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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记事:第四十章 怀旧一日游(二)

    怀旧一日游

    不知不觉,两个小时就过去了。我们八个坐在这里像小孩一样吵吵嚷嚷,意犹未尽。这时有不少人陆陆续续地来喝茶了,我们的声音相应地小了下来。我有点看不懂,这又不是像以前的茶馆店,难道这些人都是来耗时间的?不过从衣着上看,他们都应该是一些白领。

    林媛看了看手表:“还有半小时,抓紧时间,今天的行程是排得满满的。”

    “哎,我说几位老兄,你们以前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好事,趁现在交代一下。”丽华一直想知道这些。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鸡毛蒜皮、芝麻绿豆和针头线脑,提它没意思。”

    “啊呀,快讲给我们听嘛。”晓萍也想知道。

    他们几个看着我,我也就自作主张了:“有些事呢,但说无妨,毕竟时过境迁了。”

    “既往不究。”林媛微微一笑。

    “我坦白,我坦白。你们还记那个代课老师‘小GD吗?她的那只手表就是被我用吸铁石吸坏了,我一直不敢承认,心里一直觉得很对不起她。”德明一边说,一边露出很内疚的样子。

    “我就知道是你。”林媛放起马后炮来。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啊,应该让他吃吃苦头。”丽华责怪起林媛来。

    那是文GE刚开始,周老师病了,我班来了个姓陆的代课老师,是个GD人。她人很矮小,我们背地里叫她“小GD其实,她是个南洋华侨,就住在我们的后弄堂里。她刚来时,有点奇装异服的样子。

    有一次课间休息,趁几个捣蛋鬼和她糊搅蛮缠时,德明用吸铁石把她的手表吸了一下。第二天上课时,她哭着告诉我们,她的手表被人弄坏了,她非常伤心,这是她最值钱的家当。她到这里来代课,一天只有几毛钱,是混口饭吃。听她这么一说,全班同学都低着头不敢看她,我们都觉得她很可怜。没过几天,她就不来代课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德明当天就告诉了我们这件事,我们除了责怪他,还能做什么呢?后来德明想给她一点赔偿,当面向她道歉。我们找到她家里,才知道她已离开了SH不知上哪儿去了。问了她的亲戚,才知道她原来是马来西亚华侨,老家在广州。她来广州读书不到一年就碰上文GE,家里遭到了打砸抢,她便逃到SH来亲友家避避风头。想不到在学校里,她的手表被学生给弄坏了,她怎么会不伤心呢。虽然这种事在文GE初期也算不了什么,但毕竟是我们做的亏心事。它就象一块大石头,一直压在我们的心上,挥之不去,每当想起它,我们的心就痛。

    今天德明把这件事说开了,我想他的心里会平衡一些。气氛一下子沉重了起来,大家都默不作声,晓萍的眼睛照样红了起来,我们仿佛又回到了那令人痛苦的岁月。

    “阿巍,说说你的,你肚子里的坏水最多。”还是丽华打破了沉默,小时候她经常说我肚子里有几根蛔虫她都知道。

    “今天说好了不忆苦,要说开心的。”林媛提醒大家。

    “我这不算苦的,不过,这事发生在中学里,与你们三位没有关系。”

    “讲出来让大家听听。”晓萍在催我。

    故事发生在中学野营拉练的时候,我们一个年级的八个班级近四百个人加上老师、随队工人和医生组成了一个野营团,林媛任副团长。在拉练中,林媛显示了她那非凡的组织和指挥才能。拉练中的行军路线,鼓励宣传,住宿安排都是她主要负责的。那个工人团长,除了能大声地对我们吼上几声,给我们鼓鼓劲,训训人,就没有什么别的能耐了。

    我记得那天是夜行军,当然,我们事先谁也不知道。深夜十一点,走了一整天路的我们早已疲惫不堪,呼呼入睡了。忽然,紧急起床号传来,大家在一片漆黑中忙着穿衣和打行军包,因为团里规定,夜行军不许开灯。睡在我身旁的随队陆医生悄悄地高诉我,他今天晚上骨头有一点疼,好像要下雨,叫我不要把塑料布打在背包上,以防下雨。我偷偷地把这事告诉了大铭和德明。

    果然,没走多久,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全班除了几个人准备了雨片外,大多数同学都浑身湿透了。我们顶风冒雨,在泥泞的小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时逢寒冬腊月,冷风一吹,浑身刺骨的寒冷,大家是叫苦不迭。那个工人团长不体贴学生,还要大家唱什么(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现代京剧沙家浜选段)。

