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舌战
台下众人一见夜千重登上高台,便有许多人发出了极不友善的嘘声。 一直在台下为表兄、表妹喝彩的谢天华跳着脚狂嘘不已。 有一种人常常视弱小者为死敌,不过为了变现出自己虚假的强大,喂养自己少的的可怜的自尊。比如这位夜家表少爷谢天华。弱小者需要做的是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然后往死里去欺负他。 夜千重恍若未觉,昂首走到了高台的正中。 他虽然是一副面黄肌瘦、衣着寒酸的样子,却将腰板挺得笔直,清瘦的面庞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在离高台不远的檐廊之下,立着一个青色长袍、剑眉朗目的中年男子。男子正透过微微压低的帽檐朝高台上张望。 台上夜千重的一举一动均落入了他的视线,他的眼中渐渐弥漫起了一层欣喜的、哀伤的、怅然若失的雾气。 一名巡查的夜家家丁瞧出此人的一样,断定他并非夜府中人,便趾高气扬的冲了过来,气咻咻地叱道:“嗨嗨,你是哪个单位的?混到夜府中想干什么?” 突然,从中年男子的身后冲出来六个华服精悍的男子来。六个人便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将那名家丁生生挡了回去 可是此地毕竟是财大势大的夜家府邸,这六人虽然看上去气势迫人,可是家丁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他指了指面前雄赳赳的六个人,便要张口呼号。 六人中居中的一个略显肥胖的一个人,突然一探身,抓住了家丁的肩膀,而后往自己身前轻轻一带,他的颈项便落在了自己的手中。只见他将身子前倾,在家丁的耳边低语道:“神机卫办事,你最好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否则我现在就可以以妨害司法的名义收了你!” 俗话说宰相家的小狗都要比别人多些见识。那家丁毕竟在夜家呆了许多年,自然清楚所谓神机卫是何方神圣,更加清楚神机卫顺昌逆王的铁血手段,早已骇得噤若寒蝉。 几乎全场之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座高台上,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台下的异样。 夜萧风照例对登上高台的陌生面孔表现出了强烈的不屑与厌恶。 待夜涤小心翼翼地在他耳边耳语完毕,他端起茶盅抿了一小口茶水,并不下咽,而是在嘴里反复的冲刷,发出刺耳的声音。 多了好大一会儿,才拿眼角扫了扫垂手而立的夜千重,缓缓说道:“他老十三做了大半辈子的鳏夫,没想到儿子都生得这般大了!” 这话充满了讥讽之意,惹得台下人哈哈大笑。 夜千重面上红了红,淡淡说道:“父亲养我爱我,这份情义自当涌泉相待。这份恩义又岂会因血脉的不同而减少分毫!”其言凿凿,情深意切。座中的康芒不由得投来赞许的目光。 他本就与夜千重有些渊源,如今对他的好感不免又添了几分。 夜萧风却不买账,冷笑道:“我这是替朝廷选材,不是选歌姬戏子演戏,说些言不由衷的酸言酸语又有何用?” 夜千重见他不断地恶言相向,知道他定是不愿自己在这台上善终的了,当下便将胸臆中的气息一横,朗声说道:“阁下既然是在为朝廷遴才,那在下更加应该有恃无恐地登上这高台了!” 夜千重此言一出,台下不免一片哗然。 须知那夜萧风毕竟是他的祖辈之人,夜千重左一句“阁下”,有一句“在下”无疑是在同他、同强大的夜家撇清关系。 康芒见他如此决绝,担心他吃亏,便故意为他回旋,捻须笑道:“少年人毕竟是经验太浅了一些,在长辈面前居然忘记了言高语低……” 夜千重知道他的意图,便恭敬地向他深鞠了一躬,依然回身挺立,目光炯炯地望着夜萧风。 夜萧风依旧冷笑道:“无知小儿,在这夜府之中,我说谁是良才谁就是良才,我道你是粪土,你便是粪土!”言语中杀气腾腾,令人不寒而栗。 继而,他顿了顿静静地望着夜千重,悠悠问道:“你是自己怎么来的就怎么走下去呢,还是像前面那些人一般,让人扔你下去?” 