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仙侠小说 - 杀生在线阅读 - 第五十一章 好人,祸害

第五十一章 好人,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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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丈寒渊,罡风凛冽,二两酒闭着双眼,如断线纸鸢一般,一头栽了一下。他没有急着出剑,心中默念七息,猛然睁眼,一弯大江映近在眼前,双眸之中平静,带有淡淡笑意。如这江面,无波无浪,唯有微微涟漪。

    剑出如寒光乍现。

    宛如明镜碎裂,剑尖将平静江面刺破,掀起滚滚浪涛,涟漪阵阵,水花如冷焰,跳跃灵动,惊起十丈之高,又如雨幕垂落。二两酒眼中划过一道深思之色,想着这湖面之下的三人口吐真元,形成罡风,竟是能透过江面,却又波澜不惊。真元化剑虽是寻常道法,这三人对于力道的把控却是大有玄机。

    身形斗转,足尖轻点江面,再掀阵阵波浪,二两酒饱含深意的朝着江面望了一眼,心有不甘的凌空上悬,飞回崖顶之上。心中升起一个念头,这驳杂狂乱的罡风或许就是江底三个牢囚的剑,真元化剑,再成千百罡风。

    那么,他们到底是一息百剑,还是一剑化百。二者说来相差不大,但深究其中,却是大有不同。一息百剑是出剑极快,一剑化百却是元气浑厚,凝而不散。再有罡风虽是狂乱,看似无迹可寻,紧紧逼迫试炼弟子,却又从未伤及分毫,这又是控剑的学问。

    二两酒不禁啧啧称奇,对崖底三人的身份却是多了几分兴致,他喜欢听故事,更喜欢去透析一个故事,因为故事的背后往往是更多的故事,伴随潜藏的便是巨大的利益。若是能与崖底三人套上关系,从他们手中学个皮毛,对现在的他而言,也将是受用无穷。

    沉浸在思绪之中,二两酒看起来有些呆,就孤身站在断崖前沿,时而皱眉,时而浅笑。三脉弟子却是心中生奇,见二两酒此次竟是未添新伤,心中暗暗感叹,以为他真有如此能耐,仅仅一前一后两次就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二两酒看着众人脸上的疑色,却是半点不声张的走到安夏面前,凑在她的耳边小声说了两字,听风。安夏有些惊异的一笑,美目流盼,望着二两酒,没想到他对这断崖的看法与她如出一辙。三脉弟子却是面色越加古怪,平日里每当有弟子返回崖顶,总会有那熟悉的低沉嗓音给个评断,这下却是迟迟等了十息也没个动静。

    大江深处,本应是昏暗无光,可这里偏生还有微弱亮光,八盏灯烛摇曳着淡淡光华,依稀能见到三道人影。细细一看,三人的四肢皆是被手臂粗细的铁链锁住,铁链的另一头却是挂着一个巨大铁球,微微陷入江底的地面,宛如扎根。三人胛骨皆是被铁索击穿,不知过了多久,至今依旧是让人觉着触目惊心。

    这一幕,处处透着诡异奇怪,水底有火常年不息,三人受如此酷刑却是没有半点挣扎,狰狞的面容之上却是透着几分祥和静谧。

    “刚刚下来的那个弟子似乎想见我们。”

    低沉厚重的嗓音,应当就是一直出现在二两酒等人耳边的那道声音。方才二两酒下坠之时朝着江面凝望一眼,虽是只看到水中倒影,可这三人却是能将他看个一清二楚。

    “每代弟子总是有人好奇想要前来窥探,可真当他们见到,却又吓得魂飞魄散。”

    尖细刺耳,如同鸭嗓,开口之人恰是位居中央,他说话之时还饶有兴致的抬了抬脑袋,只听着“咔咔”的声音响起,如同许久未动的关节突然有了动作。

    “如今的弟子可是大不如前,心思深沉不说,连手段也越来越下作。三十年前,抛下来那小子明显是遭人暗算,才丢了小命。可惜啊,都成了老子的口粮,就是rou少了点,塞牙缝都嫌不够。”

    又有一道声音响起,却是如同常人,只是当他提及此处之时,原本的祥和之气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阴狠诡异,漠视轻蔑。

