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少年愁
太明最终还是去看了太清。 “她不肯见你。”太明摆开了酒水。 “她当然不肯见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丫头，她现在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又怎么会见我。” “她当你是姐妹。” “姐妹？她的姐妹是那个大将军的弟子，说是姐妹，其实不过是为了接近大将军，我们算什么？”太清冷笑着看着太明，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你我本是名门之后，舍身入三清，本以为是脱离时间大苦，跟着师叔炼丹度日，这天上掉下来一个江蓠翁主，将我又卷入了凡尘，她打破了我们的清修，她把黄帝庙带进了欲念的深渊。” “将你带入凡尘的是你自己，如果不是你爱上李之荫，又怎么会丧尽天良害死西西，你从来没有离开过尘世，因为你太贪心了。”太明轻轻将一只手抬起。 “喝了这杯酒吧，你我同门之谊就尽了。” 太清一饮而尽：“李先生是我见过的最儒雅风流的人，他就像是九天上的仙人，总是那么神秘，那么遥不可及，他是我的神。” “你错了。”太明又倒了一杯酒给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神之所以为神，是因为你相信他，神应该是能保护你的人，当你痛苦时，他出现在你面前，帮助你，这才能叫做神。高高在上，神秘莫测的，不一定是神。”他慢慢饮下自己的酒，“也有可能是妖孽。” 太清看着他，默默的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你疯了，你们都疯了。李先生学识渊博，温柔可亲，你不喜欢他，是因为你不了解他，我不能让你们伤害他。” “所以你杀了西西。”太明狠狠砸了手里的酒杯。 “我不能让你们伤害他，他不能死。”太清神色迷离，仿佛诉说一个神奇的梦境。那是她的梦，那儒雅的男子微微对着她笑：“你的茶真是好喝。”从此，她看任何人都成了凡夫俗子。 “你的神不过是你自己制造出来的假象，太清，你真是该死。她早就知道了你和李之荫的事情，可是她放你和我回道观，她表面生我的气，其实是想要放过你，让你离开她的身边，你却伤害了她。你这样自私愚蠢的女人，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发现呢，太清，我真是傻。” “你懂什么，你们这些愚蠢的人怎么能够明白他的好。”太清端起酒壶，直接倒进了口里：“你们怎么能懂他运筹帷幄的智慧与仁慈。” 太明缓缓站起身，面朝着牢房外的月光：“让我来告诉你谁是你的神！五年前大将军得胜归来，陛下大宴群臣，东方朔酿了绝世好酒，你奉命替陛下斟酒，当时陛下夸你眉清目秀，真如画上仙童。” 后来不知为何，宰相公孙弘喝了酒之后突然暴毙。 陛下勃然大怒，命逮捕酿酒，存酒，斟酒的人，腰斩齐市。 “当日你被下狱，绝无生路，大殿之上人心惶惶，谁也不敢求情，幸亏骠骑告诉陛下，公孙大人的酒他也喝了不少，却毫发无损，所以公孙大人并不是死于酒里的毒。” “是骠骑？”太清看着太明，他怎么快看不清他的样貌了呢？ “没错，就是霍将军，他才是你要报答的人，他才是你应该舍身维护的人，你这个愚蠢的女人。你为什么不能看清李之荫的真面目，他夸你的茶好喝，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夸别的女人酒好喝？你们一个个为她要死要活，他的心里又当你们是什么，他心心念念的是翁主，他心如蛇蝎，你们却当他优雅别致。他薄情负心，你们当他风流不凡。真是好笑，真是太好笑了。” 太明捂着心口，他看到太清已经倒在地上，再也不会有呼吸了。真是太好笑了，他竟然想要和这样一个女人一起去死。 他竟然会想和这样的人共度一生。 他竟然会喜欢这样的女人1 实在是太好笑了，他此生听到的最大的笑话了。可是他为什么这么痛苦？ 流苏看着他从门口出来。 “你喝了毒药？”她看着他，少年脸色发白，他还是一个孩子，他今年才只有十五岁，为什么要他经历世界上最绝望的爱情，他怎么能爱上那样一个女人？一个花痴的连脑子都不见了的人。 “你放心，我不会死。”太明说，他扶着墙壁，慢慢展露出一个笑来：“我怎么会死呢？我要死也不能这个时候死啊！”他长叹一声：“我本来准备和她一起去死的。” 可是他突然不想死了，他欠了别人的债，没有还清，他还不能死。 流苏看着他，静默无言。 “很傻是不是？”太明说：“我也觉得呢，不过我又后悔了。” 他慢慢的站起来：“我生下来就出家了，你知道吗，她却和我们不一样，她是九岁的时候来的，她和别人都不一样，她比其他的师姐师妹要大胆，还要冷静，她不愧是大家出身的女孩子，我们连个道德经都背不会的时候，她已经把经史子集都背了个遍。” “她的确比一般的人要努力，过目不忘，性情端正。” “是啊，她和别人不一样的。”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流苏凉薄的说：“你早该知道这一点。” “你说的没错，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我聪明可爱，师傅很喜欢我，师叔虽然不喜欢跳脱马虎刻薄的孩子，但是因为我聪明，他还是喜欢我。曾经，我在她的眼里，也是不一样的。” 流苏淡淡的叹了一口气。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啊，当遇到了李之荫，不一样的太明，也就变成了一般人，因为李之荫和一般人相比，更加的不一样。 为什么人们总是要关注那个人群里最特别耀眼的那个人呢？ 为什么总是要放弃身边最善良美好的那个人呢？ “你的毒，真的没有事情么？”流苏还是又问了一句，死的人已然死去，过去的爱恋也已然成为过去。而活着的人就不得不好好的活着。 太明紧紧的握住自己的右手腕，“此毒名叫三度梅，一次饮下三杯，眼前将看到三月春花烂漫，飞雪银霜，美不胜收。”这也就是魂归之时！ “你饮了多少杯？”流苏问。 “只有一杯。”太明苦笑：“饮下一杯的人会心如刀绞，每日的子时发作，足足一个时辰，要发作七天。” “你真是倒霉。”流苏松开握住他的手，“发明这个毒的人真是怪异，这样岂不是喝的越多越好受，这毒也真是歹毒。”知道他不会死，心里好受多了。 “怎么会这样呢。”太明说：“这个毒的本意不是为了害人的，是为了制服那些恶人，因为还有七天的时间后悔。而一次让人饮下三杯，则是为了让该死的人在死之前能够少一些痛苦。” 流苏轻轻一笑：“你说的还真是有点道理,看来发明这个药的人，真的是要记一个大功呢。” “毒药就是毒药，就算他本是为了解救那些痛苦中的人，但是，往往也会让那些无辜的人受害。”太明轻轻苦笑。 “你是说？”流苏小心翼翼的看着太明，他仿佛沉静了痛苦中。 “这毒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少年愁。”太明微微一笑。虐待苦涩的说：“喝了两杯的人，一点也不会感觉到，如果剂量掌握的好，就像是二月的风一样，一点都没有感觉，温和的醉人，等到察觉时，中毒的人已经无药可医。” “这种药无色无味？”流苏皱眉问。 “岂止是无色无味，这种药根本就不像是毒，喝了两杯计量的人，到了中毒的第一个年头，就会偏头痛，渐渐变得倦怠无力，时时生病。到了第二个年头，就会心痛，体弱畏寒，缠绵病榻，虚弱不堪。这样的日子将会持续五年，中毒的人会在病床上呆上五年，等到第五年，他就会心碎而死。” 太明看着流苏，道：“所以，此毒叫做少年愁！” 中了此毒，再明朗活泼的少年也会变得缠绵病榻，颓废度日，自暴自弃，度日如年，最后消磨掉所有的雄心壮志，凄惨的死在角落里。 哪一个少年见了此毒不忧愁？ 流苏瞪大了眼睛看着太明：“这种毒还这是歹毒？” 让一个健康的人活活的被病魔折磨死。他折磨的不仅是一个人的身体，还有心智，一个人又怎么能在时时的病痛中保持清醒？保证自己心智不受蒙蔽？ 谁能在大大小小的病痛中保持冷静和坚强，流苏不能，只要是感冒了她都不想再动一动，都会烦闷忧郁，不想见人。 太明靠在门框上，慢悠悠的笑了笑，低声絮絮叨叨的说：“毒当然都是歹毒的，我自出生那日便如师门，师父常常教导我要好生修习医术，想不到最后，我救的人没几个，最后却杀了我最不想杀的人。” 流苏撇过头不再看他，她不敢看他，她见不得他痛苦，她觉得自己的心很痛，她最近经常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