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任性妄为的阿夏
自己纠结和犹疑了一路的担心终究还是变成了一个不得不要去面对的事实,程越苦笑着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今天只能顾身犯险一回,自觉地去认了这个刺客同党的名号了。毕竟自己这条命,还是她和她阿爷在高岳的手底下救出来的,至于因此得罪王思政,并有可能命丧方城之中,那也是顾不得的事了。 想到这,程越将一双眼睛不停地往那间低矮的民房前扫视着,脑中飞速地计议着下手救人的最佳时机:十余名近卫环守在小屋的四周,用固若金汤来形容也毫不为过,要想找到一个突破口看来是几无可能的了。既然没有突破口,那就只能强攻了,现在他只希望阿夏还留有脱困之力,两人来个里应外合,或许还有一丝成功的可能。 正当他蠢蠢欲动时,忽听得外围人群中传来一阵激动的喧哗之声,此起彼伏的惊叹和sao动之后,原本围观在那民房四周的人群突然像潮水般涌向了旁边的街口,一个个互相推攘着,扒拉着,嘴里却不停地叫喊着同一个名字:“王都督”。 王都督?难不成是王思政亲自过来缉捕那名女刺客了?程越心中猛地一跳,他用力推搡开身旁的几个人,透过狂热的人潮,影影绰绰地看见街市口转过来五名骑士,其中四骑短弩银甲,与民房前的都督亲卫装束相同,四人守着四角,将一名高大魁梧却身披葛袍的中年汉子严密地护在圈中,手中未出鞘的环刀用力向外推拒着蜂拥而前的人流。 “多谢方城诸位父老厚爱!”那葛袍中年汉子端坐马上,微笑着朝喧嚣热切的人潮拱了拱手,朗声道:“王某初到荆州,多有叨扰,在此致意诸位。”说着,他抬眼缓缓朝人群扫视了一番,凌厉的目光在程越身上略作停留,随即微笑道:“此间刺客虽擒,但其党羽或在,还请诸位父老以安危为重,早早散去为好。” 程越全然未顾闻听王思政之言后激动得跪伏在地高呼王都督慈悲的众多百姓,他只觉方才王思政投向他的那淡淡的一瞥竟蕴含着一股深沉的威压之力,自己的呼吸仿佛在那一瞥之下停顿了数吸,一层细细的汗珠顿时爬满了后背:这王思政号称魏朝名将,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如此一来,只怕自己想要动手解救阿夏绝非易事了,程越在心底叹了口气,都说擒贼擒王,现如今这王已现身,但这贼只怕就不那么好擒了。而且事已至此,如果这王思政真像自己想得那样深不可测的话,恐怕自己此刻也已经被他盯上了。 与其疑神疑鬼,不若放手一搏,如果真要斗起来,程某孤家寡人一个,鹿死谁手也尚未可知!想到这,程越把心一横,手腕一翻,将那把短匕握在手里,力贯全身,眼觑着缓缓过来的五骑,准备随时择机出击。 近了,更近了!王思政骑在马上,微笑着朝四下拱手作揖,不知不觉间,已然到了程越身前数步,四周的都督近卫因忙于阻隔人潮,此刻也未在他身旁守护,两人之间,仅仅只隔着三两个因激动而虔诚跪拜的老者。程越只觉自己的心猛烈地跳动了起来,一种异样的兴奋感飞快地在他身体和四肢疯狂地游走,他在心底低吼了一声,身子一晃,就待合身猛扑上去。 正在此时,程越突然感觉有一只手毫无征兆地在他肩上重重地一拍,一股巨大的力道从那只手上传来,将他如弦欲出的身子硬生生地压了回去。“是谁!”程越大吃了一惊,来不及细想,一声低喝,身子往下猛地一挫,稍稍卸下那股巨力,手中短匕顺势向后一兜,猛刺了出去。 “哈哈,年轻人有你这般身手,实属难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程越耳边轻笑道:“只是这莽撞的性子可要改上一改才好。” 程越短匕出手,却生生刺了个空,全身上下当即空门全开,不由得亡魂大冒,猛然间闻听此语,当即停下手来,转头讶然惊叫道:“怎么会是你!” “怎么?这方城县你程越能来,老朽就不能来?”来人笑着将搭在程越肩上的手放了下来,笑道:“襄城一别才数日,你不禁旧伤已愈,更复龙精虎猛,少年人之精力如此,老朽羡慕得很啊。” “当日承蒙长者援手,救命之恩,没身难报!”程越朝来人一揖到地,歉然道:“方才小子孟浪,多有不敬之处,还请长者见谅。” 那老者含笑着摆了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小友不必过多挂怀,况且,小友今日之举,虽说冒失,却深合情义二字。