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身份(一)
不出一月,沈正心的伤已无大碍,蜀王特意派人来接朱楚嫣和沈正心回成都府。那一日,沈府门口大排依仗,轰动了整条街。我默默待在厢房中,不曾相送。 刺杀之事对外宣称不过是毛贼闯了府上,偷了些细软。云非凡以按察佥事分派官差明查,沈三通以钱财收敛江湖义士暗查。 人人皆在积极争取先机,若我再一味消沉,对不住沈娘的教导,对不住沈正心的呵护,对不住自己白白受过的苦难。 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菑必逮夫身。与其敛手待毙,倒不如先发制人。 眼下刺杀风波未平息,不宜过多干涉。我耐下性子,照着寻常日子做我副掌事本职,等待时机。 月初做帐,帐薄已用尽最后一页,我向沈义请了银钞去文宝斋。 钱老四满面愁容,坐在柜台后发呆。我看了看他的脸色:“钱老板,生意不好,亏损大发了?” 钱老四吹胡子瞪眼:“呸呸呸,大吉大利!臭丫头,当心我缝上你的乌鸦嘴!” 我撑在柜台上,嬉笑反驳:“若说中了,才叫乌鸦嘴。” 钱老板刮两下我的脸,嗔怪道:“就数这张嘴厉害!” 我嘻笑道:“沈府的帐薄用完了,我来拿些。” 钱老四从身后橱柜里抽出一叠帐薄,问道:“上次的徽墨如何,所送之人可喜欢?” 我脸上一僵,笑道:“他很喜欢,多谢钱老板费心推荐。” 钱老板冷哼两声:“少来,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若非有事绝不来看我。” “知我者莫若钱老板!”我笑着问,“顺道问问,你可有认识的玉石师傅?” 钱老板鄙夷问道:“怎么?你还想买玉石?” 我摇头道:“非也,从前有件玉器丢了,我想寻一寻。” 钱老板捻捏着嘴角的胡髯,思索道:“我虽无认识之人,但且先帮你打听着。” 我点头颌首道:“多谢。” 钱老板微微一愣,不屑道:“别嫌我唠叨,你也应该知晓,托人办事总该有些……”他做了一个钱的动作,接道,“这可并非给我的,开门路打听人,没有不破费的。” 我嗤之以鼻,一面转身离开,一面叹口气,高声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懂!” 我回到厢房,将屋子里里外外搜刮一遍,掰着指头算了算,月例是在十二岁分房时方给。除去花在吃穿上的,剩下四十多两银钞,再把存下的玉石当了,刚好凑足六十两银钞。 哎,钱到用时方恨少! 我费尽心思存下,盼望着有朝一日做嫁妆。如今沈正心娶了她人,我不再妄想。 我摇摇脑袋,将玉石一点一点捻回木盒里,放进衣橱。掀开底层衣裙,我双眼亮起来,一块羊脂白玉卧于衣裙下。 疑惑着握起羊脂白玉,盯着红绳上的断口,我恍然大悟!此羊脂白玉是那两次夜闯的江湖义士所配,第一次便被我割下收在了衣袖中。 我兴奋不已,隔日拿着木盒与羊脂白玉去找钱老四。 “钱老板!钱老板!可有消息?”人还未进门,我先嚷了起来。 钱老四摊开双手,耸耸肩。 我将木盒端在柜台上:“你瞧瞧够不够打点?” 钱老四打开木盒后赞道:“好你个丫头,这些年省了不少!” 我很是不舍:“这都是我血汗钱!” 钱老四不解道:“到底是何等玉器,让你动用如此多的银钱?” 我看他真诚的模样,无比认真回望着他:“比身家性命还要重要!” 他怔了一瞬,挥挥手道:“算了算了,这疏通的银钱不要了,算我倒霉,遇见你这个讨债鬼。”他走出柜台,倒茶自酌自饮,“我早已打听过,城西早年有位做玉器的老师傅,名叫依山,原本是北平人。自圣上在应天府定都后,随之搬了过来,成了家开了玉石铺子。当时登门求他做玉器的豪门贵族不在话下,但他一概不见。而他如今归隐紫金山脚,不再接生意了。” 北平来的?此人非见不可! 我含笑道:“俗话说,人非圣贤!” “鬼灵精!”钱老板一指指在我额头,“人呢,专一样便痴一样,传闻他最爱稀世玉器,若谁拿着绝世美玉去见他,他必会相见!” 我将羊脂白玉摊开在手心,笑问道:“这是否算绝世美玉?”
钱老板瞪大了双眼,凑近盯着,叹道:“和田玉?丫头,哪来的?” 我避重就轻问道:“这上面刻了字,我看不大明白,去问问依老师傅便知哪来的。” 钱老四二话不说,吩咐手下看着店,驾着车带我去了紫金山山脚东边。 我立于屋前仰视,院子虽小、屋子虽简陋,屋角却摆满各种工具,和散落一地的松脂、红绳等物,有我认得出的,也有认不出的……或者说,大部分都认不出。 依山坐于院中一大截槐木上,侧首瞥视我和钱老四。 我问道:“依老师傅,您闯荡多年,见多识广,可曾见过青玉成做的玉扇?”我故意拖长最后“玉扇”二字。 依山沉默犹豫片刻,否认道:“不曾。” 钱老四拉着我上前几步,将我手心里的羊脂白玉递上去,道:“您瞧瞧这个。” 依山迟疑一瞬,接过反复打量,仔细地摸过每一寸,过了良久啧啧两声。 钱老板笑问道:“如何?” 依山叹道:“状如凝脂,质地细腻滋润,是好玉!不过,相劝一句,最好是扔了此玉。” 我疑惑不解,急切道:“为何?” 依山瞄了我一眼,将羊脂白玉扔给我,道:“此乃上等和田羊脂黄玉,你可知晓谁才有资格佩戴?” 我很是诚实地摇摇脑袋,依山叹道:“此乃皇室御用,历代皇帝所用玉玺皆是此等玉料,平民百姓带着是要问斩的。” 我坚持道:“玉上刻着方方正正的字,是何意?” 依山不作声起身,进屋前低声道:“莫再问玉扇玉佩之事,可保小命。” 看来他是知晓些什么,却为何不让我知? 我疾步过去敲门,高声道:“依老师傅!依老师傅!” “走吧!”依山只说了二字,任我再如何敲得大声,喊得响亮,他不吐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