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玄赤身亡
“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人？” “是啊，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人，他伤了我的心，可他却不晓得。” “下辈子不要再爱他了。” “嗯。下辈子……再也不要爱他了。” 龙雀看着青华的眼，认认真真的说出这句话：下辈子，真的不要再爱你了。如果可以，你要不要也尝尝，这种撕心裂肺的痛。 真的好痛好痛。 青华，你有没有想过，我如今能笑着站在你面前，其实已经花光了今生所有的勇气，也许明天，也许以后，我再也不敢这样认认真真的看你，也再不敢，笑着和你说完这些话。 或许我早该同你告别，消失在你的世界，此生再不相逢，大约我也能渐渐忘了你。 这样于我，会不会公平一些。 两人对视良久，远处狂风携着黄沙席卷而过，青华下意识将龙雀拉过，两人肢体短暂的接触，龙雀的额头遇上他的肩，却再也找不到甜蜜的感觉。她将青华推开，离开他两三步的距离。 她说：“天尊今日既为寻楹素天后而来，然魔宫确确实实交不出人，如果天尊心中激愤难消，不如楹素奉陪，同天尊比较比较。是生是死自有天意，倘若龙雀今日不幸身死，还望天尊能够饶过魔宫，请天尊相信，楹素天后必会安全归来！” 青华不可置信：“你想同我比武？” “是。”龙雀肯定回答，见青华似乎不大乐意，又言：“莫不是天尊嫌弃龙雀身份卑微，不愿意同龙雀一较高下？” 不晓得为何，青华竟突然来了兴致，微不可查的浅浅一笑，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点到为止。” 两人距离拉开，虽说是点到为止，可龙雀却是来势汹汹招招劈中要害。如今她体内的至纯之血未被封印，功力大增，同青华过招虽微有不敌却也能攻守自如。青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不曾想龙雀看似小小女子一个，法力竟然不低，不觉便收了此前顾忌，认真比试了起来。 可是龙雀对于青华的手下留情似乎丝毫不在意，仍旧出手很辣，若不是青华闪躲及时，大约此刻已经受伤，便想着教训教训不知轻重的龙雀，手上突然加重力道，直击龙雀心口。凭他对龙雀的了解，这一招即便凛冽，她也能险险避过，可他未曾料到，龙雀竟然未有闪躲，生生受下他这一掌。顿时口吐鲜血，跌落在黄沙遍野的土地中。 他愣住，忙上前欲查看龙雀情况，却是一个身影先他一步，将龙雀抱在怀中，迅速点了几处xue道，仔细查看后抬头，却见囚竹双眼通红如同困兽：“你可晓得她是谁，竟下手这般狠？！” “师父……”龙雀的嘴角还挂着血，在囚竹的怀中虚弱呼唤：“不怪他……是我故意……” “雀儿，你何苦如此？！”囚竹心痛万分，恨不能替她受了这份苦楚。 “左右他已将我忘记，倒不如再狠一些，断了我所有念想。”见不得囚竹伤心，赶忙安慰：“师父放心，徒儿无事。我如今身不由已，便是求死也不能。左不过休养几日，只是病中嘴馋，还得劳烦师父。” “纵然你不会死，可身受病痛，难道不是一种折磨？” “这样也好，身体痛了，心便不会痛了。”龙雀傻傻的笑，望着立在不远处茫然的青华，道：“师父，楹素被劫走了，你帮忙找一找。” “劫走便劫走了，自有青华在。她于我心中，何曾有你重要。”囚竹却并不在意。 “话虽如此，可他如今视楹素如同瑰宝，我只怕他一时怒气难以自抑，难免伤了无辜之人。玄赤未将楹素如何，也并无大错，只不过痴心了一些而已。师父……师父你帮帮他……”龙雀受青华一掌，已有些呼吸不畅，此时说话过多，面色更是苍白，因着呛风咳嗽了几声，便再也旁的无力气了。 “好。好。”囚竹怕她忧思过度再度伤身，便忙应了，龙雀方才浑浑噩噩的安心躺下，任由囚竹将她抱起。 经过青华身旁时，囚竹冷着脸道：“有些事你如今不记得了，我却不能陪你忘记。我曾说过，她是我的徒弟，即便有一天我同你兵戎相见，我也始终会护着她。今日你伤她如此，虽是她心甘情愿，我却不能容你。青华，既然你已娶楹素为妻，那么今后她便交由我来守护，你同她，自此再无干系。” 