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这是一间宽敞、奢华的会客厅,圈椅、茶几、供桌、香几,一色的黄花梨木,雕花精美,价值不匪。 正面墙上挂着两幅人物画像,左边是辅佐勾践打败吴国,后携西施飘然而去,化名为陶朱公经商的越国大夫范蠡右边是“人弃我取,人取我与”被世人称之如孙膑用兵,商鞅变法的周朝巨商白圭。 画像前面的供桌上边,除了香炉以外,还有一株二尺多高的摇钱树,赫然入目,此物乃由黄铜打造,顶端是天上老君,下面是十层云状树枝,全都是用铜钱穿就。做工十分精巧,造型别致。室内坐着四个人,此刻正嘀嘀咕咕低声说着话。 “施老爷子退位在即,有资格当掌门的,也就只有咱们檀爷和那个雷万钧了,虽说他资格老,声望高,可终究也是奔七十的人了,还能蹦达几年?到时候还不是得让给咱们檀爷,岂不是白费这二遍事,要是他看得开这个道理,莫不如早点吭声,直接把掌门之位让给咱们檀爷算了。” 说话之人五十来岁,生着前出一廊,后出一厦的梆子脑袋,每说一句话,他那双黑少白多的眼珠子,就要转上一两圈,给人一种刁钻精明的感觉。他便是檀府的总管,姓阮名明高,颇攻心计,又能言善辩,是袖里乾坤檀九渊的心腹之一。 “谁说不是,依我看这东海派的新掌门非檀公莫属,要是那老雷头看不开这一层,不肯让贤,申某愿意亲自去雷家一趟,把这层窗户指捅破。” 申丕扬,分管凤阳粮运的通判,和檀九渊不单是儿女亲家,而且还是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自然与檀家荣辱与共,休戚相关。 “四师兄,你就不要犹犹豫豫的了,有句话不是说当仁者不让吗?明个我就动身去云台山谒见师父,劝他老人家直接把掌门的位子传给你就得了。” 金盾无敌崔图,历来就是檀九渊的死党,尤其是上一次,袖里乾坤派天目双尸去帮他,尽管在岑雪玄和魔刀罗汉的手下惨败而归,仍对其感激涕零。因此,此番若能拥檀九渊当上东海派掌门,就是拼上身家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爹,雷家有人来。”檀大公子檀鑫在门外大声道:“是那个萧子荐,二师伯的姑爷,他说有要紧的事,指名要见您,还有五师叔。” “呸,他算是哪棵葱哪头蒜,也配在咱们这里发号施令,我去看看他到底有什么事?”阮明高一脸的不屑。 一直在闭目养神的檀九渊忽的睁开双眼,摆手制止道:“明高,还是我去吧,你在这里陪亲家翁说说话。五师弟,你也来吧。”说着站起身来,率先出了小客厅,朝前院走去。后面跟着心里老大不痛快,阴着脸的金盾无敌。 “四师叔、五师叔,小侄给您二位见礼了。”三十挂零的萧子荐,大喇喇的向檀、崔二人作了个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乃奉岳丈大人之命,特来给你们二位送个口信,二月初五,我岳父请您二位过府议事,事关咱们东海派的大计,望两位务必莅临。您二位要是没什么疑问的话,小侄就告辞了。” “慢着!”一脑门子官司的崔图,沉声喝道:“我且问你,你岳父请我们过去,究竟是要议什么事啊?” “这还用问吗?”萧子荐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岳父接祖师爷的班,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要不了几天,他老人家就要登上东海派掌门的宝座了,叫你们去,自然是要跟你们商量一下,日后大家如何同心协力,壮大本派,称霸武林的事喽。” “哼,贵岳丈也未免太过心急了吧?禅位大典尚未举行,就急着履行掌门的职责了。真是天大的笑话!”金盾无敌的语调冰冷,脸色难看,无以复加的恚恨,如同野火一般,在他的胸臆间乱窜,灼噬着他那本就十分脆弱的理智。 见萧子荐也阴下了脸似要发作,檀九渊连忙挥手制止,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崔师弟,你就少说两句吧,二师兄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东海派嘛,你不要往歪了想。