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真相
墓地是人们最后的归处,可这个归处在现今却是有期限的。即便只是很小的一个坛子里塞着残缺不全的骨灰,但凡想在其上立碑就得付费。大部分人也想得明白,不就是给活人一个念想吗?所以不用多么豪华,小小一座便够了。 乙未年,癸未月,壬子日(2015年8月4日),一个农历上显示适合入殓、移柩的日子。 天气晴朗,丝毫感受不到抑郁的气息。城郊的宁居寺公墓里没什么人,种植了许多松柏的陵园中,一座座灰白色的墓碑整齐地阵列其中,显得肃穆而壮观。远处,不知何人在嚎啕大哭,哭声凄厉悲怮,引得听者也不禁心生伤感。 小山顶上一排青石墓碑中间,简莨带着微笑的头像印刻其上。夏淼将一束白玫瑰放在墓前,默默地低下头。 “白玫瑰?呵,是要跟妈说你还爱她吗?”夏帆看到夏淼给简莨献上白玫瑰的瞬间,积蓄在心头的一切终于爆发了。虽然心里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是就像破败的堤坝无法阻挡汹涌的洪水一般,这句让他后悔让夏淼震惊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几秒种后,夏淼才缓缓转头看向夏帆,眼神中满是错愕。 “你说什么?”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夏帆避开夏淼的目光,因为他在夏淼的目光中看到了痛心的神情。夏淼嘴唇翕动,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那么盯着夏帆。夏帆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继续说道:“我看了妈写的日记!她说你跟文子的mama搞婚外恋!你还不承认!” “……小帆,我,绝对,没有,和任何人,有婚外情!”夏淼攥紧拳头,痛心疾首地说完这句话。 “那你敢说你还爱我妈吗?!”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远处的嚎啕声断断续续地传来,父子俩对视了半晌。 爱她吗?不爱的话也过不了这么二十多年,可是在一起的日子久了,那份感情就说不清了。好像变成了一种习惯,但当她真的不在时,才发觉这份习惯是多么地要命。但这个时候要怎么说?和儿子讨论自己的感情问题很难被父母接受,尤其是在这样令人伤心的情况下。 尽管夏淼此时五味杂陈,无名火起,但是他还是选择了沉默。作为一个成年人,在死者安息的地方大吵大闹太失态了,别人会怎样他不知道,但他夏淼绝对不会做出这么有失体面的事情。更不愿意跟自己的儿子为了这种事情争吵,成为别人的笑料。 重重地拍了拍夏帆的肩膀,夏淼步履沉重地离开了简莨的墓前,顺着阶梯往山下走去。 夏帆没有动,只觉得那拍在肩头的两掌击到了他的心里,拍得他生疼,眼泪不禁顺着脸庞滑下。 忽然,身后传来什么东西滚落的声音,夹带着惊呼声。夏帆回头一看,只见夏淼顺着下山的阶梯滚落而下,在一个平台上停了下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爸!”夏帆大叫一声,连忙跑了过去。 恍惚中,夏淼听到了夏帆的叫声,接下来便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中。 像是落入了光怪陆离的梦中,画面像图片一样一张张闪烁着映进脑海,却又因为堆积地太多,无法一一记住。 远远地听到有人呼唤他的声音,他仿佛看到了简莨的身影,被夏日的阳光撒上了一层光辉,美得那么不真实。他想要起身拉住她的手,却无法动弹,想要出声叫住她,却发不出声音。身后那无尽的黑暗正在吞噬他,死死地拽住他。回过头去,黑暗中也是一张张简莨的脸,或笑、或哭、或疯癫、或痴狂。 当夏淼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能感受到一阵眩晕和一片白茫茫的色彩,直到一声惊呼传进他的耳朵里,循声望去便看见夏帆双眼通红,关切且内疚地俯身在他窗边。 “爸!你醒啦!” 勉强挣扎着坐起环顾了一下四周,夏淼明白自己现在正在医院里。他回想起自己之前正在墓地,下台阶的时候摔倒了。 “爸……”见夏淼一脸茫然的神情,又不搭理自己,夏帆不由得担心地又喊了一声。 这次夏淼含糊地应了一声,点了点头。夏帆把大致情形告诉了他,说他并无大碍,只是疲劳过度,医生让他留院观察一晚,如无异常,明天就可以出院了。父子俩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都刻意避免再提墓地发生的事情。 出院后,夏淼带夏帆去看了新家。由于单位有事,便将搬家的事情交给了夏帆,自己又赶去了单位,说好晚上再回金川。 傍晚时分,回到金川的中转房内,夏帆恹恹地开始收拾,就在这个时候,接到他电话知道他回来的张文绣锦赶来帮他收拾屋子。 “你真的跟你爸摊牌了?” “不,没有,只是稍微提了下他和你妈的事情。” “去!跟我妈有什么关系!我妈绝对不会跟你爸有关系!” “嗯,我爸也是这么说的!” “废话,我早就告诉你了!你自己不信!” “可是我妈的日记……” “虽然你妈那么认为,可不代表事实就是如此啊。可能只是她的猜测,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嘛。”张文绣锦说着,抱着一堆晾好的衣服在沙发上坐下,开始叠衣服。 夏帆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手指划过裤子的口袋,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张文绣锦把手伸进了正在叠的衣服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纸团。被水洗过又晾干了的纸团,经常都会在衣服里发现。小心翼翼地展开一看,竟然是一份处方笺。 “快来看!快来看!”