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紫金竹
梁媗呆呆的看着窗外漫天忽闪忽灭的星子,心下却乱七八糟的在想着许多事情,只是它们都太乱了,所以不管她怎么想都没有一个头绪。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却从屋外缓缓的响了起来,梁媗没有回头就出声问道:“念湘,南兰溪畔里熄灯了吗?今晚父亲还是在那里宿下的?” “是,刚刚南兰溪畔里已经熄灯了,老爷今晚还是宿在了南兰溪畔里,只是老爷今夜依然是在书房里睡下的。”来者正是念湘,她低声对梁媗禀报着。 “那春凝居和月秀坞那边呢,今晚小韩姨娘有没有派人去南兰溪畔找父亲?” “月秀坞那儿倒没什么异状,但春凝居外满是婆子在监看着,不好靠近,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小韩姨娘那儿,她是派了她的大丫鬟去南兰溪畔找老爷了的,据说夫人也没拦着,直接就让荣木去处理了,老爷最后也还是接见了她,但终归还是没有去月秀坞。” 最后一句话,念湘明显是想安慰梁媗,可殊不知梁媗听了却只感到好笑。 这次虽不知道父亲到底是怎么了,居然会把韩氏给禁足在了春凝居,可父亲在这种时候还会接见小韩氏的人,不就是在给府里表态,他虽然禁了韩氏的足,但对小韩氏,可还是在他得护翼之下的,千万不能趁机慢待了她。 这样的维护,去不去月秀坞又有什么差别? 父亲对于小韩氏,真的很是宠爱啊。 梁媗微微地扯了扯嘴角,但旁边的念湘却知道那不是笑,而是嘲讽。 一时之间,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梁媗不说话,念湘不敢说话,安静就这样一直缓缓的流淌在了房内,一直等到东边的远方天空上,慢慢地露出了一丝鱼肚白之后,就代表了新的一天到来了。 …… …… “大姐,我要见娘亲,我要见娘亲!” 裁素院里,一阵清脆的哭闹之声已经持续了很久,把整个院落都已经充斥得完完整整,可现在看来,它却连丝毫要停止的意思都没有。 但梁婳那本已是消瘦得都要凹陷进去的脸上,此时在这种极难听刺耳的哭闹声中,却始终面无表情。她也不去哄那个抓着她的衣袂哭闹耍赖的孩子,只是把目光远远的投向了院中,不知到底在看什么。 “大姐,大姐。” 梁婳实在是太过冷静了,冷静得就连梁茂把嗓子都哭哑了,她都没有什么反应,可梁茂却再受不了他的大姐这样了,于是梁茂小脸上挂着一串串的泪珠,扯着梁婳的衣袖就说道:“大姐,你带我去见娘亲。” “见不到的。”梁婳终于开口了,不过那语气实在是太过平静了。 “为什么?”梁茂不相信的看着梁婳。 “因为这是父亲的意思。” “那大姐你就去让小韩姨娘求父亲啊,只要她一开口,父亲肯定就会同意了。”梁茂抓住梁婳的休息又扯了扯,好似想让梁婳照他的话做一般。而就连这样一个幼童都知道在对待梁思玄时,只要搬出小韩氏来就可以无往不利的事实,那梁思玄到底得多宠小韩氏呢? 梁茂信心满满的扯着梁婳的衣袖,但她却仍然一动不动的坐着,扭头看着院中那扶疏的花草树木被秋风吹得东摇西摆,好像下一刻就会被这无情的大风带走了一般。 “找小韩姨娘也是没有用的,昨晚小韩姨娘就已经派人去找过父亲了,但今天娘亲还是被禁足在了春凝居里。去找小韩姨娘是没用的。” “那、那就——”梁茂还不甘心,他想见他的娘亲啊,可被梁婳这么一说之后,他一时之间却找不到什么来反驳。使劲的憋了许久,在梁茂的脸都已经憋得通红之后,他终于又想到了一个说法。 只是还不等梁茂把它说出来呢,梁婳就忽然开口道:“你怎么不去找大哥,大哥在你心里,不是一直都是最厉害的吗?” 梁茂两眼忽地就是一红,“我去找过大哥了,可从昨天大哥在悬秋阁外跪了一天,还是没能见到父亲之后,大哥现在都还昏睡着呢。” 梁羡也是个娇生惯养的人,在经过昨天跪了一整日之后,他早就支撑不住的倒下了,现在都还没醒也是在意料之中,可梁婳的神情却在此时突地微微一变。 昨天梁羡的举动,梁婳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自己娘亲对于梁羡那极为过分的偏爱,她是丝毫不会怀疑的。但梁羡嘛,梁婳却就要冷笑了,对于她的这个长兄,梁婳真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自他们小时候开始一直到如今,对于他自私自利到了极点的阴狠刻薄的性格来说,若为他们娘亲求情会对他有不利的地方,那他就有绝大的可能性会视而不见。 