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关雎（三）
沈正方身形未动，扶上刀柄的手紧握。 我暗自惊叹，冯锦珍和冯锦玉也是锦衣卫？ 难怪冯锦珍问过我，想不想知晓是谁在寻我。原是云非凡，他一直在找我。他明明被圣上赐婚，却未放弃…… 等等……月儿？赐婚？他有了婚约？他和沈明月有了婚约？ 我刹那脑中一片空白，脚下发虚后退一步，心口如同无数针扎，隐隐作痛。 云非凡惊觉道：“谁？” 沈正方随他握刀起身，我屏住呼吸，忍住冲上去的意头，转身抛出绢条越过衙署，逃出了浮山所城。 我真的像是逃犯一样逃回了农家，撤掉面纱，牵过马车坐上去，扬起手中的马鞭，却迟迟未落。手指因使力紧攥着马鞭，渐渐泛白。 我索性扔掉马鞭，躲进了车厢中。 真是无用！好不容易见着他，还未说上一句话，自己没骨气地奔回躲起来。 我蜷缩身子，抱膝沉默。心中实在难受，却哭不出来。 车帘忽被掀起，冯锦玉的脸凑了进来，她嘲笑道：“凌大姑娘怎么了？自己跑了回来？”见我不答话，她担忧问询：“你还好么？” 即便我如何难过，也不可误了她的事。我深吸口气，调整呼吸，探出马车怒道：“我好得很！你去了哪里？” 冯锦玉吐了吐舌头：“去见了一下兄弟们。” 我指着她开口欲骂，她身上淡淡的酸臭味若有若无地掠过，我嗅了嗅，诧异道：“你去了西校场？” 冯锦玉抬起双臂，嗅了嗅，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我道：“西校场的烽火台存着大量火药，你若没去过，怎的沾上了硫磺味？” 冯锦玉拍了拍马背，靠在马背处，笑道：“哟，这么细致入微，何不去做按察使？” 想到云非凡，我不搭话，思虑刹那后下了马车，问道：“你是否去见的沙狼和火鹰？”冯锦玉干笑两声，我接着问道：“他们是否是锦衣卫亲军十二使？” 冯锦玉点点头侧首看我，答道：“想必你也知晓了我和jiejie的身份。” 我颌首应道：“各为其主的事我不多问，明日再去一趟衙署，你可愿同去？” 冯锦玉笑了笑，看着我道：“不去了，我在这儿等你。”她神色一松，垂下眉眼，钻进了马车。 我怵在雪中良久，望着一马平川的农家，不知胡乱想了些什么，只觉得天地间只有我一人。 安静能使人沉思，思己思别思万物。人在失落无助时会失望，失望久了会麻木，麻木久了会绝望。 我不要无休止的绝望！ 摇摇脑袋，掸落发间与身上的雪，钻进马车。 冯锦玉披上狐皮斗篷，趴在坐榻上合眼休恬，睫毛上沾着水珠，不只是湿气还是泪花。 我暗自叹口气，替她多加了一身禙子，自己躺在另一侧，浅浅睡去。 雪时下时停，忽大忽小，直到第二日夜里，不过才积上薄薄一层。 我再次乘着兵士轮换溜进衙署，窥探到沈正方的厢房，迅速蹿了进去。 沈正方正架起佩刀，褪下铠甲后解开衣襟，一脸淡漠地回身，看见我立于门前，他顿住了脚步。 我隔着面纱含笑，向他盈盈施了一礼。沈正方忽地轻笑起来：“你来了。” 我讶然：“你知晓我会来？” 沈正方笑道：“姑娘昨日不是已经来过了么？” 我道：“我事未办妥，自然还要再来一次。” 沈正方问道：“云兄在北院，可要派人知会他前来？” “别！”话脱口而出后，我懊恼不已，他明明是在试探，我一时慌神，竟上了当。 沈正方敛衽笑了，坐在桌案前。我解下面纱，他伸手做了请的动作，随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行至桌案前，欠身施礼：“沈都指挥使既已猜到是我，为何不加强兵防，守株待兔？” 沈正方道：“我原是打算如此，却被云兄否决，他很想见你。” 我愣了愣：“他……知晓是我？” 沈正方无奈道：“自你离开，他没有一日不在寻你。”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自己乐呵地笑了一声：“凌空？不正是空灵你么？” 我声音哽咽在喉口，缓缓坐下身子，稳着声音：“我不是为了他来的，是为了大少爷你。” 沈正方道：“为了我？” “确切地说是与大少爷有关的人。”我道出了三个字，“冯锦玉。” 沈正方笑意渐无，脸色沉了下来：“你不用白费心思，请回吧。” 我道：“大少爷是铁骨汉子，不在乎儿女情长，空灵明白。但凡事有果必有因，殊不知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的不在乎或许伤的不止是他人，亦是自己。” 沈正方沉默，没搭我的话茬。我轻摇头戴上轻纱，起身走向门外，在门前驻足回身问道：“不知大少爷可知玉儿流过孩子？” 沈正方双眸瞳孔骤缩，一脸诧异地看着我，嘴角微微牵扯，他的眼神从未有过的哀伤，陷入回忆的沦陷里。 我的目的已达到，适可而止方可抛砖引玉，于是向他欠了欠身子，转身迈步离去。 大街上的兵士还未轮换回来，我顶着飘雪肆无忌惮地漫步街旁，浑浑噩噩地辨着方向。 再瞥一眼衙署前刻意丑化的画像，心里涌出一股暖流，沈正方说的话在我的耳边重复：“他很想见你……他没有一日不再寻你……” 眼下还不是时候去见他，我亦不可再见他。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不如将美好藏在温柔，或许过了玉锦繁华时节，他日相见，我们还可四目顾盼，彼此问候几句。 耳边忽然传来萧声，悠悠扬扬，飘荡在空荡的浮山所城，回荡在我的心口。 我脚下一滞细细聆听，情不自禁地跟着轻哼。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雪下的箫曲确确实实让我有了暖意，温暖的人吹出的萧曲都是温暖的。 云非凡的性子虽儒雅，骨子里却是充满了桀骜不驯。铮铮汉子，柔情似水，难得的好男儿。 我仰面闭上眼，点点凉意落在脸上，雪花晶莹地落在四周，我的心也跟着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