮。 “哼,本以为吕嘉手里的蛊毒有多厉害,如今和六大蛊王相比,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本属于我的一切,我要让那些人双手奉上……”音落,将杯盏中的美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