张文绣锦激动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夏帆也连忙凑到了她的身边。 只见处方笺的时间正是在7月10号,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药品的名称。张文绣锦连忙从口袋里翻出上次在费医生哪里得来的处方笺,两相对比之下,明显这两张处方出于两个不同的人之手。 “这条裤子是谁的?”张文绣锦问道。 “这是,我爸的。”夏帆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心里想着,果然是老爸不知去哪里弄来的处方笺啊! 张文绣锦没有注意到夏帆的表情,而是认真地看着那张处方笺,露出了深思的神情。忽然,她拿着两张处方笺冲夏帆打了个招呼,便匆匆地跑出了夏帆家。还沉浸在自己的遐思中的夏帆没有追出去,也没打算追出去,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沉重起来,就像被水泥浇筑了全身,动弹不懂。 飞奔在路上,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弥漫在张文绣锦的心中,虽然说不真切,却是非常有可能的一种可能性。但是这需要简莨来证实,如果能让简莨最后想起来,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消除她的怨恨之心,自己就能摆脱诅咒了。 跑上楼梯,在拐角处,猛地撞到一个人。 “哦,这么急急忙忙的有什么事吗?是有谁在追你吗?”一个懒洋洋地声音响起。 纤细却有力的手将张文绣锦从地上拽了起来,张文绣锦定睛一看,正是闻人光耀。这个时候哪有什么闲工夫跟他墨迹,当下白了他一眼,也不答话,匆匆跑回了自己家里。 闻人光耀也没生气,笑吟吟地看了看她的背影,随即双手插进兜里,迈开修长的双腿,悠悠然地跺进了暮色中。 气喘吁吁地关好房门,将鬼面信印握在手中,一串古怪的语调从张文绣锦的双唇中流出。片刻之后,殷九卷着黑雾出现在房间里。
“什么事?” “简莨怎么样了?我想我大概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了,如果还不行,我想让熊大哥用三界廻神大法进入她的记忆,找出原因。” 殷九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说道:“这就是你的打算?且不说你那个熊大哥施展三界廻神大法需要消耗多大的能量,单说你进入惘魂的记忆就非常的危险。” “上次不是就很顺利吗?” “侥幸。而且这种行为对你来讲也会是一种很大的负担,同样会消耗你的寿命,所以,如非必要,你最好别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除非,你嫌自己命长。” 听殷九这么一说,张文绣锦顿时愣住了,不由得想自己上次究竟丢掉了多少存活的时间。但很快,她便回过神来,眼前命就快丢了,连忙再次问起了简莨的事情。 “简莨现在已经恢复了,但是还比较虚弱,把她找来不是问题,但如果你没有把握正确地指出她的死因,会再次激发她的戾气,到时候你就有性命之忧了。” 横竖都是死,提心吊胆地耗一个月,还不如现在就面对这个结局。不管是对还是错,总不用那么折磨了!何况,张文绣锦现在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猜对简莨的死因。就像猜硬币,几率是对半的!打定了主意,张文绣锦坚定地望向了殷九。 看到张文绣锦的表情,殷九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没有多说什么,双手结印召出了简莨。简莨见到张文绣锦露出了笑容,旋即又显得有些忧愁。 上前拉着简莨的手,将她引到沙发上坐下,张文绣锦认真地盯着简莨的眼睛。 “简阿姨,首先我要告诉你,不管怎么,我都不怪你,不恨你,不怨你。现在,我要把你的死因说给你听,希望能够帮你解开心结。”张文绣锦说完,不等简莨答话,掏出了那两张处方笺。 “首先,夏帆发现了一张购买******的发票,而这个药是夏叔叔去买的。******属于处方药,没有处方是不能购买的。那个时候,我们都怀疑是夏叔叔出于某种目的,对你下了毒手。直到今天,我找到了这张处方笺,我才明白了一切。 虽然这张处方笺的字迹有些模糊了,但是我却能够认出来,这上面的字,应该是您的字。夏帆也许不大认识您的字,但您前阵子一直在辅导我的功课,所以我很熟悉您的字体。可是问题是您为什么偷偷地自己写一张处方笺让夏叔叔去给您买药呢?只有一个原因,您希望别人认为是夏叔叔对您下的毒手。可是为什么您不惜用生命来陷夏叔叔于不义呢?我想到了夏帆给我看的您的日记。 您坚信我母亲和夏叔叔之间有私情,您为此感到愤怒。您决定要报复他们,于是选择了这么一个鱼死网破的办法。您之所以在死后还来找我,不单单是因为我有什么天赋,而是因为我是您假想的情敌的女儿。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您变成了惘魂,想不起自己的死因而来找我救您,那么我很快也就会因此而死掉。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再没有比失去儿女更痛苦的事情了,这便是您对我母亲的惩罚。我,说的没错吧?简阿姨?” 不,不,不!简莨瞪大了眼睛,双手捂住嘴唇。她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是却由不得她否认。现在她清楚地回想了起来,每次看到文墨和夏淼说笑着从宿舍间走过的时候,心里那份难以遏制的妒意。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跟别人就能有说有笑的!为什么跟自己就变成了无言以对!我过不好,你们也别想安生!简莨越想越恼,赤红着双目,不管不顾地朝张文绣锦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