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夜深了,耿嫣踉踉跄跄地朝家里走,脚上的那双平底花布鞋拌满黄土,只能看到近处的雨帘,远山在雾霭中隐藏,耳畔唯有风儿呼呼吹过的声音,遗憾的是,她没能再次听见那她渴望听到的山歌。山村在夜幕下沉睡,而她的思维却异常活跃,心在一点点碎裂,殷红的血液在无声流淌…… 耿嫣如落汤鸡般回到家中,全身都在滴水,这可急坏了耿向东和冯月秀,慌忙找来干毛巾给她擦拭水珠,冯月秀守着她换好衣服躺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然后赶紧到厨房熬姜汤,准备给她却寒。知道闺女心里不痛快,他们没有过多言语,而是用无声的语言,用行动让耿嫣感受亲人的关怀和体贴。 耿嫣在喝过姜汤后昏昏沉沉进入梦乡,却一直没有睡踏实,噩梦总是袭击她,醒来泪水早已湿透一大片枕头,她心中堵得慌,无法言语的恐惧,她在心中祈祷:梦,这只是一场噩梦,但愿不会成为现实! 可是她的心中始终压抑,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无法忘记梦中的情景--在梦中,她被武俊推下了山崖…… 痛……痛……难以忍受的心灵摧残,耿嫣终归还是在痛苦中、在父母的陪伴下踏上了旅途,走过那座小桥时,她不由得侧脸看看那片树林,再低头看看涨潮的河水,心里默语:别了,我的爱情;别了,亲爱的武俊哥…… 冥冥之中,她就有这样一种感觉,此次远行,她将迷失与遥远的异乡,无法寻找归途…… 山脚下,耿嫣回首四望,雨依然淅淅沥沥,远处的山依然模糊不清,她的思绪瞬间随着模糊的双眼开始混乱。扭头,咬咬牙,在母亲的搀扶下登上公共汽车。汽车缓缓行驶,雨点落在玻璃上,拼命打,尔后甩在身后随风吹散…… 转眼到了八月末,在七、八月骄阳的烘烤下,武俊变得皮肤黝黑,两个月的强体力劳动使他消瘦了许多,但看上去更加结实。 一大早他草草吃过早饭,朝施工现场赶路,昨儿个夜里刚下过雨,道难走,一路上全是烂泥,踩在脚下吧唧吧唧响。脚底和着稀泥,走一步就会滑很远,他不免在心中诅咒这该死的鬼天气,没日没夜地干活儿已经够辛苦了,现在还得在这道上耗费精神气。 唉……何时是个头啊!上月工资正如华小彬说的那样,只发了二百块生活费,除了抽烟外,再买些日常用品就已所剩无几,那剩下的血汗钱撰在人家手里,到头来还不定揣进谁的腰包哩,一想到这些,他的心中生出一股怨气。妈的,俺武俊真的就一辈子这样了?不甘心啊! 走到工地上,懒洋洋地蹲在那里扎钢筋,想着就来气儿,工种由原来的弯钢筋换成了扎钢筋,虽说不必再顶着烈日忍受那快要被烤焦的滋味,可是这成日像狗一样蹲着的滋味也不好受哩,一天下来腿脚酸软、麻木不说,站起来就感到头晕目眩。 白天上工近十小时,夜里加班还得三、四个小时,一天三十块钱,这力气花得屈哩!更可气的是这人一旦乏了,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成日还没一丁点儿油水,伙房那青菜、萝卜、土豆……让人见了就想呕吐。唉……这难熬的日子啊,何时是个尽头哩!这阵子他总是回想起跟在翰玫身后的日子,那才是人过的日子哩!如今这样的生活还不如城里人养的一条狗过的日子清闲! 眼瞅着过几天又到发工资的日子了,再这样下去可不成,寻思着偶尔换个嘴,改善一下,可是摸摸口袋,翻遍了找不出半毛钱,这日子真他妈熊! 武俊总是在心里琢磨:这工地上好几百人,咋就没个反对的哩,人都安于现状?想来想去,他认为是群龙无首,没个挑头的,人再多也是盘散沙。他想到这儿,心中有些激动,决定先试探一下华小彬的想法,尔后再在工篷里试探一下。 他扭头看到华小彬在离他不远处,手里干着活儿,却有些心不在焉。四下里望望,工头不在,他站起来靠近华小彬,在他身边蹲下,递上一支烟:"哥们儿,歇会儿!" 