青华的眸光扫过龙雀苍白瘦削的脸，霎那间有那么一段相似的场景与它重重叠叠，仿佛某段时光里，她也曾这般脆弱无助过，躺在他的怀里，几乎不醒人事。 可这样的事情，是梦境还是现实。青华分不清楚，只晓得忽然间与她无比熟悉，又忽然间与她相隔千里。 囚竹抱着她走远，青华望了望紧闭的魔宫大门，忽然转身踩上云头，淡淡留下两个字：“回去。” 一干天兵天将不明所以，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天尊的命令，只得打道回府。 三阙宫内，青华端坐于石沉桌旁，面容肃穆，而繁儒垂手恭敬立在一旁，字字清晰：“天尊难道忘了么，七巧琉璃珠一直都是天尊亲自保管的，只是三年前天尊将其送与了东海龙宫三公主。” 三年前？青华抬头：“三年前我便同她相识么？” 繁儒愣了一愣，古怪的瞧了青华一眼，终又垂眸一一回答：“许是事情过去太久，天尊不大记得了。三年前东海龙宫三公主无意闯入三阙宫，而后天尊便与她相识，将七巧琉璃珠送与了她，此后三公主便一直戴着，未曾取下。只是……” 繁儒稍有迟疑，似在苦思冥想。青华追问：“只是什么？” 繁儒轻笑一声，挠了挠头：“大约是我记叉了罢，只是天尊同楹素天后婚礼那日，三公主前来拜贺，似乎并未配戴七巧琉璃珠。”想了一想又道：“那七巧琉璃珠因被天尊施法，旁人无法将其取下，天尊竟连这些都不记得了？” 青华认真回想，却是毫无头绪，只一双大红身影并着一张模糊小脸自脑中飞速而过，教人连记忆的尾巴也抓不住。 想起今日囚竹将她抱在怀中，心痛且愤恨的眼望着他，责怪他下手太重，又言她是他的徒弟。囚竹何时竟收了个徒弟，他却不晓得。 而她，为何无缘无故中要心甘情愿受他一掌，是为自己情伤，还是为救魔宫所为。一切仿佛是个谜，盘旋在青华的脑中，久久不能平息。 青华自石沉桌边枯坐半日，渐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来，也许自己昏迷一年，真的将一些人一些事给忘了。可是为何无人告诉他真相，那个唤作龙雀的女子，每每看他眸中皆是哀伤，她是谁，同他又有着怎样的非同一般的关系？ 青华迷茫了，是该顺从天意随他而去，还是追根溯源一查到底。为何他明明能记得所有人，却总是感觉忘记了什么。 究竟，忘记了什么。 青华还在苦思之时，却是传来了楹素的消息：楹素被荔蓝劫至伏魔山，那个传言中爱慕青华的玲珑公主的住所。 玲珑公主却也是个苦命之人，自上次天宫朝会之中遥遥见过青华一面后，便自此情根深种，欲罢不能。她自小没有母亲，父亲后来娶了琼辛后便依琼辛所言二人云游在外，将伏魔山一应大小事务尽数交由玲珑公主打理，逍遥快活去了。自此伏魔山便只剩玲珑公主一人。玲珑公主倍感孤独，无意间与荔蓝结识，二人处境相同，并且皆有意中人却求而不得，相交相知，日渐亲厚。今次荔蓝同玲珑公主密谋劫持楹素一事，玲珑公主生性纯良，原本并不同意，可听闻青华定会为楹素而亲自前来，为见青华一面，她竟冒死答应了。如此痴情，倒也可悲可叹。 青华听闻此事暂时抛却眼前烦恼，火速赶往了伏魔山。伏魔山地处西南之交，终年酷热难耐，从前魔族便在此处安营扎寨，可因气候异常，无法忍受此番煎熬，弃山而走，自此便得名伏魔山。而玲珑公主一家能在此处生根发芽，还得多亏了他们家的传家之宝银水珠。银水珠天生清凉，正好平了伏魔山的燥热之感，相得益彰。 荔蓝劫走楹素的最初目的，是见不得她爱慕的玄赤被楹素勾缠的五迷三道，甚至将她掳回魔宫日夜照料。然如今六界之内，谁人不晓得楹素如今是天后，玄赤此举，实则是在太岁头上动土，若是惹怒了青华，轻则丧命。重则灭族。荔蓝虽耿耿于怀玄赤对她的不咸不淡，却又不忍心教玄赤走入不回之路，便趁着自身方便，偷偷将楹素劫出，想着反正她如今孤身一人，若是将此事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即便青华天尊怪罪，也不会祸及他人。可荔蓝哪里晓得，玄赤刚毅的性子，如何能容她人替自己受罪。 因而在得知荔蓝在伏魔山时，他也第一时间赶到，却为时已晚。他瞧见青华的手锁住荔蓝喉咙，荔蓝在他的手中苦苦挣扎，却无力挣开。他脑中“轰”的炸开，急急奔过去，忘了什么是男儿膝下有黄金，扑通一声跪在青华跟前：“天尊手下留情，一切皆是我的过错，同荔蓝无关。