    事后我们得知,行军前林媛曾向团长建议,让同学们把塑料布准备好,如果下雨,可以用它来遮风挡雨。那个团长不同意,说这是一次很好的磨炼机会,最能锻炼人的意志。他不让林媛叫同学们作准备,还说什么这是记律。

    到了宿营地,林媛立刻组织同学烧开水,烘衣服。从每班调了两个男生,为女生送热水,她们的衣服全湿透了,都躲在被窝里呢。她把这差使派给了我和大铭。我们挑着热水路过男生驻地时,只见德明拿了个脸盆在等我们。我们只得给他热水,他又是洗脸,又是洗脚。因为要野营拉练,他大哥和二哥送了他几双半旧的尼龙弹力袜子(经穿),尼龙和德明充沛的脚汗加上泥水在热乎乎的橡胶跑鞋一发酵,产生出令人窒息的气味来。没办法,他臭气熏天的脚不洗,大家今晚别睡了。陆医生却说,脚越臭身体越健康。

    我们送第二桶水的时候,我班近一半男生在半道上把我们给截住了,像土匪一样强盗抢。我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啊。大铭急得直嚷嚷:“这是女生的用水!副团长要怪我们的。”这帮人哪里肯听,一眨眼的功夫,大半桶水就没了。

    我们只得谎报军情,说半路上打翻了,林媛并没有责怪我们,就是委屈了等着用热水的女同学。

    “你们男生真可恶!”晓萍轻轻地敲着桌面表示她的愤怒。

    “说好的,既往不究。”德明照样是嘻皮笑脸。

    说到一九七一年底的野营拉练,它也是值得我们骄傲的经历。那是林BIAO副主席向毛主席建议全民学习解放军,进行野营拉练。毛主席赞成:“野营拉练好”。于是全国老百姓野营拉练。练出铁脚板,踏死帝修反。为了减轻负担,我们男生都是轻装上阵,能省略的一律不带,但(毛主席语录)是一定要带的,那是精神食粮,动力的源泉。我还带上一张SH简易地图,它的反面有郊区图,阿哥的那架二波段半导体,被我偷偷打进了行军包,因为我要听“敌台”,一天不听就好像缺了什么。我、德明和大铭(小黄生病请了假)合带一个小脸盆,供三人洗脸洗脚用。当然,我们还带了些零用钱。但女生就不一样了,她们都进入了青春期,那随身的东西就多了。后来很多她们的物品,从皮头铺盖到洗脸盆等,都转移到了男生的肩上。

    我们几个身体强壮的除了自己的皮头铺盖,还帮炊事班背行军锅等。而工人团的日子比我们好过多了,他们有机械化部队,就是厂里的卡车,辎重全在车上,谁走不动了还能搭上一程。

    那天我们在建国路上的卢湾区体育场开完誓师大会,各路大军浩浩荡荡便直奔野营的第一站:莘庄。大概第一天我们太兴奋、劲头足、体力好,加上走的是平坦大道,步伐坚定又轻快。一路上歌声嘹亮,口号震天,也没觉得特别累,感觉是“胜似闲庭信步”。

    接下来的便是硬仗,目的地是华阳桥,七十余华里,而且有一段是急行军。从宿营地跑出没多久,团里传来了命令,说有一小股空投美蒋特务被兄弟团紧紧包围,上级要我们团去增援围歼,讲得比真的还要真。三十三华里路,团里要求我们二小时内务必赶到。德明说一个团连十几个狗特务都对付不了,难道他们是吃干饭的。我们都知道这是假的,但必须要把它当真的。军令如山,谁敢违抗。不理解没关系,因为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随队的陆医生告诉我们,普通的行军速度是每小时八华里,急行军也就在十四华里左右,三十三华里二小时已经是强行军了。而且那是真刀实抢、正规军的速度,可我们连杂牌军都不是,也没受过什么军事训练,是否吃得消。稍作动员后,全团踏上了强行军的征程。我们这些十五、六岁的小青年撒腿就小跑起来,和(南征北站)的急行军也差不多了。这时,童年大玩游戏的优越性充分体现出来。它使我们锻炼了身体,强壮了肌rou,增强了耐力,最重要的是培养了我们吃苦耐劳、不畏艰难、好胜心强,不肯认输的精神。最后三华里是全速前进,就是狂奔,大家不怕艰难险阻,咬紧牙关,勇往直前,谁也不甘落后,终于在规定时间内到达目的地。虽然天寒地冻,我们却跑出了一身臭汗,虽然筋疲力尽,我们斗志异常的昂扬。

