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梦之二】之子之远 俾我独兮
很久之后,婉鸢依旧记得羌树离开的那个隆冬。 羌树穿着褐色布棉袍,站在阴霾的天空下,一身普通人家的简陋布棉袍却掩不住他一身豪情壮志和血气方刚,毛毡帽子下露出好看的水蓝色眸子和坚毅英挺的五官,他将一件白狐裘坎肩送到婉鸢手里,“这是今年送你的生日寿礼。” 婉鸢喉头哽咽得难受,仿佛整个人都不存在这片晦涩逼仄的天空下,颤声问他,“一定要走吗?如今隆冬时节,风雪载道,要走也要缓一缓。” 他一走,这个世间唯一支撑着她的支柱也没有了。 羌树摇摇头,“原本立夏时节就该走了,可是为了等今年你十七的寿辰,才耗到今天。” 婉鸢垂首,任眼泪一滴滴掉在地上。 “我是羌国的子民,终究是要回去的,等我回去干出一番大业,我就回来报答先生和师娘,婉鸢……”羌树忽然唤她。 婉鸢含着泪看他。 “你会等我吗?”羌树终于把酝酿许久的话问出口。 婉鸢依旧静静看着他,羌树从怀里掏出一个木雕小人,和之前送给婉鸢的一模一样,而这个是个梳着男子高髻,着男裳的男子木偶,“我们羌国的男儿在有了心仪的女子时,会亲手雕刻一对木偶,刻上双方的名字,将木偶比作人,然后送与女子,表达爱慕之情……之前只送给你一只,今日终于有勇气送给你另一只……如果女子收下,那么表示她愿意接受男子,愿同这对木偶一样,结成连理,相伴相随……” 离别在即,婉鸢心乱如麻,接过木偶,声音细细的,“我等你。” 羌树转身离去,婉鸢唤住他,“羌树,你一定要记得,还有一个淳于婉鸢在这里等着你……” 羌树水蓝色的眸子注视着她,恳切地点头应诺,诺言于大丈夫,从来是生死盟誓。 苍茫广袤的天地间,灰蒙蒙一片,羌树的身影越行越远,婉鸢终于泣不成声,大声对着那一束颀长挺拔的身影喊道:“你一定要回来!” 最后羌树的影子在天地间缩成一个小点,终于消失在天际。 羌树离开后的第三年,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温子辰学有所成,也离开了锦竹书院,随他在朝做官的爹爹一齐辅佐皇上。 第二件,是年舜为自己的儿子年武之向淳于家讨妻,意迎娶寻安第一才女淳于婉仪做他年家的儿媳。 这年舜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茶楼背后中伤淳于渊以及他的一双女儿的那个武将年大人,他得知淳于婉仪夺了寻安第一才女的名头后,一度想与淳于家结亲,他家是武将世家,若娶得一位能舞文弄墨的第一才女,那便是千古流芳的佳话。 年舜因此特地亲自到锦竹书院拜访淳于渊,执意说成这门亲事,他面上虽客气谦和,但言语中处处威逼胁迫,他一个手握兵权的武将在朝廷之上说话的分量可比淳于渊重多了,得罪了他,都难有好日子过。 言外之意就是,这淳于婉仪,他为他儿子讨定了,他淳于渊肯也得肯,不肯,那就等着灾难临头吧。 谁不知年舜的儿子年武之相貌平庸,天资愚钝,年舜想让年家出一个文臣,可无奈这年武之和他爹一样,对笔墨诗词一概不通,无论请了多少先生教识,但连最起码的考核都名落孙山,也罢,那就承袭年家武官的传统,安分做一名武将,可这年武之空有匹夫之勇,落了一身纨扈子弟的毛病,武艺却不精一门,还是借了他爹的权势,才谋了一个官。 年舜前脚刚走,淳于渊这一厢跌坐在大堂的客倚上,眉头紧蹙成几道深深的沟壑,一只手勉力扶着额头。 杳娘从里间掀开垂下的珠帘,看到淳于渊整个人仿佛一瞬间便老了十岁。 她又何尝不担心自己的宝贝女儿,走过淳于渊身旁道:“老爷,这该如何是好?早些年说要给婉仪觅一个配得上她的夫婿,现在好了,不见子都,乃见况且,难道真的要婉仪委身下嫁给那扶不起的阿斗吗?”
淳于渊扶额叹息,杳娘继续道:“且不说那年武之为人如何,老爷你在朝为官多年,与那年舜素来不和,如今若将婉仪嫁到他们家去,还不知那年舜会如何凌虐我们的女儿。” “都是第一才女惹出的祸端!”淳于渊忽然斥责,“当年我早就说过,适可而止就好了,又何必争魁首,树大招风,锋芒过盛不是什么好事,你却不听!妇人之见,妇人之见!”淳于渊连连苦叹。 杳娘被说得心虚,“全是妾身的错,可妾身爱女儿的心和老爷的一样啊!如今……如今那年舜拿权势压老爷,他一个不悦,我们锦竹书院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任他牛鬼蛇神如何作怪,这门亲事我不同意!总之,我淳于渊是断不会拿女儿的终身幸福换自己身家安稳。”淳于渊一腔愤慨。 杳娘是知道淳于渊刚烈耿直的性子的,执拗起来,谁也劝不动,偷偷揩掉眼泪,转身便进了里间去。 次日清晨,杳娘遣侍女来唤婉鸢,婉鸢心下不安,却也只得跟着侍女出去了。 婉仪看到是娘亲要将jiejie叫到房中,便跟上去,却被另一名侍女拦住,婉仪问:“娘亲找jiejie什么事?” 侍女摇摇头,“回二小姐,奴婢不知。” 婉仪说着就要出门去,“我也要去!” 侍女却眼疾手快将婉仪拦在房门口,“夫人吩咐了,让二小姐好好呆在房间里,没有她的允许不能出去。”说着退出门,在门外用锁将房门锁了起来。 婉仪急急拍门,嚷道:“你们凭什么把我锁在屋子里!我要出去!” 闹腾了一阵,却没一个人理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