荔蓝不过是奉了我的命令才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天尊若是想惩罚，便惩罚我罢！” 荔蓝闻言哑着嗓子艰难出声：“并非如……” “住口！”话未说完，便被玄赤喝住，玄赤看着她在青华手中痛苦，却是不可辩驳的口气：“你原本便非我魔宫中人。今日当着青华天尊的面，我便将你逐出魔宫，永生永世不得踏足魔宫半步，你我自此再无干系。” 一滴泪自荔蓝眼角流出，这样的话，便是傻子也能听出来，玄赤看似狠心绝情，不过是想保她免受牵连而已。她为护他劫走楹素，只身扛下所有罪责，他为保她同她恩断义绝，此生不复往来。若是心中无爱，又岂会这般呕心沥血。 也许玄赤只有在看到荔蓝挣扎难过时，才晓得一直以来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的，从来只有她。可是玄赤不晓得，自打荔蓝劫走楹素时，便未曾想过能活着回去。她自小无父无母，养在魔宫中，玄赤虽未给她多少关怀，可是当有人欺负她时，他还是会站出来，将她护在身后。这便够了，她原本也不奢望他的爱情，他愿意保护她，就够了。 他护她多年，如今，轮到她了。 她望着从前血气方刚的玄赤如今低头跪在那里，为了她。她忽然心中悲痛，哀嚎出声：“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无需你来救我！”说罢抬起手臂直击自己的天灵盖，却被青华挡下，他手掌一松，荔蓝便瘫软的倒在地上。 青华俯视地上二人：“这笔账该怎么算？！” 玄赤沉默许久，突然抬头望着荔蓝，带了些些的愧疚：“从前是我对不起你，如今明白过来，也于事无补了。往后你要好好活着，找一个爱你的人，替我好好照顾你。” 言罢又看向青华：“此事同她无关，还请天尊饶她一命。” 荔蓝闻言惊恐：“你要做什么？！” 却见玄赤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以自身灵力融成团团大火，将自己包围其中。他在火中高喊：“荔蓝，若有来世，请让我好来照顾你。” “不！”荔蓝伏身在地，望着玄赤自杀性的焚烧自己，终究不能承受，艰难爬起拼命跑过去，欲同玄赤一起受死，却被青华拉住。她于团团大火前，眼睁睁看着玄赤死去却无能为力，哭得撕心裂肺。 而龙雀，听闻消息后由囚竹陪同急急赶来，却也只能送玄赤最后一程。费尽心思想要保护的人，终究还是离开了她。这世间，千般万般的大，到底再无一人，能陪她共饮爱情散场。 青华，你好狠的心，为了楹素，竟能罔顾他人性命。 火势渐渐熄灭，一团灰褐之中，只剩玄赤焦灼的身影。荔蓝痛不欲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竟甩开了青华天尊的手，转身义无反顾的冲向了被捆绑在木架上的楹素。她发狂的笑：“青华，你为救她伤我爱人，今日我便也教你尝一尝痛苦的滋味。你视魔族为眼中钉，我却好奇，倘若你的天后堕仙为魔，你当如何？哈哈哈……” 楹素一声惊呼，青华还未来得及出手，荔蓝便已自毁元灵追随玄赤而去，她单薄的身子倒下时，嘴角带着满足的笑。生前不能厮守，死后方能如愿。 而楹素，被一心求死的荔蓝下了噬魂咒，在体内种下了污浊之气。 所谓噬魂咒，是魔族特有的魔术，非走投无路不得使用，施咒者需以自身性命入咒，自身体内抽出魔气注入她人体内，形成污浊之气，被施咒者便会在日积月累中，渐渐失却本心，嗜血成魔。而施咒着，当即身死。因而此咒为魔族第一大咒，至今无药可解。 望着躺于地上的玄赤，龙雀慢慢走过去，又缓缓蹲下，不敢相信一直风风火火热血飞扬的玄赤如今竟会安静的躺在那里，龙雀伸出手将他推了推，不见回应，又推了推，却终究是徒劳。 她低声唤着：“玄赤，你快些起来，你前几日答应过要陪我饮酒的，今日便这般就地耍赖，我可不依。你若再不起来，我可真动手了。” 可玄赤依旧一动不动，龙雀突然拼命摇晃着他，发狂大喊：“玄赤，你快起来，你躺在这里做什么，你何曾这样安静过。你快起来听到没有？！倘若你再这般同我玩笑，我便毁了你的魔宫！” 便是这样威胁的话，也再唤不醒沉睡的玄赤。