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苦身世
“娘?”梓然尽量克制着心中的不适应,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虽然才刚刚认识这位“娘亲”,但梓然却见不得这弱女子难过。 “我是不是要被送去王夫人家?娘亲莫担心,我去了会好好生活的。”毕竟不是真的“然然”,对于梓然来说,前路一概无法预测。守着这位美娘亲度苦日也好,或是进那高门大宅做下人也好,都是新的人生,她都要慎重地面对。 而且,她内心早已坚如磐石,上一世她什么没有经历过?这一世无论将面对怎样的人生,她心中都无多少惧意。 “真是好孩子”,娘亲轻抚着梓然的额头。“只是你哪知道恶门深宅中的苦啊。娘亲说什么也不能把你送到那苦海里去。”娘亲拭了拭眼角,“说来还是娘亲连累了你,害的你小小年纪便逢此噩运。” 似乎是不愿意再多说什么,娘亲收拾了床头的几件衣服。“然然躺着,娘去洗衣服去。”梓然瞧着她略显悲伤的背影,虽然并没有真的将其当做母亲,但心里竟有些酸楚。 她自己都为这种情绪吓了一跳,难道借用了别人的身子,连心性都受影响了?前一世,她何曾有过这种感觉? 此外,梓然也有些困惑,瞧着这“娘亲”的一言一行,以及她手下的绣活,似乎与这寒门破户都格格不入,相反倒有些大家小姐的做派。 “还有,这小然然的爹上哪儿去了呢?” 梓然原本自小无父无母,对父母亲情并不熟悉。如今,得了这美妇人的关照,却不愿欠其人情,想着总该还了她的情意才算心安。只是无奈如今毫无气力的小胳膊小腿,还有一身的伤,着实无从下手。 正胡思乱想着,又是一阵敲门声从院落中传来。 …… “然然,王婶来了,快谢谢王婶,多亏她那日救了你的命呢。”“娘亲”说着话,扶了一位中年妇人走了进来。那王婶方脸白额,身上的蓝裙子上还四处缀着补丁,看样子也是穷苦之人。只是瞧她的体态相当结实,两眼也炯炯有神。在梓然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市井妇人。 “别谢我,唉,谁让咱这穷人请不起大夫呢。没想到我年轻时跟人学的那点三脚猫的治跌打损伤的功夫,还真把这孩子从鬼门关抢了回来,说起来也是这孩子的造化。”王婶说话的功夫手脚也没闲着,她麻利地解开了梓然身上的小衣,查看起伤势来。 梓然很反感与人亲近,何况还被人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解开了衣服。但如今她也知道自己抗拒不得,否则只怕被人识破,于是只好一再强忍着心中的不适。 听王婶的意思,梓然这小身子骨虽然有些好转,好歹命算是保住了,但还且得养些日子,才有望真正康复。 其实梓然对如今的伤势再清楚不过了。前一世做杀手之时,最先学会的不是如何杀了对手,而是要想方设法保住自己的性命,因而梓然对于身体构造和各类伤势的治疗研究颇深。其实,如今这点小伤,若是前世的自己,连休息都不必。但现今这身子基础太弱,确如王婶所说,还有待养息。 “作孽啊,这么个小孩子,他们怎么就忍得了心下手。”从王婶断断续续的碎念中,梓然也约摸知道了自己这身伤的来龙去脉。 原来“娘亲”虽然一向为人低调,但其不同于市井小民的风姿还是招来了些地痞流氓的垂涎。为了避免麻烦,她尽量闭门不出,但做出来的绣活却终归是要送出门去。那些流氓便每每上来纠缠,弄得“娘亲”不堪其扰。 后来小然然见“娘亲”发愁,便自动揽下了送绣品的活计。好在这三阳镇并不大,高门大户也就那么几家,迷路还不至于,因此“娘亲”原本是放心的。 哪成想,那天地痞几次想堵“娘亲”的道扑了空,便有些恼羞成怒了。那天见又是小然然去送绣活,便围了上来,嘴里说着一些侮辱“娘亲”的污言秽语。 小然然不堪其辱,她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不知道实力悬殊,竟与这些流氓顶撞起来。结果小小孩童便遭了一顿恶打。 幸好市井上颇有几位好心人,见流氓散去后,便赶紧将她抱了送回家中。据说那会她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大家都以为她恐怕很难再活过来。“娘亲”第一眼见她满身血污的样子,差点便晕了过去。好在王婶及时赶了来,这才算是勉强保住了小然然的那口气息。 听王婶的说法,这小然然原本是个烈性子,这倒很符合梓然的心意。她可不愿意自此扮个成日哭天抹泪的“林黛玉”。 “听说那王家府上来要人了?”安顿好梓然,王婶拉着娘亲坐到了一边,低声问道。娘亲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可是鬼门关啊!唉,多少女孩子被好好地送进了府,都被糟蹋得不成人形。