萧贤侄呀,劳你一路奔走,令岳父的邀请,我和你五师叔都知道了,到时候一定准时赴约。鑫儿,送客。” 萧子荐得意的白了金盾无敌一眼,神气十足的冲袖里乾坤拱了拱手,一步三摇的走出了会客大厅。 砰崔图的拳头,直砸得茶几上的杯盏乱蹦,咬牙切齿的说道:“兔崽子,狗仗人势,狐假虎威,那个姓雷的老家伙,真的要发号施令了,啊呸!惹恼了我崔图,哼,有他好看!”啪,又是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了茶几之上,茶壶倒了,茶盏掉在了地上。而坐在他旁边的檀九渊,却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漠然神情。 财雄势大的檀家,是地地道道的爆发户,先是他的父亲,追随肆虐江浙的税监高采,勒大脖子,敲竹杠,逼得无数商户家破人亡,大捞特捞了一笔。待到檀九渊艺成下山,又看中了贩盐这桩好买卖。 至打与申丕扬结为亲家后,更是如鱼得水,输款京师大太监张彝宪、曹化淳诸人,变官盐为私盐,大发横财。在财源滚滚的同时,对权势的渴望也迅速膨胀起来,第一个目标,就是这东海派的掌门之位。 三天之后,檀九渊、崔图起身赶往泗州雷家。二百来里的路程,刚刚走了一半,忽的数匹快马打后面呼啸而来,为首的还是那个萧子荐,也没下马,只是冲檀、崔二人抱了一下拳,态度简慢的说道:“檀师叔,崔师叔,小侄有一言相告,呆会儿到了我岳父那里,您二位说话办事可要多加检点哟,否则的话,怕是要追悔莫及的喽!” “你这是什么意思?”金盾无敌凶狠的逼问道。 “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告诉你们也无妨,我岳父不过是派了我的两位大舅子,带了几十个雷家的门人,于昨天夜里赶到了凤阳,把檀师叔的家眷都保护起来了。只要我岳父顺顺当当的登上了东海派掌门的宝座,檀师叔的家小就自会平安无事,不然的话,那可就不好说了,我那两个大舅哥的脾气可是糟得很哟。小侄前来不过是想给檀师叔透透口风,只是不想檀、雷两家,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没有别的意思,至于到底应该怎样做,我想檀师叔自然会心中有数了。” “呸,兔崽子,狗仗人势,看我不废了你!”崔图怒发冲冠,一掌劈出,力涌如山。 萧子荐早有提防,一个蹬里藏身,避了过去,不待崔图第二招发出已给檀九渊拦住:“师弟不可莽撞!” 重坐鞍桥的萧子荐奚落道:“五师叔,你别在那儿好心办坏事儿,敢情刀口之下的不是你的老婆孩子,我看檀师叔未必感激你。” 崔图气得浑身发抖,牙咬得咯咯响,却不敢蛮干硬来,生怕拖累了师兄的家人。 檀九渊镇定道:“萧贤侄,多谢你的好意,请转告你的两位内兄,檀某绝对没有与令尊争夺掌门之念,还请他们高抬贵手,多多留情。” “好说,一切全看你的表现了,再会。”萧子荐轻飘飘说完,马鞭一挥,率手下风卷而去。 檀、崔二人默然前行,冷不丁崔图冒出一句:“我要杀了他!” “杀谁?你要杀谁?”檀九渊惊慌的追问。 “雷万钧!”崔图一字一顿切齿道。 “不可,万万不可!常言道:忍一时之气,省百日之忧。二师兄实力强盛,我们还是由着他吧。”袖里乾坤全然一副忍气吞声的态度。 “他欺人太甚,师兄你不用拦我,你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连累师兄你的。”崔图神情绝决说道。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二师兄他武功极高,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你去岂不是白白送死?”檀九渊惶急道。 “不怕,我自有办法。师兄,你有没有把握收拾雷鹏、雷益、萧子荐他们?”金盾无敌神情执着的说道。 “那倒不难,我只是担心师弟你有什么闪失,雷万钧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搞不好一招棋错,满盘皆输哇。