龙雀终于意识到，玄赤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同他约好的酒宴，此生，也再不会兑现。 那年她同他第一次见面，他误将她认作楹素，拉着她的手单膝跪在她跟前，一阵搜肠刮肚的表白，却是在晓得抓错人时呆若木鸡的模样，惹得龙雀发笑不止。 世间之事皆是这般奇妙，仙界龙雀与魔族玄赤，便是在这一次歪打正着中，做了朋友。 而后他们常来常往，他虽五大三粗却豪爽仗义，因龙雀有把柄在手，他便对龙雀百依百顺说一不二。而龙雀，也因与他义气相投，便对他与楹素之事分外上心，时不时便会寻个机会带他在楹素面前晃上一晃，期望能撮合二人。 他视龙雀为meimei，龙雀将他当哥哥，二人虽亲昵但不暧昧，于这混浊的世间，谱写着一段纯洁的友谊。 龙雀从未想过，玄赤有一天会离开，当初青华带领天兵天将包围魔宫时，她也不曾想过玄赤会离开。她一直以为，只要有她在，他便能安然无恙。可如今她亲眼见他死去，她却毫无办法。 玄赤，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龙雀坐在玄赤身边，双眼茫然的望向远方，狂风掀起她的发，她如同一只风筝被人扯断了线，找不到方向。 猛然想起至纯之血能够教人起死回生，她突然卷起衣袖，毫不犹豫的自手腕处划开一道口子，鲜血顷刻流出，滴在玄赤烧焦的死去的身体上。 囚竹眸中一震，忙赶过去捂住龙雀的伤口，不可置信的大喊：“你疯了，这是做什么？” 是的，她疯了，她见不得身边朋友离她而去，所以她愿意用一切法子救他。她不怕别人晓得她有至纯之血，只怕在乎的人，永远不回来。 可是为什么，她明明已经放血救玄赤，为何玄赤的身体毫无变化。囚竹用法力止住她的伤口，望着此刻几乎疯狂的龙雀，痛心道：“他自毁元灵，早已魂飞魄散，即便你的血能够起死回生，于他却无能为力。雀儿，莫要执着，放他好生的走罢。” “可是师父……”龙雀抬头，捂着胸口：“我好难过，这里，好难过。” 囚竹将龙雀搂入怀中，心疼得几乎要哭出来：“我晓得，师父都晓得。雀儿，听师父的话，我们回去好不好？” “不。”龙雀拒绝：“我不回去，我还要等着同玄赤喝酒呢？玄赤答应过我的，他若是耍赖，我可不依他。我有至纯之血，他如今打不过我，我得好好教训他！” 囚竹一惊，忙捂住了龙雀的嘴，却仍旧被青华听到，青华身形一震，上前一步，不敢相信：“你有至纯之血？” “是啊。”龙雀抬头，笑嘻嘻回答：“我有啊，你想要么？你一定很想要罢？”自顾自从地上爬起来，仍旧笑嘻嘻：“想要的话你过来拿啊，你若是赢了我，我就把至纯之血给你，全都给你。” “雀儿！”囚竹自身后将她唤住。 龙雀转身仍旧浅笑，却再不是方才的疯疯癫癫。她认真：“师父，有些事，让我自己解决好不好？我同玄赤朋友一场，他如今枉死，我总要给他一个交代的。” 青华望着她：“你在怪我？”顿了一顿又道：“你想为他报仇？” “是啊。”龙雀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随手又在手腕处割开一个口子，笑得浓烈：“我要为他杀了你。” 那被万人觊觎的至纯之血正缓缓自龙雀的手腕处流下，一点一滴的离开龙雀的身体。青华看着龙雀毫不在意的伤害自己，终究皱了皱眉头不忍：“你疯了？” 龙雀点头：“嗯，也许是吧。人人都说至纯之血难得，可它连玄赤都救不活，我要它做什么？况且我晓得你一直在寻找至纯之血，我又岂能便宜了你？若你当真想要，便要在我血流干之前，打败我。不晓得青华天尊，可有信心？”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他同她之间，便已到了兵刃相接，万劫不复的境地。 龙雀率先出招，一如既往的狠辣决绝，因动作凶猛，血便流得更加猛烈，她的一招一式，皆是鲜血的气味，倒平白滋养了大地之下的万千生灵。 便是晓得青华将她忘记时，龙雀也不曾这般疯狂过。爱与不爱不可强求，忘却与记得自有天意，即便青华将她忘记，她也能开开心心潇洒度日，不过夜来南风渐起时，会无端想念曾经的那个人。可她无法接受，如今的青华，为了楹素，竟能视他人性命如草芥，半分不晓得怜惜。他何时，竟成了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