死的死,卖的卖,这些年王家府上做的孽还不够多吗?如今竟连然然这样小的女童都不放过,真是丧尽天良啊。老天爷怎么就不长眼,偏偏让恶人当道呢?”王婶说得有些义愤填膺,声量也不自觉地抬高了几分,所以她的话便一字不差地落进了梓然的耳里。 梓然心里苦笑,自己果然是命薄啊!别人穿越遇到的都是风光无限,偏偏自己又一次将掉进龙潭虎xue。 只是她心中并无惧意,却筹划着等身子好了,便该好好锤炼一番了。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了。 上一世她虽活得霸道,却并不恣意,太过谨慎。 如今,既然老天又给了她一世,她却不愿意错过了。 “娘亲”的眼泪早已如断了线的珍珠,只是她恐怕顾及着梓然在一旁,所以并没有哭出声来。 “王婶,我已经想好了,既然您费力救回了然然的命,我断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小小年纪就进王家府上又枉送了性命。”娘亲说着话,语调又压低了几分,几乎是凑在王婶耳前低语了几句。 王婶听完叹了叹气,说道:“也是啊,如今也只好如此了。若是然然有福气,没准还能奔出点造化,总比进王家府上无端送了性命强。只是,以后就苦了你了。” 跟娘亲又轻声絮叨了几句,王婶便起身告辞了。 梓然内心里一片清明,从听到的对话中,她知道“娘亲”心中已经定了自己的去处。但从“娘亲”的为难来看,那里恐怕也不是什么善地。 只可惜不能让这苦女子知道自己内心的坦然,只是,若“娘亲”当真知道了梓然当前的想法,反倒会吓坏了。 这一日娘亲整日都在忙碌地缝补着什么,几乎没说上几句话。吃到的两餐,在梓然看来,实在是再简朴不过了。看来这家也实在是有些撑不下去了。
躺了一整天,梓然中间迷迷糊糊地打过几个小盹。身上的病痛还并没有消退,偶尔想翻个身,都禁不住要龇牙咧嘴。梓然心中暗叹,换了个身子,难不成连心志也薄弱了几分? 夜,来得挺早,只是一直熬到梓然觉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光景,“娘亲”才点燃了一盏昏暗的油灯,来到梓然的床前。摇曳的光影下,娘亲的倦容更是明显。梓然还真是有些同情这位原本可能是风华绝代的女子。 “然然”,娘亲喊了声梓然的名字,便顿了好一会儿。梓然也忍住没有出声,她知道娘亲应该是要宣布自己未来的命运了。 “娘亲过两天要送你去个地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娘亲终于再度开口。“虽然以后娘亲就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但比起去王家府上,若是你用心,再凭你的些许聪明,将来能有点出息也未可知。” 梓然并没有问“娘亲”,自己将去的是什么地方。因为她看出“娘亲”似乎还有些话想说,而且,前路如何,在梓然看来,也并不那么要紧。 “然然,你临行之前,娘亲想跟你说一说你的身世。你曾经多次问过你的父亲去了哪里,娘都没有告诉你。其实,娘亲也不知道你父如今是死是活。” 在梓然听来,那只不过又是个老套的故事。原来“娘亲”本为知府千金,因钟情于授课的先生,最终不惜抛弃富贵前程,与其私奔。书生发誓要出人头地,一生善待母亲。 在“娘亲”身怀六甲之时,书生依依惜别,进京赶考,但不料从此杳无音讯。“娘亲”独自生下然然后,每日靠缝缝补补度日,一心还惦念着夫君能于某日还家。她并不期待着书生一定能衣锦还乡,只希望他能够平安归来,守着她们母女度日。 然而,一年过去,夫君未归,家乡却闹了一场百年罕见的洪灾,家中原本便不多的几件财物,外加两间破房都被洗刷一空。母亲背着然然,勉强走到了这三阳镇,从此便在这里安家落户。 为避免女儿受人欺凌,她始终自称丧夫。于是,娘俩便背着孤儿寡母的身份,在邻居的同情和扶持下,凑合地在三阳镇生存了下来。 “你父姓薛,他临行前亲自为你取名‘了然’,只盼你是个洞悉世事的聪明孩子,能一生平顺安康。”回忆起往事,“娘亲”已是泣不成声,可见她这些年内心里藏了多少苦楚。 梓然这才知道自己替代的这小娃娃的本名——薛了然。也好,新的人生,换个新的名字也不错,而且了然这个名字,梓然还算是有几分喜欢,以后就叫自己了然吧! “只是你要答应娘亲,无论将来到了哪里,境遇如何,都别改了名字可好。若是将来有你父寻你的一天,也好相认。” “我记住了”,梓然点了点头,郑重地答应了“娘亲”。其实,未来会不会见到那位根本未曾谋面的父亲,在梓然看来并不重要。梓然揣测,那可怜书生恐怕早已魂断天涯,不在人世了。 只是,在面前的这位苦女子面前,梓然却不忍打破她仅有的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