    “你这吃人的怪物,难怪被关在这里不见天日,若是放出去,宗门里的小辈弟子岂不是每日都要无故失踪。别的暂且不提,方才这小子似乎有几分机灵,只是修为太低了些。”

    他说的是二两酒,只是他这有些哀叹的尾音却是惹得先前说要吃人的家伙一阵嬉笑:“莫非你这吃剑的老鬼,还想着靠这小子传承你的衣钵不成。就你这老鬼吃剑的德行,学了你的东西,还不得被上面那些家伙关在这水牢里,半死不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吃人的老怪在骂吃剑的老鬼,只是他这话里却是处处透着凄凉,说到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之时,声音平白低了三分,似乎不是在骂人,而是在骂他自己。二人本想再拌嘴两句,却是突然眼角一喊,十道水柱骤然急涌,从四面八方纠缠在一起。那道低沉浑厚的声音在江底响起,掀起阵阵波动,顷刻间便将十道水柱吞没。

    “这小子对我们有想法,刻意留下了一剑。”

    “他想救我们?!”

    二人异口同声,有些惊奇还有些嘲讽。

    “又是个心思深沉之辈,这样的人要么死得够快,要么活的够久。只是不知道他敢将主意打到我们身上,到底有何凭仗。”

    “就凭他这剑出十六,却身中七剑的本事?”

    “或许是想着凭他那点小聪明。”

    二人一唱一和,不屑嘲弄之色尽显,他们看不起二两酒,至少如今的二两酒还不配让他们心存幻想。

    就在这江底三人拌嘴嘲弄之时,断崖之上已有不少声音响起。

    “酒二两师叔,师侄徐诺心中有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突兀响起,众人纷纷侧目,望着青衫一脉中一名年轻弟子,心中升腾起几分看戏的心思。二两酒眉头一皱,他心中本就藏有期待,他刻意留下一剑搅动风云,只是不知能不能被人看在眼里。如今却是见到这徐诺皮笑rou不笑的朝他拱手,心中有些烦躁,随口应了一句,有屁就放。

    徐诺却是没有丝毫的恼怒之色,反而面色越加沉重不解,犹疑的问道:“师叔放在坠崖之时,好像未出一剑,所以上来之时毫发无损。弟子心中觉着奇怪,断崖出剑本就是修行之道,师叔为何占了这个机会,却又不愿出剑,岂不是白白浪费。”

    二两酒眼色一沉,望向徐诺,微微抿嘴。徐诺却是没有待到二两酒答话,有些着急有些懊恼的说道:“弟子修为低微,不该胡乱揣测师叔修行的秘法,更不该怀疑师叔一剑未出。只是弟子以为,师叔作为长辈,若是知晓一些秘法修行,师侄厚颜想请师叔赐教。”

    徐诺将位置摆得很正,师叔就是师叔,哪怕他是白日做梦的二两酒。师侄就是师侄,哪怕他是四品修为,心高气傲的徐诺。

    瞬时之间,断崖之上瞬间炸锅,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弯酸刁难之意,却是一个个都打着哈哈装傻充愣,七嘴八舌的乱作一团。

    “你这小子竟是如此大胆,竟敢觊觎师叔秘法,还知不知羞了。”

    “师叔天赋惊人,岂是我等可以胡乱揣度。师叔一剑未出,自然是能够全身而退。”

    “此言有理,师叔方才出十六件,身中七剑只是一时大意。想来细细一想,就能知晓其中暗藏的玄机妙法,一念通透,自然是不屑再出剑试炼。”

    二两酒是师叔,被众位师侄推到风口浪尖的天才师叔。

    安夏面色微微生寒,黑子汪汪叫了两声,竟是有些委屈的挤着二两酒的脚踝,似乎这所谓的挖苦埋汰它都感同身受。二两酒眯着眼,迟迟没有答话,只是目光死死的盯着徐诺,直到将他的模样全然刻在心里,直到徐诺被看到全身难受,心中莫名不安。他才咧着嘴哈哈大笑,骤然回眸,狠声说道:“既然知道是师叔秘法,那就不要多嘴。学学你的同门师兄弟,见着师叔都绕着道走。”

