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浮云槁木花半消(5)
他举起军刀,凌空挥舞,“二营卫戍连全体都有!” 不足二十骑同声喝道:“有!”那喊声冲破牛斗,壮哉有如骤雨前震天的雷鸣。 石步岩高声道:“二营卫戍连,随我冲锋!” 没有冲锋的号角,没有旌旗的引导,这支以奇袭见长的卫戍骑兵连,第一次正面冲锋。 战阵之内,血rou横飞,真个好似无尽轮回的修罗地狱。石步岩的戎装之上,鲜血凝固后,再侵染上又一层鲜血。手中的军刀早已崩口,却止不住他屠戮时的一身戾气。 一入敌阵,饶是宝马良驹亦驰骋不开,黄骠马刚慢得一慢,早被敌军一枪射穿头颅,倒将下来。石步岩轻巧横跃,虽未被马压伤,却已然孤身处于敌阵的包围之中。 这是绝险之境,简直已无生机。 敌军也已有骑兵袭来,石步岩见那骑手身手了得,骑术精湛,肩上的军衔也是中尉。他咧嘴一笑,抹去眼眶上的鲜血,挥刀舞个圆圈,逼退身前一众敌军,也引来了那骑在马上的敌军中尉。 马是好马,将是良将,一骑飞驰而来,速度快的不及反应。 好在石步岩不需要反应,他的动作,早在敌将驱马过来之前就已做出。手枪早已在手,似乎并未瞄准,一发子弹便已精准的射入敌将左眼。 这电光火石间的一枪,干净利落,无一丝停滞,好像是那骑将自己撞向石步岩的枪口。 敌将已死,石步岩挥刀护住周身,翻身一跃上马。刀枪在手,马在胯下,他再不担心自己的处境,猛拉缰绳,胯下骏马人立起来,嘶鸣一声,便向敌阵更深处冲去。 敌阵已乱,己方冲锋的兵力却已渐渐接济不上,以一团之兵力抵御三团之攻势,本不该贸然冲锋,然而这已是奉军最后的转机,此时败象又生,石步岩已在寻找退路。 他厮杀一阵,真如赵子龙七进七出一般无人可挡,眼见再有几十米便可脱阵,却见离己方越近,战况越是惨烈。石步岩不禁思忖,一将功成万骨枯,前人果不欺我,大帅如此,自己又哪有不同了?为了一己扬名立万,衣锦还乡,已有多少同乡死在异乡? 他在最该冷静决绝的时候,偏偏心神不宁起来。眼前,一个老兵立足不稳,倒将下来,立马便有敌军挺着刺刀扎了过去,石步岩不假思索,一刀砍死敌军,勒马回护地上的老兵,硬是要将他提上马来,不觉一记冷枪射中小腹,石步岩一手捂着向外流出的肠子,一手扣住刚刚提上马背的老兵,奋死逃出敌阵。 夜的静谧,战的狰狞。炮火短暂的映亮了天际,让人产生拂晓来临的错觉。 奉军守阵已在眼前,石步岩却再也支撑不住,趴在马上,晕死过去。 是役,奉军镇威军八旅一团自团长王文兴以下,阵亡大半,若非旅长郭松龄率部及时来援,杨柳青防线已然溃散。一团二营代营长石步岩却于此役一战成名,勇冠三军,郭旅长赞誉有加,亲授其上尉军衔,正式任命为二营营长。少帅闻悉此人,亲自前来探看,见其一身军装浸血,周身刀口枪痕无数,更听闻他小腹中弹之际仍回护士卒,特赐其“赤甲真君石二郎”之称号。 败军徐徐退回关外,途经山海关时,石步岩让被他所救的士兵老朱扶起自己,看了看雄姿如昨的千古名关,喟然长叹。一叹中,不知包藏几多无奈,几许不平。 行军之际,医疗条件颇为有限,唐突间,石步岩伤口竟然感染,本来不太重的伤势,却让他在病榻上足足养了三月有余。伤势初愈,刚可下地,石步岩便向军需处调了辆吉普车,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奉天家中。 父母兄嫂两三年不见他回家,这时见了,哪还管他当了多大的官?还没进屋早已哭作一团。到底是长兄冷静些,掏出银钱,打赏了石步岩的随员,又托邻居帮忙买了酒菜,一家人这才围坐下来,得叙团圆。 石母心境渐渐平复,便又特意烧了两三样石步岩平日里爱吃的菜肴,见他吃的开心,这才柔声道:“小二啊,家里不知你当了这么大的官,头一阵听说你平安无事的回来,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石步岩嘴里早已塞得满满当当,此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咧着嘴嘿嘿傻笑。 长兄石大郎却向母亲嗔道:“娘,你这见识怎么恁地短浅!当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小二没事固然是好,这当了官更值得庆贺!来,小二,当哥的敬你一杯!你小子有出息,咱老石家光宗耀祖就靠你了!”
石步岩硬生生咽下嘴里的吃食,和长兄同饮一杯,又向父母敬酒,以表不孝之过,再敬长嫂一杯,以谢代孝之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家五口其乐融融。石父见小儿子早已褪去一身的书生气质,不由得老泪纵横。石步岩见状连哄带捧,这才止住。 家宴过后,石步岩趁着母亲和长嫂收拾碗筷的功夫,拉过长兄,“大哥,这次回来估计呆不了多久,我打算趁这几天,向新桐他爹提亲!” 石大郎听了愣了一愣,随即挤出一丝笑来,“你刚回家,还是多陪陪爹娘吧,你那儿女情长的小事,往后有的是时间。再说你现在这等身份,要寻哪家姑娘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大可放开些眼界,不必死守着王家闺女www.shukeba.com。” 石步岩何等机智,见长兄神色言语有异,心下已然起疑,他不动声色,只是哦了一声。挨到下午,又将提亲之事单独和父亲说了,没想到父亲神色之慌张,远在长兄之上。石步岩心下了然,王家定然已生是非。 他装作旅途劳顿,天未擦黑便要回房睡回笼觉。刚一进屋,便换下笔挺戎装,套上从前教书时穿惯了的湛蓝长衫,悄悄推开窗子,利索的翻出屋去。 从自己家里到王新桐家的小院,这条路,他不知已走过多少次,他完全可以不调动记忆,只凭感觉便可走到。可在今天,这段路却走得充满踌躇和不安,不知是该快步前去,以解相思之苦,还是缓步徐行,以免希望幻灭。他猜不出也不愿意去猜,这两年多的时间里,王家到底出了什么事,王新桐又有了怎样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