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一场惊蛰
胧兮走出城门，虽一身素衣，却也不得不引人注目。顺着蜿蜒的小道，向竹林走去。很快她回到了山洞，七色鹿正在洞口等她。胧兮一愣，迎着阳光，似乎看见七色鹿身上有一圈若有若无的光环，但又稍纵即逝。 “鹿儿，进去吧。”把手放在它脖颈处，一同进去了。 “鹿儿，你看，我买了好多好吃的。”胧兮眼角弯起笑意，无意间瞧见鹿儿伤口有些浮肿，一阵心疼，想了想说：“鹿儿，你先乖乖在洞里待着，我在出去给你找点消肿的草药。”说着，提起篮子就出去了。 七色鹿走到洞口，目送着胧兮远去，直到胧兮消失在视野之中后。它也走了出去。 预感驱使着刘堰向南郊这边走来，阳光散落在大地的各个角落，秋风似有似无。偶尔吹皱一湖秋水，动中有静，静中有动。 走着走着，刘堰看见前边站着一个小姑娘，十分秀气可爱。宛若年画上的童女。她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向她走来的刘堰。 “小姑娘，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大jiejie，眉清目秀，和仙女一样？” 那小姑娘点点头，笑着说：“有，那个jiejie往那边去了。”她指着不远处的竹林说。喜上眉梢，说不出的兴奋和感激：“谢谢你，小姑娘。”临别之际，无意间的一个角度，迎着阳光，那女童的额间有一个似有似无的七色印记。 竹林入口，雾气弥漫，刘堰愕然：“从前怎么从来没来过这里？”兴许是自己没有在意吧。也罢，先将胧兮找回来再说。他进入了竹林。 踩着满满一地碎叶，软的，声响却带着一丝尖锐。 眼前出现了世界，古老清幽，高处尽是雾霭，宛若仙境，胧兮真的会在这里么？迟疑了一下，还是快步走了上去。 拾阶而上，没走一步他的疑惑就加重一分，何时自己爬了那么高了？是自己太投入才没有知觉？胧兮真的会在这里么？看着被踩过的小石子向下翻滚，这好像是上坡的位置。再看周围的景致依旧是碎叶满地，若是夏天，这里定是翠青一片。 走出竹林，继续往前。少顷，只见得树木越来越少，流水声却越来越大，再走几步，终不见树木，有的只是没脚的草地和一座百尺高的悬崖。崖边的杂草随风而动，单薄的叶片好像随时可能会被吹落悬崖。 峭壁上的草药种类多，且药效好。 胧兮发现了一株对毒伤有奇效的草药，长在峭壁下，但努力努力应该可以够的着。她将篮子搁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蹲在悬崖边，将手慢慢伸了下去。 刘堰的视线忽而明亮，一抹月牙白的身影就这样出现，清新而熟悉。 “胧兮。”他兴奋地跑过去。 当他来到她身后，她依旧在试图采药，专注得忘记了去发现身后牵挂自己和自己牵挂的人。 他不敢出声，生怕有所惊扰。终于，胧兮采到了草药，她含笑着将它放在篮子里，起身。 却不曾想，刘堰会在这个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里，站在她的面前，胧兮脸上露出了惊讶，他如何找到自己的？不，不可能，这个地方他根本进不来，还是说。。。 思量间，不想一方唇角已掀起了弧度，迎着山风，和着阳光，几缕青丝掩面，却无法掩去洋溢在脸上的温暖。 “王爷，你怎么会来这里？”胧兮表情的变化牵动着刘堰的心，他见她笑了，原先的担忧减少了一半。 “胧兮姑娘，你快跟我回去吧，你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教我如何放心！”刘堰本已舒展的眉宇倏然轻敛，他唯恐听见她的拒绝。 胧兮脸上泛起一丝落寞，她轻抿薄唇：“王爷，请你回去吧。莫要挂念胧兮，胧兮在外面过得很好，实在是不必担心。” 意料之中的拒绝。 “胧兮姑娘，我九弟这个人说话就这样，措辞不当。但他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你千万不要介意。” “王爷，不用说了，还请你回去吧。”胧兮脸色微沉，心中不是滋味。但她又在为难，于是陷入了习惯性的沉思，几乎忘记了身后是不见底的深渊。 “胧兮。。。”刘堰不甘心地还想说什么，同时欺身上前。 “王爷！”胧兮忘记身后的状况，下意识地向后退一步。 “啊-----。”随着脚底踩空，一小片黄沙在落入悬崖的半空中随风消逝。几块长着杂草的泥块滚落悬崖。 胧兮跌落了下去。 脑子一片空白，正以为自己将要坠入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时，一只大手牢牢地抓住了自己。 “胧兮！”刘堰奋不顾身地扑上来，出乎意料，他迅速得如一阵风。 睁开眼睛，抬眸看看刘堰，又看看脚下不见底的深渊，此时的胧兮，如同一片深秋的枯叶，摇摇欲坠地在风中摇曳。 “胧兮姑娘，抓紧我了。”刘堰紧绷浑身之力于手上。 胧兮也试图向上挪，可那只是徒然。 刘堰身边的几颗石子纷纷滚落，胧兮看着它掠过鞋沿，坠落悬崖，却听不见落地的声音。 随着又一批黄沙飞散，胧兮紧张地瞪大了双眼。刘堰胸前那块得以支撑的黄土越来越薄，照这样下去，两个人…… “王爷，你快放手！是生是死，交予老天吧！”胧兮噙着泪，忆及这段日子他对自己的照顾，还有那些温馨的场面，心里不由泛起酸涩。同时也有阵阵凄凉，触及深埋心底的那片悲伤无望。 “你胡说什么？！”刘堰吃力且坚韧：“我就在这里，你却要轻易放弃？”他的手加紧了力度。 “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掉下去。王爷，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胧兮恩情未报，又如何忍心拖累于你？” “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再讲这样的话。我不需要你知恩图报，我只要你好好的，你听见了没有胧兮，我要你好好的！”刘堰似乎有些气恼听到胧兮说这些话。 “如果，如果救不了你，那我就和你一起掉下去！”语气，义无反顾，坚韧响亮，回音在山谷间回荡得连绵不绝。 胧兮心头震撼，他，说什么？要和自己一起掉下去，这番话，似乎。。。。。她发愣地看着他那双温润的眸子。此时这般坚定，可是除了坚定又好像多了些什么，是错觉么？ 不容胧兮多想，被拽红的手腕又下滑两寸，刘堰胸前的支点，彻底土崩瓦解。 “王爷，不要！！！！！” “鹿儿，救我们！” 胧兮的身子不断下坠，她睁眼，看着那抹追随而来的身影，一滴热泪滑落，坠入那不见底的深渊之中，她向他伸出手去。 刘堰，拼尽全力，将胧兮紧紧拥在了怀里。刹那间，眼神摩擦，道不尽的情绪复杂。 刘堰心头猛然一颤，一种期许油然而生。他再不甘于月下抚琴，彻夜谈心；亦不甘于萍水相逢，如水之交。他期许，就像现在这般，拥着她，生死相许，直至华发。此刻，他彻底心动了，原来，她的一切早已在他脑海里，只等一场惊蛰，万念俱苏。 胧兮迎上他温柔的目光，那双清冽的眸子里，多了的情愫。方才无暇多想，现在却确定了。又是震惊，一丝异样荡漾开来，涩然地收回目光，自己在逃避什么？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处境，惊叫声响彻谷底。 在他们跌落的原地，七色鹿正站在那里，弓着头，看看他们坠落。 下坠中，两个人渐渐失去了意志，接着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小桥流水，有荷花蜻蜓，还有两个人，打着伞，听着雨…… 刘堰看清楚了伞下的两个人，唇角一方掀起弧度。他们躺在草地上，阳光如一袭暖暖的丝被，掖着他们温馨的梦。 梦的结尾是一首曲子，或许两人都听过，也听清楚了： 烟雨胧兮花又开，春风又上小楼台。我的家，如世外，总有雨伞等着你，归来……烟雨胧兮花又开，叫我怎忘怀？ 胧兮先睁开了眼睛，她讶然地四顾。竟发现回到了竹林入口的地方，不同的是，迷雾和竹林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座山。 “难道，是鹿儿？”寻思间，瞧见躺在自己身边的刘堰，她忙动动他：“王爷，醒醒。” 刘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切，是做梦么？ 九死一生，自是十分兴奋。他激动地打量着胧兮：“胧兮，你没事吧。” 胧兮笑着，轻轻颔首：“我没事，你没事吧。” 刘堰环顾四周，十分惊然：“怎么回事？我们怎么？” 胧兮只能假装疑惑：“我也不知道。” 刘堰将信将疑，却又指不出什么。 “王爷，不多说了，你快回去吧。”胧兮顾自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尘土。 “那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她，刘堰又怎会轻易放过。 胧兮轻轻叹道：“不了，王爷，你自己回吧。之前是胧兮太疏忽了。” “哎呀，我九弟的那些话你也能当真。他就是这样，说些不中听的。”刘堰携着恳求极力劝说。虽是意料之中的拒绝，心中却依旧泛起失落。 “王爷，并非是你九弟的话，只是胧兮真的不能再打扰了。”