且容我想一个万全之策。”檀九渊以指轻敲额头,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忽的舒眉睁眼道:“五师弟,二师兄不能杀,同室cao戈,东海派不完了吗?我看咱们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我先设法稳住他,然后出其不意的将他制服,再逼他的儿子女婿放了我的家人,不就成了吗?” “这个法子好倒是好,可是就算你我二人联手,想制服雷万钧那个老不死的,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更何况他还有那么多身手高强的门人弟子。”崔图为难的说道。 “这个嘛可也是个问题……对了,我这儿有一把护身用的短刀,是位西域的朋友送的,刀上面有奇毒,但不会致命,并给了我解药,就藏在刀柄里面,我们只须用这把刀将二师兄划伤,不就可以迫使他 听命于我们了吗?” “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咱们就这么干吧。师兄,你把那刀给我,到时候你只管吸引他的注意力,掩护我动手就行了。”金盾无敌神情庄重的接过装饰精美的弯月短刀,小心翼翼的揣入怀中。 “五师弟,等到了雷家,千万不能急于求成,一切都要看我的眼色行事,一旦有了好的机会,我就会示意你动手,争取一击而中,我会全力协助你的。”袖里乾坤不厌其烦的叮嘱着,因为他知道,万一此举失败,自己乃至全家的命运,将不堪设想。 “哟,老三、小五子,你们来的正好,快快坐下,路上走得乏了吧?我这就叫后面备筵,咱们哥几个好好喝他一通,不醉不休!”霹雳阴阳叟雷万钧,六十六七岁的年纪,个头不高,精神矍铄,嗓门奇大,平时说话就跟打雷似的,要是发起怒来,就更叫人吃不消了。nongnong的一对刷子眉,左颊上一块暗青色的胎记,甚是显眼,威猛之中透出几分乖张、几分暴戾。阴阳叟,真是人如其名,喜怒无常,乃是他的最大个性。 “二师兄,这一晃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着您了,但不知您又练就了几样新功夫?收了几位得意门生啊?”檀九渊满脸堆笑,连吹带捧的说道。 “哎,就甭提了,他,这一阵子干什么都不顺当,奔雷七式,练了一半,说什么也练不下去了,招了几个弟子,都是他娘的是绣花枕头,一个个烂泥扶不上墙,都叫哥哥我给撵跑了。”方才还是喜气扬扬的一张脸,转眼着间便已是阴云密布,怒气冲冲。雷万钧斜了一眼在一旁绷着脸不吭声的崔图,没好气的斥道:“小五子,瞅你那副德性,八成是遇上了什么闹心的事了,快说给我听听!” 崔图的身子微微一抖,脸上的肌rou抽搐了几下,飞快的瞥了眼檀九渊,站起身来急抢两步,扑通一声,跪在了阴阳叟的面前,语调悲怆的说道:“二师兄,小弟有一事相求,不知您能不能答应?” “小五子,你这是干什么?快点给我起来!有什么话尽管说好啦,弄一套干嘛?”雷万钧诧异之中夹杂着恼怒,厉声喝道,巨大的声音,直震得窗棂子哗哗三响。 檀九渊也抢过去,要扶起崔图,口中劝慰道:“师弟,有话起来说,二师兄一定会为你做主的。”说着话,左手在金盾无敌的肩头一捏,右手的大袖一扬,挡住了雷万钧的视线。就在这一刹那,崔图的右手忽的伸进左袖内,唰的一波寒光猝闪,划向雷万钧的双膝,疾狠无比。 与此同时,檀九渊的双掌骤然发动,袖里乾坤可不是浪得虚名,发至极限的内力,以极为奇诡的手法,击向师兄霹雳阴阳叟的胸腹要害。 变生肘腋、猝不及防,不要说一旁侍立的几名雷门高徒,就连雷万钧自己,也丝毫未能察觉到危险的降临。本能的,一手横推,一手下击,极为刚猛的两道力流急涌掌心。 檀九渊蹬蹬倒退,面如白纸。崔图一连摔了两个跟头,口鼻溢血,右腕断折,昏死当场。而那把装饰精美、涂有剧毒的短刀,赫然插在了霹雳阴阳叟的右膝之上。 “你……你们……”雷万钧怒目呵斥,嘴巴张的不小,话却没能说出一句,颓然倒在椅子上。 