    徐诺刚欲再言,二两酒却是哼的一声将他打断,继而说道:“至于这试炼的机会,落在了师叔的手上,想要如何处理,那就得看师叔心情。例如送给你黑子师叔玩玩,或者你想要,学着你黑子师叔摇摇尾巴,吐吐舌头,师叔心情一好,给你试试也未尝不可。”

    拿人跟狗比,何况黑子还很识时务的冲着徐诺摇着尾巴,吐出一小截舌头哈哈哈的喘气。徐诺怒极,全然忘了莫良欢的交代,面色瞬间涨红,指着二两酒厉声骂道:“给你三分颜色,你就想着开染坊,还真是顺着杆子往上爬的市井刁民。不敢出剑就别出剑,你这样子,就算在磨练十年,也依旧只是出剑十六,身中七剑的废物,蝼蚁,狗都不如。”

    痛骂,直抒胸臆,徐诺面色渐渐平复,轻佻蔑视的盯着二两酒。商贺却是眼色一沉,心中暗叫不好,深皱着眉头盯着二两酒的一举一动,半点不敢放松。

    他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说出了埋在心里许久的肺腑之言。

    不跟一只疯狗计较,很可能是因为自视甚高,但至少,他们不怕他。

    他们不怕二两酒,哪怕他是只疯狗。

    沉默。

    唯有风声在耳边吹响,带着nongnong秋意,带着滚滚杀意。

    众人面色不一,但徐诺的话就像是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欲念,他们对二两酒明里暗里的愤怒和怨恨。有的轻佻,有的沉重,有的面无表情,有的暗里偷笑。

    所有人都在等,等二两酒这只疯狗发疯。

    安夏也在等,因为她渐渐明白,在二两酒的心里,他在的地方,第一个声音只能是他,这是他不知从何而来,却又默默固守的原则。因为他以前的怕,也因为他骨子里的狠,或者还因为他渐渐养成的傲。

    他笑笑,轻轻说道:“你是个好人,让我看清了自己。”

    诧异,惊奇。

    这不是他们想看到的局面,这不是他们所认知的疯狗二两酒。

    徐诺是个好人,二两酒看清了自己。

    “可我是个祸害。你有没有听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如果没有,我说给你听。”

    二两酒站在原地,原本还有些勾垂的脊梁慢慢挺直,似乎撑起了一片压在头顶的阴霾。

    “好人。”

    他指了指徐诺。

    “祸害。”

    他又指了指自己。

    转身,他面带微笑的望了一眼安夏,抿嘴,皱眉,他笑得有些肆意,阴邪。

    风起,叶落。

    一道寒光从安夏的袖中瞬间脱出,一声轻响,卷起尘沙漫天。

    寒意,杀机。

    众人还未来得及回眸,只听“砰”的一声,徐诺直直的倒在地上,他的双眸还睁得老大,其中还夹杂着些许自傲,些许自满,些许畅快。

    他还以为指着疯狗的鼻子骂疯狗,也有毫发无伤的时候。

    所以他志高意满,得意洋洋。

    只是当他到底之时,一道血柱从他的喉间猛的喷射而出,再从高处落下,溅了一地,溅了一脸。

    有喉头耸动的声音。

    很多声。

    有微微颤抖的声音。

    很多声。

    有复杂恐惧的目光。

    很多道。

    有杀机毕露的目光。

    很多道。

    还有一声笑,两声汪汪。

    二两酒笑得比之前还要放肆,没有丝毫的愧疚不安,指着徐诺还未冰冷的尸体,又重复着:“你是好人,我是祸害。”

    又摇了摇头,叹了叹气,嘴里小声念道:“可惜,可惜。”

    可惜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商贺睚眦欲裂,不知是惊惧还是怒气,竟是有些不住的颤抖。他甚至不敢回眸望向徐诺,他怕看到他自己,他怕会想起,会有那么一天,他也送上门去,被二两酒干翻在地。他还会想,就算杀了二两酒,莫良欢的剑是不是真能挡住安夏。

    快,太快。

    如光,一闪即过。

    如电,雷霆万钧。

    他知道,若是安夏要在剑域杀他,莫良欢能挡,也可能挡得住,但是他或许并不想挡。商贺恨二两酒,从最初的不屑,渐渐滋生的嫉妒,到最后的心怀杀机。但是他从未想过要和二两酒一命换一命。

