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观重围
程越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双目,细细朝文书上看去,只见文书上画的那人一袭黑衣,头裹黑巾,虽面目特征因黑纱遮挡没能描摹细致,但那装束,那眉眼,甚至那神态都与程越见过的那个被叫做阿夏的黑衣剑士几无二致。 这画师的画工当真不赖!程越惊愕之余,心中不禁暗自夸赞了一声,只是不知道这王思政与南墨的人有什么纠葛,江陵那边竟会派出那个无法无天的刁蛮小魔头堂而皇之地来刺杀他。 “快走快走,别在这磨磨蹭蹭地看个没完,”被叫做李二的关卒见程越在那张缉捕文书前上上下下地看个不停,心中对他的不忿顿时爆发起来:“别以为将军让你进关,你就可以在这里赖着不走!你没听到将军说吗?不得在此逗留,快点滚下关去,要不然我就将你当做jian细,就地格杀!” “你身为一介关卒,怎可如此鲁莽?”程越眼光依然停留在画像上,看也不看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这缉捕文书贴在关前,自然是为了让来往之人辨别。你竟然如此恶语相加,阻我查看,万一此人我曾经见过,岂不会生生被你坏了线索?” “年轻人别仗着有两把子力气就到处惹是生非,若你要真是认得她,一个谋刺官长的罪名,就足够你吃不了兜着走了。你李二爷爷没工夫在这里陪你磨嘴皮子,赶紧滚!”李二冷哼了一声,不屑地瞄了程越一眼,没好气地道:“不妨告诉你,这大胆的蟊贼已被王都督所带的随身亲卫探得了行踪,如今恐怕早已被枭首示众了!你若自嫌命长,不妨到县中去认了这同谋之罪,待到三木之下,且看你还能否像现在这般不知死活!” “李二,李二!你还在下面磨蹭什么?”李二话音刚落,关塞城墙上一个声音便高声叫道:“将军让你赶紧将那人遣走,速速关门上城来!” “嗳,来了!”李二忙答应了一声,狠狠瞪了程越一眼,和另一名骑士手忙脚乱地将城门掩上,沿着靠山的护坡,一溜烟打马上了城墙,将程越一个人丢在高高的城关后不再理睬。 程越沿着平整的官道迈步往前走去,方才李二的那番话,让他有点担忧起那个黑衣剑士来。这次刺杀事件流言很多,但都无一例外地没有提到此事中还有一名白衣老者,程越不知道那老者是否知晓或者参预了此次刺杀事件,但毫无疑问的是,阿夏现在的处境必定是极为危险的。 在程越的看来,刺不刺杀王思政与自己关系并不太大,反正王思政绝不会在方城县命丧于刺客之手。那叫做阿夏的黑衣剑士就不一样了,她虽生性刁蛮,对自己也是成见颇深,但毕竟她与她爷爷都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且那白衣老者似乎熟知自己的来历并与北墨有着非比寻常的关联,自己心中还有很多待解的谜团有赖于他的解答。 想到这里,程越发现自己竟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他若见到阿夏被捕或是身处险境,必然免不了出手相救。但如此一来,自己势必会暴露身份,一旦被认定为刺客的同谋,再想去谒见王思政,请求他出兵解颍川之围,便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事。 此时日头渐上,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一股股的热气蒸腾而上,搅得怀揣心事的程越更觉燥热难安。但一路行来,田畴间荷锄忙碌的农家和村落里此起彼伏的鸡鸣狗吠之声使得程越对宇文泰治下的南阳有了耳目一新之感: 从颍川到叶县,程越但见人烟寥落,城郭残破,原本足以垦作良田沃土的地面上杂草丛生,鸦鼠成群。你争我夺的战争拉锯消磨了一切有益于生命的创造,唯有一茬又一茬牵到兵营中的孱弱劳力,才能稍稍证明这些地方还不是鬼驻魂游之所。但方城显然不是这样的,这里扶犁牵牛的虽鲜有青壮,莳苗采桑者多为妇孺,但每个人身上都隐隐带着一股勃勃的生机,这种生机,是在程越所经的其他地方从未见过的。 