而只看现下的情况来言,在父亲明显表明了态度之后,梁羡还这样去悬秋阁外长跪不起的行为,只会惹得父亲不快罢了。 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梁婳对于梁羡这次的行为是有些意外和疑惑的,但这些也不过是在湖面上投下了一颗小石子一般的荡起了微微涟漪,根本就不可能会让梁婳驻足。 她现在唯一在想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娘亲为什么会突然被父亲这样的严惩?有什么事会使得在父亲心中地位不低的娘亲,一夜之间就毫无征兆的被监禁了起来? 这在梁婳以往的认知里,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要知道娘亲不仅是父亲自嫡母之后纳进门的第一房姬妾,而且娘亲还因了在梁家为子嗣最担忧的时候,进门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就诞下了一个男丁,也就是梁家的庶长子梁羡。 这对于几乎已是一脉单传的梁家来说,是多可贵的事情,那简直就不用多言了。 更何况其后韩氏还接连为梁思玄诞下了庶长女梁婳,以及三子梁茂。这样大的功劳,自然而然得也就使得韩氏在梁思玄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了。 可梁婳却知道她娘亲在父亲心中特殊的另一个最重要、也是最讽刺的原因却是,她娘亲为梁思玄献上了她的族妹,小韩氏。 小韩氏的容貌虽比不上沈氏,但比之韩氏却还是要更美些许的,尤其她今年不过花信年华,正是最为年轻貌美的时候,兼之琴棋书画与舞艺又是极好,这对于梁思玄这种文士来说,无疑是最切中了他才子佳人、红颜知己的喜好。 也因了这样,尽管小韩氏在进梁家门之前,是早已与一寒门子弟成过亲的人,但也丝毫不影响梁思玄对她的极度宠爱。 而在民风开放的西殷来说,这也算不得什么,所以韩氏还是凭着为梁思玄献上了族妹小韩氏的这一桩“大功劳”,使得就算小韩氏在梁思玄心中的地位日益增加,几乎都形成了专房之宠时,她韩氏在府里的位置却仍然极高,并没有任何下降的趋势。 这一切的一切,梁婳真是知道的再清楚不过了。 只是也因此,梁婳是从来也没想过,有一天,父亲会这样严厉的惩罚娘亲的,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梁婳想着最近发生的所有事,而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梁雍病倒之事,可那不是意外吗?又怎么可能会和娘亲扯上关系呢?难不成梁雍之所以会染上那样的奇病,都是因了娘亲? 梁婳越想,脸色就越是不好,难看的都有些阴沉了下来,吓得旁边的梁茂也不敢再闹了。而与此同时的紫川院中,却完全就是另一番景象。 紫川院 紫川、紫川,起初在这座院落建成落地,为它起名的时候,乃是因了这里遍植紫金竹,远远的看来,就像是一条紫金竹所汇成的河流一般,苍郁葱翠得十分美丽,所以才得了紫川院之名。 虽说后来因了天气、气候和土壤等多方面原因,使得这紫川院里的紫金竹全都没成活,相继枯萎,但这名字却是没再改了的,而当初梁姷在选了这里作为她的闺阁之后,本是打算再重栽起那片紫金竹林,以不负这“紫川院”之名的。 但紫金竹不仅在竹中是属于珍稀和难以成活的品种,就算是在各种名花中也不遑多让,都是得先让它们熬过了前几年之后,这紫金竹才会坚韧不拔的在这片土地之上繁衍生息。 只要熬过了那一段的娇贵时期,后面紫金竹的韧行之强,就根本不用再担心的了。 可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的紫川院主人梁姷,他们都没有能熬过前几年。 而就算是梁媗两世的记忆之中,好像也只有少少的几人成功的让这紫金竹生存了下来,除了那几位远在天边的名手之外,离梁媗最近的当就属她的娘亲了。 如今在南兰溪畔的后庭之中,可就是还有那一片不小的紫金竹林,梁媗也还记得,当年娘亲为了盘活它们,那可真是难得的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啊。 