胧兮背过身，言毕便淡淡沉默。 “你一个弱女子漂泊在外，我实在是不忍。你在府里，倒还热闹些。胧兮，你就跟我回去吧。”刘堰拦在她跟前。 “王爷，你请回吧，胧兮不会跟你回去的！”语气中带着那样的倔强，脚步绕开他向前走去。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她，怎能轻易放弃？她失踪的这些日子，自己有多寝食难安！ “不行！不带你回去，我寝食难安。”刘堰追赶上去，拉住她。言行一致，强硬的语气昭示着自己要带她回去的决心不容置疑。 胧兮微怔，停下脚步，心下一阵愧疚。驻足间，克制住想回头的冲动。 “王爷，人言可畏，胧兮不想给王爷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淡淡的语气，携着歉然。 刘堰紧了紧她的衣袖，带着迫使的意味，道：“嘴长在别人嘴上，别人想怎么说，我们管不住。但是，一想到你孤身一人漂泊在外，忍饥挨饿，我才觉得十分麻烦。” 何时，他的语气变得这般没有商量的余地，不再是恳求而是要求，没有太多矫情，只要她跟他回去。面对她的倔强，这不得已的霸道。胧兮惊诧之余亦有一分感动，她迎上他那双温润的眸子，只见带着坚定，但在深处又透着疲惫，寝食难安，是这样吗？ 不容胧兮多想，马哨响起，赤绒从不远处奔而来。刘堰拉着缰绳，跨上马，依旧是方才的口吻：“胧兮，上马。” 曲梁的南郊，一匹健硕的枣红马，马背上依偎着两抹身影，蜿蜒的小道，马蹄声嘚嘚作响，踏着余辉向官道上行去。 枕梦于黄花，闲卧于枫林，静秋之美。 刘堰一边驭着马儿，一边看着身前的胧兮，一阵阵幽香时有时无地沁入他的身体。这一幕，与三年前似曾相识，只是身前的人，换做了胧兮。 “胧兮，这些日子，你都是怎么过的？”收起方才的语气，刘堰问道。 “我一直住在山洞里，靠采药为生。”一片枯叶随风在他们面前掠过，胧兮一直看着它，答道。 刘堰似恍然大悟：“原来刚才你是在山上采药啊。” “嗯。”半真半假的话，答完便缄默了。 “其实你真的不用太介意，你住在王府，除了我九弟这个绝顶无聊的人，没有人敢说什么。你看你身子那么单薄，入冬了，该怎么办？”刘堰的话中带着关切，且又对她的疏忽有所责备。 刘堰紧紧缰绳，越过一块凸起的石头，说：“好了，别想太多了，天都要黑了，赶紧回家吧！” 唇角掀起悠然的笑意。说着，挥挥马鞭，赤绒加快了步伐，待马蹄声消失在城门口，扬起的尘埃也已落定。 平干王府的廊灯整齐地散发着光晕，星星点点，隔着弥漫的夜雾，如同小憩的萤火虫。 二人敲开平干王府的大门。 福伯见到是他们，激动地说：“王爷，您总算回来了，快进来吧。”他又看看胧兮，开心地笑了：“胧兮姑娘你总算回来了，这些日子你不见了，可把王爷急坏了。” 胧兮心生歉意，盈盈身子说：“福伯，劳您费心。” “胧兮姑娘哪里的话，赶快进来吧。” “胧兮！”刘堰回头一笑。 胧兮亦是以笑颜回应，跟着刘堰进府去了。 晚饭后，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聊起各自的过往点滴，动情处，还不时发出一阵欢笑。 虽然很多东西，胧兮不得不隐瞒他。但她还是告诉他，自己的家乡在南边，正如柳柔曲子里所描绘的那样，烟雨胧兮花又开的地方；她还告诉他，自己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父亲亦不知在何处。 刘堰问她，她家里是做什么的？还有什么人？胧兮却闪烁其词。 刘堰很不明白她的夫君是怎么一回事，但却不忍开口。现在，对他而言，这一切都不重要，若是她能留下来，在自己身边，便已经是上天的眷顾。 聊着聊着，无意间，胧兮问他：“王爷，相信你的母亲定是个善良宽和之人。” 一提到柳柔的事，气氛变得煽情，笑容淡去，刘堰放下茶杯，起身走到窗前，迎着星光，缓缓道来：“我娘和你一样是南边的人…… 回忆往昔如昨，那些情景历历在目。他告诉她，他娘是个极其善良的女人；他告诉她，他娘很喜欢唱烟雨胧兮这首曲子，回忆在柳柔去世的那一个场景落下帷幕。两人的眼里，多少都噙了些泪水。 胧兮起身，直径走到刘堰身旁，和他一起迎着星光。她动情地说：“王爷，我想，你娘一定在夜空的某个角落里看着你呢。” 刘堰侧眸，只见胧兮在星光的映衬下，更加清丽动人，他感动地说：“我想，你娘也是。” 胧兮嘴角不经意勾起一抹浅笑。娘，你真的在看着我么？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今后的路，该怎么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