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箜篌引
“什么!来了高贼的使者?襄城县竟私纳敌国使者,你们这是要谋反不成?”赵况闻言大惊,抽刀指着张曹椽愤怒地质问道。 张曹椽突然作色道:“赵护卫动辄说我等谋反,敢问赵护卫,若我等已然谋反,又岂会在此向参军百般解释?” “赵况,退下!”柳昕沉喝了一声,转过脸来,也不理张曹椽,用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高成安冷汗涔涔的脸,过了许久,淡淡地说道:“赵况所言不假,无论有何缘由,私自接纳敌国使者便可等同于谋逆,这件事,襄城县必须要给侯王一个说法。” “参军明鉴!敝县也是实出无奈啊!”张曹椽痛心疾首地呜咽道:“原本刘县尊打算将使者尽数擒下送往颍川,但听到参军已往县中而来的消息后,便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暂时稳住使者,待参军过县后再系解入颍。” 柳昕闻言,眉头一皱,盯着张曹椽问道:“这是何故?” “禀参军,刘县尊以为参军此行既受侯王重托,虽不知所为何事,想必定是万分紧要。若此时抓捕使者,万一除恶未尽,有一两个漏网之鱼逃回伪朝,那么参军行踪势必泄露,如此则敝县之罪大矣!”张曹椽一边说,一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嚷道:“因此,敝县计议,先稳住使者,将参军过县之事淡然处置,秘而不宣,待参军走后再一举将敌寇捕获,到时纵算走脱一二,也无伤大局了。” “想不到刘琛这小竖子才做了几年县令,本事倒长了不少。”柳昕静静地听完张曹椽的一番话,眉头扬了扬,点头道:“既然他如此有心,老夫这做夫子的,自然得成全了他的一片苦心。” “能一睹参军之高风亮节,不但是刘县尊之幸,也是敝县上下百姓之幸啊!”高成安总算回过了神来,忙躬身上前觍着脸道:“刘县尊总在卑官面前盛赞参军之品行,今日有幸一见,实在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柳昕捋了捋胡须,笑骂道:“老夫是什么样的人自己知道,休得在此言过其实。说正事,你们今晚打算怎么安置我们几个?” 高成安面色复杂地与张曹椽对望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奉县尊之命,今晚只能委屈参军与诸位勇士在城北的临汝轩中下榻,此轩虽比不得县衙幽静,却也是襄城县中难得的清雅之地。韩县尉将会率县中精卒在轩外宿卫,一应远行之物,待参军临行时定会尽数备齐,参军只管放心安歇便是。” “嗯,想得倒也周到。”柳昕笑着点头道:“居处不必刻意安排,只要雅静便好。至于宿卫就不劳韩县尉费心了,待我那两名护卫回来后,凭此六人之力,足可护我周全。县卒还是留着给贵县抓捕高贼的使者吧。” “那是,那是!”张曹椽忙不迭地应声道:“区区县卒自然不能与参军之勇士相比,不过抓捕使者之事县尊已早有安排,宿卫安排,还请参军不要推脱,以免伤了县尊的一片爱敬之意。” “你们啊……”柳昕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推迟,他一扬手中的马鞭,大声道:“走吧,进城去。”说完,领着赵况、吴贲,一马当先跨进了城门洞,程越见此,只得暗暗朝刘无敌丢了个眼色,紧走几步跟了上去。一行五人被襄城县一众吏民百姓呼拥着往城中走去,一路上笑语欢声,倒也不失排场气势。 此时夜色已深,略显紧仄的街道两边灯火萧索,人迹全无。柳昕往前走了一阵,返身对跟随在后的高成安道:“高功曹,天色向晚,人定将至,你且让这些百姓们都回家歇息去吧。时逢乱世,为政者当致力休养生息,不必在这等虚礼上徒耗民力了。” “参军教训得是。”高成安点头哈腰地应承道:“既如此,卑官这就去安置百姓,护送参军之事,就交给韩县尉了。” 柳昕点了点头道:“理当如此,你只管去忙吧。” 高成安躬身退下,凑到韩奎和张曹椽身边,与他二人低低地耳语了一阵后,领着一众士农工商乱糟糟地折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弄。原本闹哄哄的街市上随即陷入了寂静,在松油火把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十余名精干的县卒面无表情地紧紧跟随在柳昕等五人身后,跳跃的火光将一行人的身影映在空旷的街市上,有如群魔乱舞。