但如果就算是她娘亲要让这紫金竹成活都这么困难,就更不用提梁姷那种门外汉了,她不仅盘不活紫金竹林,自然她也不敢对娘亲提要求,说什么让娘亲割爱,让那些紫竹林去她的紫川院之类得话。 所以,就算到了现下,梁姷的紫川院里还是没有一株紫金竹,这紫川院也只有继续名不副实下去了。 “春凝居真的被监看起来了?” 紫川院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只有坐在了一颗缀满金黄色花朵的桂花树下的梁姷,和侍立在了她身旁的大丫鬟银安两人。现下梁姷就是语气极为轻松的在询问着银安。 “回小姐,的确是这样,刚刚我派人过去看了一下,春凝居确实是被监看起来了。”银安赶忙回答道。 “哦?” 梁姷嘴角的笑容愈发灿烂了起来,她兴致极好的捻起了几片金黄色的花瓣,细细地嗅着它散发出来的浓郁花香,笑道:“有问出来韩姨娘是怎么得罪了父亲没有?” “还没有,这事就连悬秋阁里也没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在春凝居监看的那几个婆子十分凶悍,是不准任何无关人员靠近的,她们除了老爷和夫人外,谁的面子都不给,我们也就什么都没打听到。” “那就算了。” 本来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的银安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还没等她有时间像梁姷求证时,梁姷就又笑笑的说道:“韩姨娘怎么得罪的父亲就不用再查了,倒是裁素院和碧漱院那边得好好盯着,知道了吗?” “是,奴婢知道了,小姐请放心。”银安连忙保证道。 “嗯。”梁姷笑着点了点头,心情看起来真的是十分得好啊,银安偷偷的瞥了一眼梁姷,在看见她的嘴角又不自觉的再次往上扬了几分后,银安实在是不解极了。就算韩姨娘被老爷禁足在了春凝居会对梁姷有些好处,但这好处也不至于让她高兴成这样啊。 银安心下十分的疑惑,但面上却不表露丝毫,这些长年累月的跟在了姑娘们身边的大丫鬟,一个个全也成了人精,就算不是七窍玲珑心,那比常人多那么一两个心窍却也是有的。 因此银安现在并没什么异样,而就算银安此时没有忍住,那梁姷也不会发现她得不对劲的,因为梁姷自己此时可是早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韩氏被梁思玄禁足,梁府中那与沈氏分庭抗礼的假象随之自然也就会被打破,而且梁姷现在最希望的就是小韩氏会因了韩氏的连累,一同被梁思玄不喜。若是那样的话,那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时机到来了。 梁姷心底想着这两年以来,就算她再怎么被梁思玄偏宠,但往往小韩氏的一句话,就可以轻轻松松的把她布置许久的谋划给全盘推翻,这样一次两次的打击,实在是早已屡见不鲜了。 为此梁姷也不是没和小韩氏对弈过,但最后的结果都显示了,小韩氏的枕头风,几乎永远都比她这个“最被疼爱”的女儿的话有用不知多少倍。 而如今小韩氏终于有机会能离开那个始终遏住了自己的位置,这让梁姷怎么可能不欣喜若狂?
只是梁姷此时是还不知道梁思玄早已去过月秀坞安慰过小韩氏的了,不然,想必她现下就不会如此高兴了。 …… …… “娘亲,父亲到底为什么会把韩姨娘禁足在了春凝居啊?” 在那天与沈氏公告般的宣布了韩氏“身体不适”,接下来的日子都需要在春凝居好好静养,其余人不得擅自前去叨扰以后,梁思玄就又回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状态,长时间都是待在了兰台,几乎都是不回府的。 而在梁思玄一走之后,梁媗就迫不及待的在次日,又是第一个到达了南兰溪畔之后,就对沈氏问起了此事。 “小孩子少管闲事。”沈氏看也没看她的就说道。 “娘亲。”梁媗直接就蹭到了沈氏的身边,挨着她就娇缠道,惹得沈氏冷淡的眼光就扫了过来,但梁媗根本就不怕,她学着梁雍的样子在沈氏身边蹭啊蹭,直蹭到了沈氏终于开口。 “我给了你父亲一份韩家商号最近两年和孙家生意上的来往账册。” 所以呢?这就完了? 梁媗看着沈氏又闭口不言了的态势,愣了一愣就想再去扯沈氏的袖子,不过被沈氏一瞪,梁媗就又乖乖的缩回了手,去了西厢房叫梁雍起来。 只是梁媗虽没敢再缠着沈氏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但梁媗在其后一整个早上的时间都愣愣的,就连梁雍唤她,也是得两三声之后她才会有反应。 