看来宇文泰还真是个治国理政的盖世之才,难怪历史上这苦难纷争的三国乱世,最后都混一于西北。若没有宇文泰打下了这坚厚的物质基础,最后被杨坚一股脑儿接收了的大隋朝,恐怕短期之内也创不下偌大的一个康宁盛世。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感慨,用了大约大半个时辰左右,程越终于来到了方城县城墙下。方城县是个以遏地制险而名扬天下的地方,虽地处要冲,但号为边城,因此城墙高起,城郭狭小,粗看之下,全然没有中州郡县那般恢弘有度,但此地胜在险峻,站在城墙下往上看,巍峨陡峭的城墙立于眼前,给人一种万夫莫开、固若金汤的压迫感。 看来王思政还是个很有气度的非凡将领,他虽在方城遇刺,但此刻的方城城门处,进出之人并未受到影响,整个城邑平静得就像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也不知道外界传言的城中四处搜捕刺客的说辞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程越照样没用通关文牒,凭着自己从元戊那里得来的那枚玉牌便轻松地混进了县城,守门官手捧玉牌诚惶诚恐的态度,与方城塞李二那一脸恶相不啻有天壤之别。 入得城来,日头已上了三竿,程越只觉腹中饥肠辘辘,于是四下寻摸,想找一处邸店要些酒水吃食垫垫肚子,不曾想方城商贾不兴,客商实少,再加上人生地不熟,程越竟连着走了好几条街,都没能找到可供行路之人歇脚进食之处,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打算随便找一处人家叩门求食。
正当他在街市上探头四望之际,突见前方不远处人声鼎沸,一大群人站在街口拐角处,伸头伸脑地往前观瞧,似乎是在围观着什么。程越快步走上前去,拔开人群往里望了望,只见十余名手提环刀、腰挂短弩的银甲军士正围在一座低矮的民宅前大声地呼喝着什么,其中两人手持火把当窗而立,另有一名县卒打扮的军士仆倒在大门外,脸面朝地,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离这些军士三五步开外,里三层外三层密密匝匝地围着众多看热闹的民众,一个个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地议论纷纷,嗡嗡然的嘈杂声吵得程越脑子发胀。 “劳驾,劳驾!”程越用力扒开几个挡在身前的壮汉,用力往前挤了几步,立即遭来四周围观人群一阵闹哄哄的叫骂声。程越讪讪地朝四面点头笑了笑,向身旁一名瘦削的老者大声问道:“请问长者,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有这么多军汉在此?看这装束,不像是方城县的县卒啊。” 那老者见有人动问,顿时将头仰的老高,耸着鼻子发出一声沉重的冷哼声,不屑地答道:“你是外地来的吧?这些人当然不是本县县卒,这都是王都督的亲卫!”说到这,那老者把眉毛一扬,接着说道:“王都督,你不知道是谁吧?那可是朝廷任命的荆州刺史!” 程越听得这话,心头一震,忙接口道:“原来都是王都督的亲卫,难怪如此雄壮精干。不过小子却很是好奇,这王都督的亲卫不在县衙护卫都督,却跑到这街市上来干什么?” “你知道什么啊!”那老者白了程越一眼,痛心疾首地道:“前天夜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不知死活的女蟊贼,居然跑到县衙里去行刺王都督,还没动手便被都督的亲卫们给赶了出来。胆敢行刺都督,这还了得,为了搜捕刺客,本县县令出动县卒和都督亲卫一起,在城里大搜了一天一夜,终于把这刺客堵在了这个废弃的民房里。”那老者指了指前面的房子对程越道:“喏,那边那间就是。这下,我看这女刺客定然是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