檀九渊强压翻涌糜走的气血,一声怪啸,冲厅堂上拽刀出掌的雷氏众门人吼道:“你等听着,雷万钧中的是西域奇毒,没我的解药,活不到明天,都给我乖乖呆着,胆敢胡来,休怪檀某手狠心毒!” 雷门众徒以及闻声便从后面赶来的雷万钧的两个儿子,俱被其声势所慑,不敢上前动手。 随着袖里乾坤的一声怪啸,雷氏大院的四周,刹时涌出数十名檀氏门人,飞纵入墙,毫无防范的雷门弟子,只稍作抵抗便被制服,一并被押入大厅。 “师……师兄……叫……叫他们放人!”崔图醒过来,顾不得手腕处钻心的疼痛,吃力的说道。 檀九渊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态,俯下身笑容可掬的安慰道:“五师弟,你为我们檀家立下了汗马功劳,师兄我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崔图卡巴了几下眼睛,一时无法理解袖里乾坤话中的含义。可是当他把目光旁扫,竟意外的发现了许许多多的熟悉面孔,有梆子脑袋阮明高,有黑碳头白文彪和他的老婆,僵尸一般的阴素梅,还有檀家的大公子檀鑫,二公子檀森,女婿顾天峻……都不知是什么时候,打哪里冒了出来。最令他迷惑不解的是,一个他最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倒不是此人有何出奇出众之处,而是这个人此时此刻的神态表情,令他匪夷所思。 萧子荐,这个雷万钧的弟子兼姑爷,正站在檀九渊的身边,得意扬扬的指东点西。 他是雷氏的内jian!刹时间,一种被愚弄的感觉,逼进了金盾无敌的心灵,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深知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禁不住心中一阵绞痛,噗的喷出一大口鲜血,脑子复又混沌起来。 性情暴烈的雷大公子雷鹏,狂吼一声扑将上来,结果被白文彪三招两式击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老二雷益铁青着脸,怒视檀,阮诸人忿然道:“檀师叔,你们加害我们雷家,到底居心何在?” “噢,很简单,我这儿有一封信,是以你父亲的名义写的,说他固疾缠身,无法胜任本派的掌门。只要你把信送到你师祖那里,言语不出什么纰漏,就算大功告成,到时候你爹你大哥,你们全家就全都没事了,听懂了没有?你愿不愿意去啊?”檀九渊逼近雷益,双目死死盯着年轻汉子的脸。 “好吧,你可得说话算数。”雷益迟疑片刻,无可奈何的答道。 “那是当然,这儿的这么多人都可以作证,要是我檀九渊言而无信,就不得好死!这样总行了吧?好了,时不我待,你先去后面交代一下,明天一早就动身吧。子荐会和你一同上路的。” 雷益恨恨的瞪了一眼背叛家门,引狼入室的妹夫,神情沮丧的他,在檀氏众人的严密监视下出了大厅,走向后院。 大公子檀鑫则按照其父的指令,将雷万钧、雷鹏父子囚禁起来,雷氏的几十名门人,也被分散开来,受到了严格的监管。 檀九渊一屁股坐在霹雳叟方才坐的那把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那柄弯月尖刀,眼睑下垂,懒洋洋的问道:“子荐,怎么没看着你们家老三呢?” “啊,檀师叔,晨风他带着他老婆和两个孩子,回车家去了,是正月初八走的,这一忙活让我给忘了。师叔您看怎么办?” “啊,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去吧,这件事我会处理的。”见萧子荐退出大厅,檀九渊冲自己的大儿子道:“鑫儿,你和天峻带些个人赶到巢湖车家,埋伏在外面,等雷家老三出来,就抓住他,要是反抗,就杀了他。不过,最好不要惊动车家的人,以免节外生枝。懂了没有?” 檀鑫生得相貌堂堂,就是有点水蛇腰,闻言眼中闪烁着无比兴奋的光芒,连连点头,回头叫上面目俊朗的妹夫顾天峻,带领着十五名手下,骑上快马匆匆上路。 阮明高从外面进来问道:“檀爷,您派大公子和姑爷去抓雷家老三,他俩对付雷晨风倒是绰绰有余,可是倘若车家爷们搅和进来,就不好说了,依我看还是稳妥一些好……”说着话,将目光飘向了天目双尸。 袖里乾坤会意的点了点头,扭脸对白文龙道:“白兄,没法子,还得劳动你和尊夫人,受累往巢湖车家跑一趟,车家的人不插手就罢了,若是敢往里掺和,就一并除了。” 白文彪咧开嘴,呲出一排白牙,搓搓手道:“太好了,正手痒哩,老婆,走,开开荤去。”对天目双尸来说,杀人索命,实乃一大快事也!
