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宫门（一）
大雪封路，我驾着马车行错了路，回北平府的时日比去时晚了两日。 冯锦玉一路抱怨我，喋喋不休，说我驾不得马车还要逞能，走错了道，也不知回头。我嘟囔着嘴，嫌弃她又任性又啰嗦，不过是走错了道，却被她骂到无能。 我探出脑袋：“是老天爷不好，偏偏去的时候下了雪。若较真起来，也是老天爷的错，怪不得我！” 冯锦玉侧首得意道：“我偏怪你！我只怪你！” 我“哼”了一声，气得狠狠拉上车帘，抱臂盘腿坐在马车正中。 刚欲躺下，冯锦玉驾着马车刚刚进城，雎鸠楼的丫头梦娴拦住马车：“凌姑娘！出事了！” 冯锦玉拉紧缰绳，马一声长嘶，车子停了下来，冯锦玉满嘴醋劲：“好个梦娴，如今有事不请示我，直接请示了他人去。” 梦娴焦急道：“玉姑娘，我哪敢呐。” 我稳住身子，匆忙戴上面纱，掀起车帘问道：“梦娴，发生何事？” 梦娴慌慌张张道：“楼里今早来了一位官人，要见凌姑娘。楼主坚持说不认识，结果被请走了！” 我问道：“来的人是何品阶？可穿官服？可带侍从？” 梦娴点点头道：“带了一队兵士，自称是燕王府的人。” 燕王府？还带了兵士？不是沈正方与云非凡。 我诧异间与冯锦玉相对一眼，冯锦玉唤了梦娴上车，马车飞驰赶往燕王府。 我劝着冯锦玉不必与我同冒险，若事有变化，只好拜托她去浮山请云非凡相助。 燕王府雕梁画栋，侍卫肃目逼人。 我踱步再三，壮着胆向燕王府守门侍卫表明身份。 正当领着我进到燕王府的走廊口，迎面过来两三个侍卫巡逻，为首侍卫的脸上漠然冷峻，一丝不苟，我脑中浮现出四字：玉树临风。 领着我的侍卫见了他，恭敬抱拳：“见过总护卫。” 总护卫一扬手，他身侧所有人退出了走廊。他淡然问道：“你是凌姑娘？” 我微欠了身子，答道：“小女子凌空见过官人。” “跟我走。”他转身迈步，我随着他的脚步绕了燕王府良久。 四处观望燕王府，屋檐比沈府高，装饰比沈府名贵，颜料比沈府艳丽……最重要的是，规模比沈府大！ 人还未走出走廊，尽头传来男子断断续续地轻咳声。 是云非凡？ 渐渐步入尽头的院中，柳枝抽新发了嫩芽，垂下如丝绦，恰好藏住人影。 他依靠在柳树上，不时用帕子捂住口鼻，咳了几声，清嗓一次，敛衽一次。 他不是云非凡，云非凡从不用帕。 我心中顿惑，放慢了脚步。待总护卫向他施礼离开，我仍不敢上前，隔着柳枝丛问道：“你是燕王？你要见我？” 他微微侧首，嗓音因咳嗽而有些低沉：“可以么？” 我道：“我可以留下，不过请您先送冯锦珍回雎鸠楼。” “没问题。”他轻笑起来，转身撩开柳枝向我走来。 见到他正面的刹那，我心中一震，愣在原地。 沈正心笑问道：“空灵？”他消瘦了许多，面色很是憔悴，像是病了许久。 他站在我面前，与我一步之遥，我回神向他施礼：“见过……郡马爷。” 沈正心伸手欲扶我，我自行起了身，他怔了怔，转而嬉笑道：“我们好久不见。” 我笑了笑：“安和郡主呢？” 沈正心答道：“她在陪燕王妃。” 我问道：“你们怎的来了北平？” 沈正心笑了笑，道：“陪安和来燕王府贺春罢了。” 我点头颌首：“哦……” 沉默，无止境的沉默。时间与空气焦灼在一起，愈发的漫长，彼此怕开口会打碎这股寂静。 而这片寂静被沈正心剧烈的咳嗽声打破，我开口问道：“你身子一向不错，这是怎么了？” 沈正心淡淡道：“不小心……感染了风寒。” 我忍不住叮嘱道：“北平府与成都府气温有所差异，你该多备些衣装才是。” 沈正心看我一眼：“好，知道了。” 我接着问道：“你怎的知我在北平府的雎鸠楼？” 沈正心怪嗔道：“还说，若不是你突然离去，云非凡怎会亲自找我，让我在蜀地打探着。一旦有你的消息，不管你是否愿意回去，定知会他。”他喘了喘气，“好在不过是花些银钞的事，沈府在北平的眼线见到你进了雎鸠楼，特意来向我禀报。” 我向他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笑：“你告诉他了？” 沈正心道：“当然。” 云非凡知晓我在雎鸠楼，却未曾来找我，我心里竟莫名有团怒火。 可恶的云非凡！ 沈正心似乎看出了我所思，笑中带着苦涩：“我虽不甘，却深知他是真心待你，也就放心了。” 我脸上一热，不敢再看他，他笑道：“我借着燕王府的由头，不过是请冯楼主过来与燕王妃和安和一起唠唠罢了，实则是我想见见你。” 沈正心低首看我，眼中情意难辨，我的心在颤抖，嘴角微动了一下，嗓子发干说不出话。 他突然又咳了，几声猛咳后身子未稳，仰面倒下。我吓得赶紧托着他的身子，惊呼道：“正心，你怎么了？来人！快来人！” 燕王府上的御医一下子来了三个，我扶着沈正心躺在塌上，沈正心下意识地握住我的手，我尝试着抽出，却被他愈握愈紧。 张御医道：“姑娘，你且让他抓着，你若松了手，他断了念想，再想醒转便难了。” 我不解道：“他怎会突然晕倒？” 张御医道：“他的胸口先前受过剑伤，伤及了肺腔，因此落下了病根，常咳不止且不说，还会体虚晕厥。” 我的心揪成一团，心痛不已。撑着床榻边，就势坐于旁，盯着他的脸庞，皱眉沉思。 张御医把了脉，熏了香，赶着出去配药熬制。 朱楚嫣闻讯赶来，与张御医擦肩。我侧首与她相视一瞬，她整个人怔住，上前欲拉开沈正心紧握我的手。 我反手握紧沈正心，她扬手朝我的脸上挥来，我疾手抓住她的胳膊，借力推开了她。 朱楚嫣怒视着我，我回瞪着她：“正心谁也动不得！待御医诊治好他，我自会向郡主请罪，任你处置！” 我知晓她对沈正心的感情，说出的话也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 朱楚嫣急红了眼，盯了我一会儿，气冲冲地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