    不过野营拉练头几天大家还挺得住,但往后的日子就难过了,人也累了,腿也酸了,有的脚上还起了泡,全身的骨头架子像散了一样,只能用革命口号来为自己打气:“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团领导真英明,要是急行军放在最后几站,就是用刺刀顶着,大家也跑不快了。

    野营拉练另一个任务就是要沿途宣传MAO泽东思想,学老红军做“播种机”,前几站播种得还马马虎虎,到后来人困马乏,连跑路都成了问题,这项任务只能免了。途中我们还请当地贫下中农作了几场忆苦思甜报告,就是把他们满肚子的苦水都倒出来,那真是字字血、声声泪。他们都是忆苦专家,那些词他们是倒背如流。就是旧社会苦,新社会甜,大同小异。地主老财都是黄世仁、刘文彩,天下乌鸦一般黑。

    但最能引起我兴趣的是那次吃忆苦饭。那天忆好苦,思好甜,喊完口号,唱罢(不忘级级苦),贫下中农要让我们尝尝旧社会的苦了。有人抬上来一个箩筐,上面盖着一块黑布。一掀,全是黑窝窝头,但飘出来的却是一股前所未闻的香味。每人只发一个,因为旧社会有时一天一个也吃不到。拿到手掰开一看,那黑窝窝头有点像现在的营养黑面包,其实就是黑面粉里加一些粗麸皮和一些叫不出名的野菜,再象征性地加了一些谷糠,所以有一种特别的香味。那忆苦饭被饿急的我们三口两口就报销了。除了难咽,味道还是不错的。我想这就是吃糠咽菜了,但我不怎么明白:旧社会农民天天吃这等东西,怎么可能饿死人。

    我一直想再尝尝这忆苦饭,一直没能如愿。很久以后,在新西兰一家高级的食品店里我发现了一种比普通面包贵七倍左右、黑不溜秋的面包。它的出现使我想起了忆苦饭,一冲动,便买来尝尝。里面全是麸皮、没碾碎的瓜子之类的东西,比白面包难咽多了,不过还真尝出点忆苦饭的味道。

    团里还组织我们风餐露宿,在行军中进食,其实就是在野餐。那是野营途中的唯一的一顿大rou,一块如酱子rou大小的白煮rou(大约二两),用草绳一扎,每人一块。我们已有半个月没好好吃rou了,大家蹲在路旁,在刺骨的寒风里狼吞虎咽,就像几年没吃过rou似的,好在那时我们肚子消化油水的功能特别强,所以没有一个拉肚子的。

    那次野营拉练最远点到了听人说与ZJ只一桥之隔的枫泾镇。那时正好行程过半,团里照顾女生,便放假休整一天。女生都躺在地铺上哼哼唧唧的,恨不得睡它三天三夜。可我们男生怎么闲得住,再说我们精力过剩还要发泄,所以想趁休息逛逛枫泾镇。遗憾的是大铭没去,此时他实际上已成了林媛的贴身传令兵。

    说是镇,实际上也就是一条街。虽然枫泾镇是在SH金山县地界,但当地的土话我们已听不太懂,上了年纪的女人都身着蓝花土布衫,戴头巾,腰上系着围兜,弄得来像少数民族打扮。我们第一件事便是买吃的,那时还没有地方特产这个概念,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有一家小店卖烧饼,五分一个,看上去像SH的酥油饼差不多,SH和ZJ粮票都收。每人买两个,我和德明则多要了一个,和要大铭有福同享。经过十天的疲于奔命,肚里的油水全部耗尽了,那酥饼在我们嘴里就成了天下第一美味。

    在一家小药店里,我们发现柜台里竟放着YN白药,一角一分一小瓶,那时在SH这是紧俏商品。德明立刻买了两瓶,我们问他,他说除了治跌打损伤,它还有耐痛耐毒打的功效。从前小偷在被人抓到前,先吞一些YN白药,这样就是上大刑也能挺得住,但一定要被人毒打,不然其药的作用会使他生不如死(就像******来瘾了?)。后来有人想出了毒办法,知道小偷吞了药,便将他手脚全捆住,让他自作自受。听了他的故事,我也掏钱买了两瓶,万一我被人毒打,也好救救急。其它同学有的买也有的不买,那小店里的几瓶YN白药被我们一抢而空。当然,所有这些都必须瞒着老师和林媛。

    那难忘的野营拉练历时二十天,行程五百余华里,露宿和途经莘庄、颛桥、华阳桥、松隐、钱迂、朱泾、枫泾、石湖荡、五里塘和七宝。横穿闵行、SH县、金山县和松江县。

    我们这一届中学生是最后一年进行正规野营拉练的,LIN彪九一三跌死在蒙古的温都尔汉,全民野营拉练便草草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