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不屈
渐渐崩溃的意识，令克斯默德产生了幻觉——他此刻仿佛又回到了孤儿院的那一个小黑屋中，在一片漆黑里，他隐约听到了一声呼唤：孩子，在这里！ 他缓缓地向前伸出一只手，作出了一个打开门的动作，这个动作当然是站在他前方的瑟菲娅所不能理解的。而在克斯默德的幻觉中，他这是要打开小黑屋的门，好让他在孤独与黑暗中能看得见来源于外面的光明。 他看见了，一片广阔的晴空，还有那一方蓝得像梦幻一般的海水。而他身旁，玛丽特正倚在窗边，微笑地看着他，在他茫然若失，甚至要就此失去意识的时候，玛丽特淡淡地说道：“孩子，你找到了吗？” “找到什么？”疑问令克斯默德的意识一震。 “你自己！”玛丽特答道。 “我自己？我就在这里啊，为什么要找？” 瑟菲娅看到克斯默德整个身躯不断晃动，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倒下，还在自言自语，甚至作出怪异的动作，仿佛和自己已身处不同的世界，于是惊疑而不耐烦地对他说道：“你在那里干什么？赶紧给我趴到地上去吧！反正你迟早都要倒下的，为什么不早点倒下？你以为你能飞得出我的手掌心吗？何必在那里死撑，忍受不必要的痛苦，你可真是愚蠢！” “不！”玛丽特指着那遥远的海天相接处说道：“你在那里！孩子，真正的你，在那里！因此，你不能在这里倒下！” “啊！”克斯默德惊醒过来，脑海里不断地回响着“你不能在这里倒下”这一句话。克斯默德崩溃的意识造成了幻觉，而他的潜意识却在意志的作用下，在他的幻觉中幻化出了玛丽特，并给予他激励。这样的激励在清醒的人看来是虚幻而无用的，但对此时的克斯默德却十分有效。他咬起牙关，振奋精神，拼命地抵抗着那股要击溃他意识的力量，身躯更是晃动得厉害，保持站立已变得非常困难，但他就是没有倒下。 迟迟没有倒下的克斯默德，对习惯了屈服忍受，顺从命运安排的瑟菲娅来说，无疑正发起了极大的挑战——她那形成已久的观念以及前一刻都还在坚信的设想，受到了无比强烈的冲击。这种强烈的冲击，使得她内心产生了一种冲动，推着她走向了某种极端。 “你凭什么还能醒着站在那里！快给我趴下去！像只乌龟那样趴下去！“瑟菲娅彻底失去了耐心，也似乎丧失了理智，仿佛她的生命中就只剩下了要克斯默德倒下这唯一一个目标，仿佛那个孤傲而倔强的身影伫立在那里，就只是伫立在那里，便能给予她极大的威胁，让她不得安宁。 她从沃里恩的腰间拔出了那把短刀，然后向克斯默德快步走去，口中恼怒地说道，“我现在就先砍断你的手手脚脚，看你还怎么逞强！” 克斯默德看着瑟菲娅提刀向自己走来，用力地晃了几下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但却毫无作用。 他此时的视野一片模糊，这导致在他的眼中，瑟菲娅的身影一分为二，并在一片朦胧中向他快速靠近。如此糟糕的视力，令他眩晕，不但不能帮助他迎敌，反而可能会给他带来极大的失误。于是，他干脆闭上了双眼，全凭听力去应战。 瑟菲娅快速地欺近了克斯默德的身前，二话不说，便朝克斯默德的右腿劈出了一刀。 克斯默德听声辨位，连忙后退躲闪，然而他还是慢了，那把短刀的刀尖“嗤”地一声划开了遮盖他大腿的亚麻布，并在他的大腿上划出了一道超过半尺长的血痕，鲜血从中飞溅而出。 模糊的意识，导致克斯默德各方面的感知能力都大幅下降，甚至连他的反应能力，也已到了令人堪忧的程度。 被划伤大腿后，克斯默德承受着剧痛，踉跄着向后连退了几步，才稳住了身形。