沿着巢湖西岸的大道上,一驾毡篷独辕马车,正在向北疾驰,蹄声得得,鞭儿清脆,车轮在铺着一层薄薄雪花的路面上,印出两条望不到头的辙痕。 篷车的旁边,有一匹骏马随行,骑马之人,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青汉子,长瓜脸,双眉如剑,斜插入鬓,嘴唇上面,两撇挺秀的小胡子,身着银灰色的裘皮大氅,脚蹬鹿皮长靴。他便是霹雳阴阳叟的三儿子雷晨风。半个月前,陪妻子车凤回娘家,现在正在返回泗州的家。 “娘,娘,我要撒尿。”一个男孩的声音在车中大声叫嚷。“我也要。”又一个是女孩的声音,更加稚嫩,不过两三岁的模样。 “这两个孩子,刚才不是已经撒过了吗?这才多一会儿呀,怎么又有了,真是的。”年轻母亲的埋怨之中充满了怜爱。随即冲外面喊道:“晨风啊,叫赶车的再停一下吧,孩子们要解手。” 车夫自然已经听到了车内的对话,见雷晨风打手式,就收缰刹车。一个二十出头的俏丽少妇,跳下车来,连夹带抱,把一对儿女弄下了车,领着他们下了大路,到枯草丛中去解手。 马上的年轻汉子,神态悠闲的四面眺望,忽的剑眉一蹙,又侧耳听了听,冲茫然不觉的车把式飞快说道:“这位大叔,你先把车慢慢的往前赶,要是有人问,就说是刚送完人空车回泗州,一回儿我去追你,再加你三两银子,怎么样?” 车把式心想自己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可以多得不少车钱,便痛快的点头答应,挥鞭驱车前行。 “咦,晨风,你怎么让车走了?”数丈外,年轻母亲诧异的大声问道。 雷晨风边下马边低声对妻子道:“快带孩子们躲在草丛里别出来,别出声。”说着自己也牵着马下了路基,来到蒿草灌木的后面,用手轻轻按了按坐骑的头,那马便乖巧的伏下了身体。 没过多久,一阵爆豆般的马蹄声,顺着大道滚滚而来,足有二十来匹快马,旋风一般驰近。其中一个人振吼喊道:“大伙都听着,前面不远就到车家了,都精神着点儿,别让雷老三溜喽!” 年轻汉子吃惊非小,极低的声音冲妻子说道:“凤妹,你想法带孩子回你家,叫他们快点躲近湖里,我出去引开他们。”夫妻二人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灾祸临头,或许眼下便是生离死别。年轻汉子在妻子含泪的目光中拉起坐骑,飞身上马,踹镫纵马斜冲出去,同时右手标出三块石头。马队最后边的三骑、一人伏鞍避过,两人中石落马。 “雷晨风,他在那儿。”顾天峻大喝一声。 “快追,抓住他赏三百两!”檀鑫狂叫道,拨转马头,麾众狂追。 双方首尾相望,狂奔了将近半个时辰,檀家的马队已经给甩下了大半,只剩下檀鑫、顾天峻等六、七个人。众人的马匹都已累得咻咻气喘,通体是汗,速度也慢了许多,彼此相距仍是十几丈远。 疾驰之中,雷晨风在紧张地思索着:一定是家中出了事,否则檀大少绝对没有胆子单独对自己下毒手,真恨不得一步跨进家的门槛。 奔了一阵,忽的心头一紧,会不会家中的父兄已然遭到了不测,至少他们也该是双管齐下,以檀师叔的家底实力,自己就算是能赶回去,也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何不去请三师叔,只有他能镇住檀家的人。马匹驰上一个坡顶,一拨马头向西面的一片林子扎了进去。 檀鑫、顾天峻失去了目标,逡巡彷徨之际,天目双尸赶到,白文彪搔搔头皮:“那小子一定回车家了,要不就是去了天柱山鲍老头那儿,至于雷家那边,有檀爷在根本用不着咱们cao心,走,先上车家,再上天柱山。”众人听他的话在理,策马折回,这一耽搁,给雷晨风抢先了几里地的路程。 正午时分,雷三公子已到了桐城,坐骑实在跑不动了,又舍不得弃掉,便花钱空租了一间客房,将坐骑寄放在那里,花银子又买了匹不错的乌锥马,日头偏西时,他业已飞驰在了通往天柱山的路上。