    这天下,又有何人愿意与疯狗一命换一命。

    他开始犹豫,开始怕。

    当二两酒目光缓缓转移到他的面庞之时,他竟很是懦弱的选择了躲让,目光闪烁。

    二两酒又问了一声:“你们还想不想知道师叔的秘法,师叔很大方,绝对会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他在示威,哪怕是安夏出剑。

    有三两弟子因为胸中愤懑或是一腔热血,微微踏前一步,面色涨红。只是当二两酒转眸之时,却是很快被身边的同门拉到身后。愿意用沉默来代替臣服,愿意用不语来彰显态度,这样或许不会太过难受。

    二两酒在笑,有些邪魅,有些不屑,有些恶毒。

    他巴不得再有几个好人出来,让他这个祸害可以名正言顺的“丧尽天良”。

    只是都没有。

    没有人愿意再跟疯狗计较,因为疯狗旁边坐着一尊杀神。二两酒未变,这一切还是照着他们所臆想的那般,井然有序的进行,只是这个结果,太过太狠了一些。

    安夏将“知冬”收回袖中,她望了一眼二两酒,见他没有阻止,冷声开口:“如果还有人要看师叔的剑,师叔不会藏私。”

    这一刻,她的剑不单是安夏的剑,还是二两酒的剑。

    众人心中大惊,大疑,大叹。

    二两酒何德何能能有安夏如此相待。

    想不通,彻底的想不通。

    他们想不通为何天资卓绝的安夏愿意跟二两酒这样的废物沆瀣一气。

    只是这个答案,没有人会告诉他们。

    安夏不会,二两酒更不会。

    只是在他们不经意间,安息面色羞红的朝着二两酒望了一眼,似乎刚才她的话有些孟浪,太过放肆。

    恰在此时,崖底突然想起嗡嗡两声。

    众人再度回眸,他们还在想,二两酒若真的一剑未出,是不是会有个下下等的断言。二两酒彻底将徐诺忽略,似乎真的是死了一只爬虫,无关痛痒,不值一提。他期待,他相信,他能想到江底的三人在看过他的一剑之后,会是何种反应。

    他想会是不屑,或者是毫无反应。

    “中等。”

    唯有两字,没有提及二两酒出了几剑,也没有提及他身中几剑。但所有人都明白,二两酒是真的一剑未出,自然一剑未中。

    只是这般,却让他们更加疑惑。

    为何是中等,凭什么。

    是不是他真有什么秘法,是不是他真的悟到了什么玄妙。

    看向二两酒的目光骤然再变,藏有猜测,带有深意,但却无一人敢面露凶光。

    二两酒眉头一皱,啧啧两声,似乎极为不满这“中等”二字,扭头望着安夏,说道:“你知不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之时,我们的两个师兄一个师姐,在我心里是个什么样子。”

    安夏见他提起旧事,突然有了兴致,垂眸相询。

    二两酒面色古怪的凑到她的耳边,哈着热气,低声骂道:“俗气,俗不可耐。”

    安夏听了这两声酸气十足的咒骂,扑哧一笑,捂着嘴,微微斜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二两酒问道:“你不也是俗气,俗不可耐。”

    二两酒却是面色一紧,立马说道:“我这俗气是因为我本就是俗人一个。当时见了这些化外仙家还以为多大的本事,多高的眼界,没想到就知道以貌取人,这才是最俗的俗气。”

    安夏凝眉不语,似乎以貌取人应该是赞她生得好看。

    笑笑,她本就生得好看。

    二两酒却是偷偷指了指崖底,再度将声音压低:“下面这三个东西,更俗气,看都没看清楚,就他-娘的以貌取人。莫非他们还能闻着味,知道我二两酒好些日子没有洗澡了不成。”

    这前后不搭调的话从二两酒嘴里吐出,安夏早就习以为常。只是说起这洗澡二字,却是面色瞬间通红,心里小声嘀咕着:“哪有多久,刚进这剑域之时就在月色寒潭里洗了个痛快,还平白看了她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