如今天下纷乱,世风日下,身雄力壮之人,多残暴寡恩,小友能为情义而不惜性命,足以让老朽敬佩不已!”说着,他摇头叹了口气,指了指那件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民房,苦笑着说道:“老朽代劣孙多谢小友仗义之举。” “小子惭愧,不能解阿夏小娘子困厄之局,不敢承长者厚意。”程越瞥了眼已与那民房前的都督近卫们会合在一处的王思政一行,心中一阵歉然,尴尬地说道:“长者既来,阿夏姑娘想必定能安然脱身,小子不才,如长者有何差遣,只管吩咐便是。只是,小子有一事不明,还请长者赐教。” “你也别长者长者地叫,老朽听来颇觉拗口。老朽楚桓,与劣孙阿夏皆为江陵楚墨中人。以后你便唤我为楚老便可。”楚桓悠悠地看向那间低矮的民宅,只见王思政到了门前,挥手将围困在四周的近卫尽数驱退,独自一人背着手从门中走了进去。看到这,他轻轻点了点头,转头朝程越微笑着说道:“你是想问,我楚墨与王思政有何过节,竟派了阿夏来方城刺杀他吧?” 程越闻言,目光一闪,看了楚桓一眼,轻声道:“楚老明鉴。小子素闻墨家遗世而独立,虽分南北,却不参预天下争斗。荆州乃宇文泰东南要冲,王思政初接大任,便遭刺杀,小子愚钝,不得不作此猜想:莫非楚墨有意为南梁北取荆州助一臂之力?” “遗世而独立,不参预天下争斗。”楚桓轻声重复了一遍程越的话,将目光投向湛蓝的天空,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声,道:“原来墨门在程队主眼里便是如此。可惜啊,有人的地方便有争斗,四海辐裂,九州纷扰,举世之下,无一人可置身事外,想要遗世独立,何其难哉!”说着,他吐了口气,又朝那间民宅看了一眼,慢慢说道:“不过,阿夏刺杀王思政,并不是受了江陵的指令,这只是她自己在任性妄为罢了。”
任性妄为?看来这阿夏还真是太任性妄为了一点,居然孤身一人刺杀手握重兵的一方名将,这是要有多任性才能行下的妄为啊。程越想到这,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心道:这事原本自己也是随口问问,既然楚桓这么解释,定然会有他的道理,至于是虚是实,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楚桓看了他一眼,长叹了口气道:“阿夏与萧梁太子萧纲之女萧妙容感情甚笃,上次从建康回来后,一路上便不停在老朽面前说要让王思政有来无回,老朽不放心,这才跟着她走了大半个河南,没想到她还真跑到方城来捣了这么一乱。唉,不知她这顽劣的性子,到什么时候才能收上一收啊。” 原来如此!这阿夏小娘子还真是刁蛮任性得可以,居然会因为小姐妹的心情不爽,就不管不顾地挥剑要杀人家的大将。正想着,突然听得民宅中一声娇斥声传来,随即便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不大一会功夫,只见王思政从宅中跨了出来,右手夹着一个身着黑衣的人,看装束身材,想必定是那叫阿夏的姑娘了。这位往日动不动就挺剑喊杀的女侠,此刻受制于人腋下竟然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晕了过去。四周的近卫见王思政出来,呼啦一声涌上前去,有两名近卫伸手便要去拖阿夏,却被王思政摆手制止,他亲自将阿夏轻轻横放在马背上,自己牵了缰绳,翻身上了随从的马,喝令让满头雾水的近卫紧紧跟在两骑身后,一帮人沿着方才来的路走去,慢慢消失在街市的尽头。 “楚老,我们就不能做点什么吗?”程越深深地看了楚桓一眼,轻声问道。 “不用了,既然犯了错,就要受到相应的惩罚。”楚桓苍白的眉毛微微往上皱了一皱,涩声道:“是时候让她吃点苦头了,要不然等哪回她捅破了天去,老朽我就是想管也管不上喽。”说完,摇头叹了口气,转身朝前走去,走了几步,转过头来对程越道:“随我来吧。” “楚老这是要带程某去哪?”程越愕然望着楚桓,惊奇地问道。 “去哪?去领人啊。”楚桓迈步向前走去,苍老的声音中蕴含着一丝无奈,“你不是千辛万苦地要来找王思政吗?我们这便去会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