台下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望着安静的立在台上的夜千重,微风乍起,他的破旧的袍子裹紧了他瘦小的身体,使得他显得更加瘦弱。 申不害紧张得攥紧了拳头,也许,下一刻夜千重便会卑微地跌落于尘埃。 夜千重却笑了,露出了一排洁白如玉的牙齿,青春、质朴、坦坦荡荡。 他轻移脚步,微微探身行礼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既然是为君王社稷选材,是良才或粪土,自有朝廷君王的标准,阁下这般武断蛮强难道不害怕背上辱没君王的罪名吗?” 夜萧风闻言面色一沉,沉吟了片刻道:“我夜家功勋累累,自然深得朝廷与君王的信赖,我夜家推荐的人才在皇帝面前自然便是人才!” 夜千重冷笑:“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徇私,任人唯亲,无端羞辱有才有德之人便是阁下的标准吗?阁下眼中的中人才便只有阁下的亲孙子、亲儿子、亲侄子是吗?这也是当今朝廷、当今皇帝给阁下的权利是吗?” 夜萧风气得脸色惨白,花白胡须在空中抖动不已。他颤抖着一根手指,点着夜千重道:“小子,我堂堂夜家,堂堂夜家之主岂容你这般辱没,你觉得你今日还走得出夜家的大门吗?” 夜千重见他说出这种话,心中暗惊,面上却兀自沉静,嗤笑道:“无耻至极,身为人臣,你妄议君王,以君王之名妄行无忌,是为不忠!身为一家之主,你非但不能对贫弱者加以庇护,反倒因一己之私加以戕害打压,是为不义!不忠不义,你有何颜面在此以功臣之后,夜家之主自居,夜家的列祖列宗恐怕早已因你蒙羞咆哮了!”
这一番话只说得那夜萧风浑身打战,虽然坐在太师椅上也已经摇摇欲坠,双目圆睁,一抹殷红的鲜血竟从嘴角流了出来。 坐在他身侧的夜檀一掌拍在了身边的案几,那张金丝楠木的案几顿时化作了齑粉。 夜千重却恍若未闻,望了望怒发冲冠的夜檀,平静地说道:“我知道我今日随时都会被夜家的健仆扔下台去,随时随地会在你的掌下一命呜呼、随时随地会被宣布为德行不彰扫地出门,因为一个平凡如我的人竟然不知太高地厚,为当今朝廷当今天子鸣不平……” 夜千重话音甫落,怒气冲冲的夜檀居然缓缓的坐了回去。 夜千重看在眼中,轻叹一声道:“各位处理在下之后,要警惕天下人的悠悠众口,一旦今日之事传扬出去,于夜家不啻于免顶之灾!” 说话间他的目光居然停在了学政马化龙的脸上。 马化龙被他说得心慌,立刻拍着案几吼道:“黄口小儿,胡言乱语!” 不料被激怒的夜萧风却突然立了起来,虎吼道:“拿了,全都给我拿了,夜家替朝廷杀了成千上万的人,再多几个自然也不为过!” 他话音刚落,四下里立刻便有数十个府兵将高台围在了中间。 康芒见状,面色一凛,望着夜萧风与夜檀质问道:“这可是夜家的行事之道?”言语中充满了震惊于讶异。天下闻名的夜家居然如绿林草莽般行事,传扬出去定会令天下大哗。 马化龙更加吃惊,又是抱拳又是作揖,结结巴巴问道:“我与夜家一向亲近,早已将夜家看做自家亲人一般……” 夜萧风却不买账,挥挥手道:“拿了拿了,统统给我拿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在场之人无不绷紧的神经,偌大的荣禧堂轻鸿落地都可闻声。 这时,一直立在檐廊暗影里的中年男子回首在身后一名锦衣男子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人躬身一礼,一哈腰人,已经腾空而起,踩着台下众人的头顶,如风中摆柳一般,轻飘飘地立在了台上。 不待夜檀等人发问,那人举起了一块晶莹圆润的玉牌,朗声问道:“夜檀,有人让我问你一句话:是不是我在这里,你也会私设刑堂,一杀了之?” 夜檀闻听,神色一凛,随即面色大变,连滚带爬地下了高台,普通一声,伏跪在地上。 台上台下众人见一向威仪自重的夜檀这等表现,知道非同小可,一时间阖府上下跪倒一片。 唯有夜千重立在台中,不明所以。抬首间,他看到一个身材颀长的背影在一群紫衣人的簇拥中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