华小彬警惕地看看四周,确定工头不在,才轻松地伸手接过武俊递过来的香烟,武俊凑过打火机给他点着。华小彬深吸一口烟,吐出一口烟雾,说:"唉……这日子真他妈难熬!" "就没想改变一下?"武俊顺口问道。 "改变?咋改?咱就是这命!"华小彬已经认定了,这样的生活模式原本就是属于他们这些地位卑微的人。 在山里穷得叮当响,连个买油盐酱醋的钱都没有,一家人日子过得紧巴巴,到了城里,就如同人家城里人养的牲畜,想让你歇着你才能歇,不让你歇了,就算是累断了腿,累丢了命,你还得硬撑着,好歹混了口饭吃! 他在城里干活儿已有几个年头,遇事不少,虽说与武俊一般大,可是残酷的事实早已将他年轻的锐气挫败得一干二净,还哪有什么雄心壮志。 "比如强迫老板每月发工资,那是咱的血汗钱,份内的,不过份!"武俊心里暗骂华小彬那熊样儿,咋就不像个爷们儿哩。 "说得轻巧,那老板能听咱的?别搞得人财两空,到头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现在这样,好歹年底还能捧回两个钱。" "我起初呆的那工地每月开工资哩!" "俺不信,那你咋跑这儿来啦?"华小彬疑惑地看着武俊,仿佛在听天书。 这一问倒是让武俊有了几分难堪,一时不知该怎样向他解释,却又有些不甘示弱,有些故作神秘地说:"信不信由你,就当俺没说!" 武俊起身准备返回去干活儿,心中多少有些失落。他这句话反倒让华小彬觉得他没有说大话,或许这话还真能信。华小彬再次看看四周,轻声地喊道:"哥们儿,再聊会儿!"
武俊意外地收住步子,饶有兴趣地重新蹲下,挑刺地说:"咋?信啦?" 华小彬冲他笑笑,有些讨好地说:"哪儿能不信哥们儿的话哩!" 武俊心想是时候说正题了,于是诡秘地凑近华小彬的耳边小声嘀咕:"俺认为老板是抓住了民工没有人挑头的特性,一旦有人挑头给他闹上几次,他还不得每月乖乖掏钱发工资?" 华小彬听得瞠目结舌,连连点头称是。他心里还真对眼前这小子刮目相看。尔后,武俊又说:"咋样?你说大伙儿有这胆儿吗?" 华小彬情绪高涨地说:"依我看,只要有人愿挑这头,大伙儿一定会跟上!" "那好,今夜咱俩在工篷里演出戏咋样?" "演戏?咋个演法?"华小彬惊讶地问道。 武俊再次凑过头在华小彬耳边嘀咕,两人哈哈大笑。完后,武俊起身回到原位开始干活儿,此刻,他觉得干活儿都多了一丝兴致。暗自沾沾自喜,为自己的深谋远略得意洋洋。 夜里下工,武俊和华小彬一道走在路上,嘀嘀咕咕。快到工棚时,华小彬先走进去,嘴里骂骂咧咧:“他妈的,这还让人活不?饭都吃不饱,工资也不发,老子不干了!回家种地还能吃上一口饱。 ”工棚里的人一听他这么说,不少人都随声附和:"唉,是他妈够窝囊的,成日吃个半饱,还得熬到夜里!" 屋子里一片嘈杂声,武俊懒洋洋地走进来,把安全帽朝地上一扔,倒在木板上闭上眼睛。 华小彬凑过来巴结地问道:"哥们儿,你上次跟俺说什么来着?你原来呆的那工地每月开工资?" 一听见这话,工棚里鸦雀无声,都等待着武俊开口。武俊仍然闭着眼睛,不搭理他。华小彬陪着笑脸:"你就给咱们说说嘛!" 其余的人也都七嘴八舌地说:"就是,给咱说说嘛!" 武俊这才坐起来,漫不经心地说:"是哩,那工地每月开工资,一个子儿也不少!还有加班费哩!" "真有这事?"有人问。 "那还有假!依我看,老板看咱没人挑头,故意欺负咱们哩!给他闹上几次,停停工,他就老实了……" 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大多数人赞同武俊的观点,少数人怕丢掉饭碗默不作声,只是等待最终结果,跟随其后。 武俊的深谋远略很快传遍了其他工棚,不少人主动来找他商谈。于是,一场有计划的罢工暗地里筹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