后来一直待到最后回了小云曛之后,这个困扰了梁媗一整天的问题才终于被她抓到了些眉目。 自己也真够笨的了! 梁媗梳洗完后,躺在了被衾里苦笑,娘亲说的都这样清楚了,可她居然在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后才想通。但其实这真的很简单,虽说韩家商号替申英喆下了巨大聘礼的事,现在是抓不到什么直接的证据了,可若申mama真的与韩氏有勾结,那申mama与韩家商号之间就不会是清白的,韩氏肯定是用了极其长的时间和十分庞大的银数才能打动申mama来做这个叛徒。 而韩氏行贿申mama的管道,就是孙家。 在沈氏给梁思玄的那本账册之上的银两数目,根本就不是韩家商号和孙家表面上得那些生意可以匹极的。其中,沈氏甚至还把两家在建安城中几家银号往来的银钱票根都夹杂在了账册之中,上面十分清楚的记录了,韩家商号像孙家汇去的银两数目。 并且沈氏选的这几家银号钱庄,幕后真实的老板都还是皇亲国戚。 而这么一来,别说是梁思玄了,只要是任何一个没瞎了眼的人都能看出来,早在很多年以前,韩氏就已经看重了用申英喆这条路来打动申mama,不只是庞大到惊人的财富,更重要的却是用申英喆的未来去打动申mama。 在沈氏绝对不会为了申mama而退让的原则和底线,去诱惑申mama,只要她同意了做那个内应,她就可以许申英喆一个光宗耀祖的灿烂未来。 申mama,就是这样答应了韩氏的吧。 梁媗闭着眼,都还可以立刻就想起那个对于自己,曾是代表了那样温暖的笑容,但现在却已经陌生而冰冷了。 …… …… 深秋的早晨,气候已经有些寒冷了,但此时的小云曛里却是热火朝天。 “小姐,四爷是今天搬回阙秦院吗?” “嗯。”梁媗正在忙着更衣呢,对于青茼的问题也只是点了点头就算回答了。她今天起的有点晚,因此现在正是急急忙忙的时候,小云曛里也因了梁媗的急促而一起忙碌了起来,平日里要差不多半个个时辰才能准备好的,今天快了将近一倍的时间。 但最后梁媗还是没来得及和平日一般的吃些糕点就直接饿着肚子去了南兰溪畔。 “娘亲,我饿了。” 而此时的南兰溪畔中,今天早早就被叫醒的梁雍正抱着沈氏的手稚声说着,大眼睛还直盯盯的就看着一旁桌子上的那几碟糕点,目光移也不移。 “雍儿乖,再等一会儿。”沈氏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让他稍微再等一下。梁雍眨了眨眼睛,刚想问等什么的时候,外面就响起了请安声,梁媗来了。梁雍小嘴一弯就跑了出去,看得沈氏摇头失笑。 “jiejie。”外面,梁雍已经跑到了梁媗的面前抱住她,小小的身子如今已经好太多,又开始活蹦乱跳的了。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梁媗牵着梁雍走回房去,一面走还一面对梁雍问道。 “是娘亲说今天我得回阙秦院了,所以要早点起来准备。”说起这事,梁雍就有些兴致不高了起来,耷拉着脑袋,显得十分的有气无力,他根本就不想回阙秦院的,但梁老爷子和梁思玄都开口了,所以梁雍也不敢说不。 不然其实沈氏也是不怎么愿意这么早就让梁雍回阙秦院的。 实在是这次的“意外”让沈氏太过触目惊心了,不管怎样她都是不放心的,可碍于梁老爷子开口,而且陈老也说了梁雍已经没事,恢复的很好,之后只要注意保养就行,所以沈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而此时梁媗看着梁雍那已经渐渐又胖了起来的小脸上不情愿的神情,却笑了出来,“雍儿,阙秦院离南兰溪畔又不远,来回一趟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嗯。”梁雍还是只闷闷的应了一声,就没说话了。 梁媗见状也不担心,在一进屋给沈氏请安过后,就对她娘亲说道:“娘亲,我今天起得晚了,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来得及吃,现在肚子已经有些饿了。娘亲,可以先让厨房里送些糕点和粥过来吗?” 梁媗的话都还没说完呢,梁雍原本垂着的小脑袋就马上抬了起来,一脸惊喜的看向梁媗,然后再期盼的看着沈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