而此时,在车家扑空的天目双尸、檀、顾诸人,也风风火火地驰进了桐城县。 “白前辈,咱们这一口气跑了快两百里地,也真够受的,还是在这歇歇脚吧。”疲惫不堪的檀大少爷发着牢sao。 “不行,那小子去天柱山了,得赶在他见到鲍老头前逮到他,省得麻烦。”白文彪着实不愿意再与吸海重虹打交道,十数年前,他曾在鲍老爷子手下吃过大苦头。 檀大少有些不悦,想争辩几句,被其妹夫顾天峻劝住,马队穿城而过,直奔天柱山追来。 天柱山就在眼前,新买的马又垮了下去,雷晨风开始徒步登山。半个多时辰过去了,他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如牛,皮帽、大氅早已经不知甩到了何处,头上仍是热气蒸腾,额头鬓角也是热汗涔涔。目的地终于到了,年轻汉子一头撞进了浮云轩,口中大声呼喊:“鲍师叔、鲍师叔” 正在厅堂收拾屋子的少女雷月阳,闻声飞快的奔了出来,一下愣在那里,好半天才认出衣衫不整,尘土满面的雷晨风,惊疑问道:“三叔,你……这是怎么啦?” “月阳……你鲍爷爷呢?”雷晨风见是二哥的女儿,顾不上回答少女的提问,急切的反问道。 少女使劲的摇摇头:“鲍爷爷他出去串门了,不在家,三叔你找他有什么要紧的事吗?”雷月阳此时业已体味出情况有些不妙,边说边拉着失魂落魄的雷晨风往后院跑。 “完了,全完了,这下雷家算是没救了。”雷三公子垂头丧气的嘟囔着,任由侄女拉着朝里面走去。 “竹jiejie,竹jiejie,你快点出来呀,我家出事啦!” 听到少女惶恐的呼喊,綦毋竹丢下手中的活计,抓起宿铁刀抢出了屋子:“月阳,出了什么事?这个人是谁呀?” 雷晨风扫了一眼神刀玄女,绝望的问道:“怎么,这里就只有你们两个吗?”见侄女认真的点着头,脸上顿时涌现出绝决神情,果断的说道:“月阳,你快和这位jiejie离开这里,我去挡住他们!” “三叔,到底出了什么事啊?是有人在追杀你吗?”少女没有动,而是抓住了年轻汉子的衣襟,激动的大声追问。 “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现在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檀大少和他妹夫顾天峻,领着一伙人,想要我的命。”雷三公子愤然说道。 “什么?是檀家的人在追杀你?”少女一时惊呆了,心里想着自己与檀纯、顾枫朝夕相处,情同手足,雷、檀两家几十年交往不断,怎么会没由来的发生冲突呢?随即大声道:“不会的,不会的,三叔,一定是你看错了,就算是也肯定有什么误会,让我去跟他们说!” 綦毋竹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急忙伸手拽住要往外闯的雷月阳道:“月阳,不可莽撞,事情总会弄清楚的。雷公子,先进屋歇歇吧,让我们核计核计,有没有什么好的应对办法。” 雷晨风想了想,点了点头,随神刀玄女进了屋子,抓起茶壶晃了晃,然后将壶嘴塞进口中,一口气灌进去半壶已经快凉了的茶水,缓过一口气道:“吃的东西,有没有?” 神刀玄女连忙拿出几块糕点递了过去,同时向院外面瞅了瞅,发现已经有人影在附近闪现。之所以没发动攻击,想必是这些人忌惮鲍前辈的威名,要是他老人家和岑大哥不去左革五营坐客该有多好哇! “有没有上手的兵刃?最好是重一点的。”急切间,也顾不得客套,雷晨风吞下最后一口糕点,直着嗓子喊道。可是找了半天,只有雷武阳用的金龙刀,尽管不太称手,也只好将就用了。他三言两语道出来此的原由,最后说道:“綦毋姑娘,我侄女月阳就交给你了,我从前门冲出去,往潜山上杀,兴许能迎着鲍师叔、岑大哥他们,你俩想法子从后边走,不用管我。”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檀大少的喊声:“雷老三,快点乖乖给我出来,要不然我可要放火啦,那样的话,你们可就一个也别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