在他后退的过程中，他忽然有了一种可怕的感觉：仿佛有无数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在他周围的黑暗中出现，并从他的身前和身后，从天上和地底，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而他的热血，则潜藏在这可怕的漆黑中，如同暗流持续涌动。还有他的心跳声，则像是一片寂静虚空中的钟鼓之音，每一下都敲击着他将要沉睡的意识。 “连我这样的一刀都躲不开，你果然是不行了！快认命吧，你还在死撑什么!”瑟菲娅得意地笑道，并再次向克斯默德靠近。 无边的黑暗中，克斯默德感觉自己即将要被无数鬼魅般的身影湮没、吞噬，而就在这时，一团火光突然在黑暗中燃烧了起来。火光孤单而明亮，其中心，正是克斯默德。这团火光，是他的意志在逐渐崩溃的意识中，所作出的最强也是最后一次振奋，正如火焰燃烧殆尽，只为了能给克斯默德创造出最后一次机会。 越是黑暗，火光越是明亮，越被摧残，意志越显坚强。这意志之火，将那无数鬼魅般的身影尽数驱散，为克斯默德固守着一圈光明，那最后的光明。 克斯默德猛地睁开了双眼，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凌厉。那一瞬间，他耳清目明，甚至胜过平时。也就在这一瞬间，瑟菲娅的短刀再一次砍向了他的右腿。 瑟菲娅本以为自己的这一刀必中无误，然而当她狠狠地挥出这一刀后，一只剧烈颤抖着的，却又充满了力量的手，却以极快的速度从旁边伸来，抓住了她右手的手腕。这只手，正是克斯默德的右手。 瑟菲娅下意识地想将手收回，但克斯默德的右手却如同铁钳般将她的手腕夹住，令她根本就无法抽离。她急中生智，立刻将手一松，让那把短刀从她右手掉落，而她的左手，则早已准备接住这把刀，然后狠狠地往克斯默德身上一捅。 可是，又一只手却赶在她的左手之前，将那般刀的刀柄握住。这只手，是克斯默德的左手。他赶在瑟菲娅之前，用左手将刀柄抓住，并一反手，将那把短刀的刀锋翻转，然后径直地戳往了瑟菲娅的左边胸膛所在。 随着一声尖锐的惨叫声响起，瑟菲娅的胸膛已被那把短刀穿透。 克斯默德松开了抓住瑟菲娅手腕以及刀柄的双手，任由瑟菲娅倒在了一片血泊中。 他面无表情地站立着，冷冷地看了瑟菲娅一眼，不发一言。然后，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那低矮的篱笆墙走去。 瑟菲娅看着克斯默德离去的背影，眼神中的怨怒、痛苦以及不甘都渐渐地全部消失，被一种温柔而纯粹的感情所取代。她的内心感受着一种彻底的征服，而双眼则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无比高大，足以占据她整个世界的身影，直到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用耗竭意志的方法换来的清醒十分短暂，在这之后，克斯默德的意识开始迅速地崩溃。他身躯摇晃地走到那低矮的篱笆墙旁，并吃力地翻了过去。翻过去后，他站立不稳，差点跌倒在地，还好他用手撑住了地面，才没有跌倒在地——如果他现在跌倒在地，就可能再也爬不起来了。 接着，他竭尽全力，往一条小巷的尽头跑去。但在他跑到小巷尽头的时候，他的意识终于完全崩溃了。 小巷的尽头连接着一条宽阔的街道，而克斯默德要在这条街道前倒下之际，一辆马车正好从克斯默德身前经过。 克斯默德来不及多想，使出全身最后的力气纵跃而起，想要从后面跳上那辆马车。而在他双脚离地的那一刻，他便已失去了意识——他根本来不及确定自己最终是落在了那辆马车上，还是落在了冷硬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