程越微微转过脸去,只觉得身后有股诡异的气氛正在慢慢酝酿。 “转过前面那个街角,就到临汝轩了。”韩奎驱马走上前来,指着前方拐角处一座雕栏画柱的小楼笑道:“这座小楼名为清歌馆,是县中颇负盛名的赏伎听曲之所在。平日里歌管沉沉,靡音细细,乃敝县数一数二的销金窟。只可惜近来县中有事,禁夜颇严,这夜来把酒醉美人之雅事,只能等到开禁之时了。” “老夫久在军中,早就将金鼓刀枪之声视为正乐了。”柳昕笑着搓了搓手,摇头道:“只怕贵县这轻吟浅唱,已然唤不醒老夫这昏聩的耳朵喽。” 张曹椽闻言大笑道:“参军老当益壮,着实过谦了。” 说笑之间,一行人渐渐行近了街角,忽然,幽暗紧闭的清歌馆中猛地传来几声清脆的“铮铮”声,仿佛是某人在挑动琴弦前试音时所发出的声音。众人一愕,随即便听得一首怆然忧郁的曲子水一般从馆中流淌而出,曲风磅礴流畅,曲调却浓郁悲伤,一波三折之间,仿佛一个哀怨无助的妇人在独自堕泪饮泣。 “《箜篌引》?这里怎么会有人奏《箜篌引》?”柳昕紧皱着眉头喃喃道。 “《箜篌引》?这名字卑下似乎听说过,却想不起它的出处了。”程越循声往里看了看,暗夜中的清歌馆幽暗而沉寂,紧闭的门窗里看不到一丝灯光和半点人影,只有一首如泣如诉的曲子在婉转回荡。 “《箜篌引》,一名《公无渡河》,相传乃朝鲜津卒霍里子高之妻丽玉所作。话说有一日清晨,子早起行船,见一白首狂夫,披发携酒,于乱流之处横渡大河,其妻紧随其后劝止不及,狂夫最终堕河而死。子高见此,cao箜篌而歌曰:‘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柳昕叹息道:“公无渡河,公竟渡河。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悲也!”
听到这,韩奎那张原本就乌黑狰狞的脸顷刻间变得更加骇人,他狂暴地冲身后的县卒怒喝道:“为什么这里还会有人弹琴?让你们禁夜你们就禁成这个样子?!还不快给我将馆子围住把人抓起来!”十几名县卒闻言忙不迭地一哄而散,一个个打着火把,提着环刀将那清歌馆为了个水泄不通。 程越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朝韩奎看了一眼,见他肌rou扭曲的脸上竟覆着一层细细的汗珠,不禁半真半假地打趣道:“韩县尉未免有点小题大做了吧?这无非就是一个孤单的歌伎在暗夜中抒发一下内心的寂寞之思而已,虽说其有违宵禁之制,也用不着这般兴师动众吧。难不成韩县尉以为,这里面还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韩某等身荷参军安全之重,不敢不尽心竭力。”韩奎转过脸去飞快地看了程越一眼,冷冷地回答道。说完,他又冲那群围在馆外的县卒大声喝骂道:“还不赶紧破门入室!将屋内的jian细抓起来,死活不论!” 张曹椽见韩奎语气惶急生硬,怕惹得程越不快,忙在一旁软声道:“程护卫有所不知,自从河南战乱一起,襄城县中便多了许多高氏和宇文氏的细作,这些人轻则煽动民情,重则暗杀官吏,唯恐敝邑不乱。韩县尉行此雷霆手段,实在是无奈之下的防范之法啊。” 程越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看着几个县卒在韩奎的严令下恶狠狠地扑上了清歌馆的楼上,将临街的一间房门狂暴地踹开跳了进去,不由得摇着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街上众人只听得“啊!”的一迭惨呼声响起,几个刚刚闯入房中的县卒猛地从破碎的门窗中倒飞了出来,重重地撞在房外的栏杆上,破布袋一样的躯体被硬质木栏一档,随即软趴趴地跌落在楼台上再没了声息。紧接着房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随即一个体形健硕的县卒踉踉跄跄地倒退着跌出房来,咚地一声撞断了一截木栏,直挺挺地从楼上掉了下来,“噗”地一声摔在韩奎马下。韩奎胯下坐骑吃这一惊,“灰秋秋”一声长鸣,两脚腾空人立而起,将猝不及防的韩奎猛地掀落马下。 韩奎惶惶然一咕噜翻身爬了起来,看着摔落在身前的那名县卒七窍流血的惨状,一把将腰间的环刀抽了出来,披头散发地朝那县卒一阵乱砍,嘴里犹自含糊不清地大骂道:“废物!一群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