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刺杀（三）
我凝视着云非凡，声音带着倦意：“云玘，我好累……”眼泪不自觉地落在坐毡上，湿了一片。 云非凡他没有说话，然而眼中是无尽的深邃，笑容夹杂着苦涩。他默默地撩起下摆，坐在我身侧，伸手拭去我眼角的泪花。他动作很轻，生怕老茧厮磨我脸上肌肤，仿佛呵护着春日花朵般温柔。他手心温度很暖，我无力地闭上双眼，心房好贪恋这股温柔，好想陷入这股温柔里。 脑海里突然闪出沈正心的痛苦和凤儿的幽怨，我清醒过来，挡开云非凡的手，胡乱擦着眼泪坐直身子。 云非凡眼神突然犀利，按住我的肩头，将我扑倒，我还在惊慌中，本欲推开他。马车顿滞，一柄长剑刺破车帘，若我方才坐于坐毡上，此时身已中剑。 剑锋冷冽，直指我与云非凡，他护在我身前，一掌击在对方手腕骨上，反手夺过剑，动作之快令我愕然。 云非凡持剑追出了马车，我随即跳下马车，发觉云珏肩头擦过一剑，人已滚到地上。 刺客蒙着面，身姿婀娜，正是行刺沈正心的人！我认得出，云非凡亦认得出！ 两人对立僵持不下，女刺客扑向云非凡，欲夺回他手中的剑，云非凡反持剑刺过去。出剑在眨眼之间，女刺客躲闪不及，被剑划破了鞶带，转身擦过云非凡身侧，冲我而来。云非凡将手中剑划个半圈横在她腰间，女刺客逼迫退回。 云非凡变了脸色，使了力道，变化了三十六剑，女刺客无力招架，已身中数剑。虽不致命，已然消耗不少体力。 云非凡将剑架上她的颈脖，沉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女刺客向他比划了一个手势，云非凡大惊失色，刹那松了警惕。女刺客乘机踢向云非凡持剑之手，剑抛入半空，她跃起身夺下，回身一剑。云非凡面色不改，也不曾躲避，向剑口撞去。女刺客猛然收剑，剑锋游走一瞬，在云非凡颈脖处留下一道血印。刺客眼神凌厉，匆匆跳上墙头，跳进了夜色。 我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回忆发生了何事。直至耳边传入云珏的哼吟，我回神俯身托住云珏脑袋，道：“马上带你回去瞧大夫！” 云珏哼了两声：“副掌事，我撑得住……扶我起身驾车……” 云非凡走来扶起云珏，对我说道：“你和云珏上车，我来驾车，等临近沈府再换回来。” 我应了声，扶着云珏上了马车。见云珏血流不止，我四下寻找可包扎之物，解下手上的绢带，云珏推拒着我：“副掌事，不可，否则白挨了这一剑……” 刺客再次行刺，挑明了对沈府下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连云珏都想得到的，我竟然忽略了。 回沈府前，云珏忍着伤痛与云非凡互换，我看了一眼云非凡的伤口，献血浸湿了衣襟，与他短短对视一瞬，我收回目光，低首跳出马车，按原路返回厢房。 房中灯火还亮着，轻声叩门道：“蓉烟，我回来了。” 蓉烟未应答，开门将我拉进后迅速关上门，埋怨道：“副掌事，你可算回来了。” 我解开手上脚上绢带，问道：“怎么了？有人来过？” 蓉烟带着不悦道：“木棉来过。” 我心里忽地一动，问道：“可让她进来过？” 蓉烟摇摇头，坚定道：“她原是打算硬闯，被我强行拦住了。” 我问道：“你如何回她的？” 蓉烟开始手舞足蹈起来，慷慨激昂地演绎她智拦木棉的一幕：“木棉来时警惕四周，于是我大敞着门，高声与她对话，木棉怕被人瞧见，匆匆望了一眼走了。” 我浅笑道：“若被她逮个正着，恐怕我不在沈府早已要暴露，做得好。” 蓉烟羞红了脸，低首浅笑。外面渐渐有了sao动了，蓉烟疑惑道：“发生了何事？” 我褪下外衣，平静异常道：“云少爷和云珏受伤了。” “他、他们怎的也受伤了？副掌事，你没事么？”蓉烟满是惊慌，急切地拉着我上下仔细检查一番。 我拉住蓉烟双手，盯着她淡然道：“我很好。” 蓉烟暗自松口气，继而在我耳边唠叨起来。我仰躺床榻上，思虑不断。她后来说了些什么，我已不大记得了。 起更时分，蓉烟回了东厢。我辗转反侧，毫无一丝睡意，睁着双眼盯着横梁。估摸着除了沈正心和云非凡的厢房仍有人驻守，其他院子应该歇下。 我起身穿衣出了门，立在春风廊中，右手侧是东厢，左手侧是西厢，犹豫着不知去左去右。 思量须臾，我离开春风廊，去了天香坊。天香坊生意正火，灯火照亮半边街，我迈进院子时，姑娘们忙个不休，我自顾自地坐在大厅的角落发呆。 今日的刺杀，云非凡的反应太出乎我意料！他是会武之人，为何平日里却装作斯文模样，不露分毫？刺客向他比划的手势究竟是何意义？后来刺过来一剑，他明明躲得了，为何还要迎上去？莫非他认出了刺客身份？ 困扰我的有太多太多…… “传闻，我这天香坊是出了名的暖如春日里的艳阳，只可惜如今大厅里搬来一座冰山，客人们直呼冷，皆散了去。”惜芳挥动着手中团扇，款款而来，坐于我身侧。 我道：“我也不愿来这儿冷着脸，赶走你的客人。” 惜芳笑道：“哟，我可未说是你，你是不打自招了？” 我道：“我心里有好些事不得原由，心里困惑难解。” 惜芳笑了：“沈二少爷还是云佥事？” 我一愣，竟说不出他们任何一人。 惜芳微微一笑，揽住我肩头，我依偎在她肩上，倍感舒心。她身上有股淡淡花香，让我不禁放松下来。她像母亲哄着孩子般道：“人如同弯弓上的弓弦，拉动才可射出箭。可弓弦太松，箭会射不出；弓弦太紧，会绷断伤己。你该让自己放松些，许多事情或许并不复杂，全在于你如何看待。问问自己，是否毫不偏私？是否全心信任？” 我从未掂量过这二字的重量，如今看来，“信任”已然令我喘不过气来。从小到大，我几乎事事顺心而为，保得一方平安便是满足不已。我一直以逸待劳，却不知釜底抽薪方为正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