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即将搬家

    农贸市场搬走的第二天，逢集，人们不得不多走一两里路，去山凹凹的新建忠义街买菜，盐巷子一下子冷清起来，不顺路，老买主们都跑了，偶尔一两个路人，买点香烟矿泉水什么的，生意可谓惨淡。

    旺旺超市的存在，依赖着河对岸的农贸市场，人们过桥去买菜卖rou，必须经过盐巷子，市场搬走，营业额一落千丈，逢集的生意和冷场相差无几，少则两三百，多则五六百，很少过千。

    生意差，门前没人气，一家老小没精打采的，到夜里关门数钱，就一点皱巴巴的零钞而已，气氛说不出的沉闷。

    最失落的自然是刘玉芳，不过生意淡了，每天她仍然坚守在收银台边，眼巴巴的望着每个经过门外的路人，希望他们进来买点什么，哪怕是一包盐一瓶矿泉水也好。

    没了农贸市场，对岸的铺子理所当然提前搬到新兴的菜市场，而小河这边，包括正街的铺子，却一家也没动。

    到后来，正街的商铺逐一开始搬迁，隔壁的周补锅搬走了，卖服装的曾四姐也搬走了，盐巷子内，就剩我们一家商铺了。

    随后，做小生意的邻居们都走了，超市对面的公产石头房子里，就赵和平一人留守着，那位已经扯了结婚证的富婆，时不时过来探望下，劝他搬到自家豪宅内，却始终不为所动。

    每日，赵和平手捧一杯清茶，坐在超市外的一只矮木凳上，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偶尔扭过头，逗一逗超市门边捆在竹椅子上的丹丹。

    赵和平尽管傍了个富婆，全身装扮依旧，一双手工黑布鞋，一条黑布裤，一件浅灰色布扣子外衣，坐在盐巷子内，面对古镇的剧变，以及人们之间的利益纠结，一副超然于世外的样子。搬离盐巷子后，在以后的很多年里，一家子再没见过他。

    这时眼看着住户和商铺一家家搬走，我们一家和赵和平却留恋着盐巷子，不肯挪窝，可没了左邻右舍，巷子里冷冷清清，夜里鬼都能打死人，继续坚守，能坚守多久呢？

    一个多月后，拆迁办内的一个球友悄悄向我透露消息，说是新建菜市场搭起了一排临时棚屋，用作临时安置搬迁的商铺，象征性的收取租金，划得来，数量有限，要我们随时准备去拆迁办的某人手上领取钥匙。

    而掌管钥匙的人恰好也是球友，我迫不及待的找到他，一起去看了看菜市场，选了间位置绝佳的棚屋，并当场领到一把钥匙。

    这位球友随后说，既然钥匙给了我，必须尽快搬过去，否则很多人都在争要棚屋，假如其中一间空着，他们的工作不好做。

    我和刘玉芳连夜收拾寝室库房，准备两天内完成搬家。

    05年搬家到古镇，到这时已是09年年底，在盐巷子住了整整四年，我们早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其间的每一个转角，每一块石头，每一片路面，以及那些老旧的石头房子，和住在其中的每一位邻居们，都极其熟悉了，明知搬迁是迟早的事，临近动手了，心里还是空空荡荡，恍然间失去了什么，再也找不回来了一般。

    一家子铁了心要在古老的盐巷子内住下去的，甚至终老一生，直到多年以后，我们两口子以及两个女儿都认为，再也找不到比那儿更合意的定居地了，茂密的黄果树枝叶笼罩着的，是一片半封闭的小小天地，给人一种心灵上的归宿之感，仿佛时间永久停留在古老的过去，令人安宁，心跳舒缓，呼吸平稳，仿佛没了时代和潮流之分，整个世界为之而静止。

    然而，不搬迁是不行的，小小的一家子，当然拗不过政府和商业大鳄，我和刘玉芳开始连夜整理二楼上寝室里的东西，以及隔壁临时仓库的货物。

    当初从石河村搬家到古镇时，仅带走一些必备的东西，其余还留在农民街的老宅里，这时清理一下，寝室内主要是两架单人床拼凑而成的超级大床，一床棉絮达十几斤重的超级被子，以及大人小孩的新旧衣物，乱七八糟的，由一个大的塑料盆装着，其余还有一口旧旅行箱，是meimei在成都上大学时用过的，带到古镇来装一些旧相册、票据、我的教师资格证、技术等级证书、普通话等级证书，户口簿，等等，其它什么也没了，寝室里靠窗的那一边基本上是空的。

    怎么说呢，来古镇后，我们整日整年的忙于生计，寝室里没添置任何新家具，总是说：“等赚了钱，以后慢慢添些家具吧。”“等以后有钱了，把这栋民房买下来，再好好的装修下吧。”等来等去，到头来却还是老样子。

    还好，刘玉芳做生意习惯小批量进货，积压的东西很少，仓库里货物不多，主要是盒装白酒以及几大包买主购物用的塑料袋。

    楼上的东西比较简单，楼下则麻烦多了，货架必须拆解，搬运到新菜市场后再重装，还有些笨重的家什，菜油售油器、收银台、木凳子、木板等等，而玻璃橱窗当初邓老板照原价转给我们，这时不得不找一家做玻璃的铺子老板收购过去，总价两百元，好歹收回了一点钱。

    更麻烦的是货架上的货，必须整理归类，搬运到新市场，然而，最后一段坚守的日子，刘玉芳已经取消所有供货商的进货，存货一点点卖出去，所剩不多，货架上也显得有些空了。

    在盐巷子住了四年，一家子挤在狭窄的二楼房间里，两口子“做事情”，往往会在两个女儿熟睡后溜出门去，于是二楼的阳台上，留下了太多激情的记忆。

    最后一夜，怎么说呢，也许是为了忘却的纪念，心照不宣的，一起走出寝室，在阳台上远离狗窝之处铺了一床毯子，激情缠绵了一阵。

    十几分钟过去，坐在阳台上，呼吸着来自土坎下带水草腥味的河风，也不知为何，木桥边，一只潜伏在水底的牛蛙突然叫了起来，声音如水牛，极其响亮，在两岸之间久久回荡着。

    前面说过，这种牛蛙是从某国引进的，养了吃rou，后来味道难吃，卖不出去，放任它们从养殖场逃出，成了当地的生态灾难，而两三年后，它们无法适应当地环境，几乎绝迹了。

    “唉，过去听到夜里牛蛙叫，总烦人，可今晚不一样，听起来顺耳极了。”依偎在一起，我幽幽的说道。

    “龟儿子总是多愁善感的，喜欢这儿，一个人留下来吧。”她笑骂道。

    当夜有些闷热，躺在阳台上，凉风习习，低声商议着两天后的搬迁大事，黑暗中，发现黑熊站在不远处，两只亮闪闪的眼睛正紧盯着我们。

    “看什么看！还不爬进窝里去睡！”见它躁动不安的在狗窝边走来走去，我难免有些纳闷，两个主人“做事情”，早已见惯不惊，难道它也有某种兽类的预感，猜测到即将搬家么？

    黑熊虽不懂人言，听到主人的训斥之声，铁链声哗哗的响，一声不吭的钻进纸箱搭成的狗窝内，再也没了动静。

    总之，这条宠物狗与土狗的随机杂交之物，毛色灰黑，身材短小，样子极其猥琐，它是旺旺超市的前老板遗留给我们的唯一没折算成钱的东西。

    当初接手铺子，黑熊母子突然易主，却在一天内适应了新主人，当天第二次上楼时，就开始对着我们一家子大小摇尾巴撒欢。

    这种生灵，用乡下人的话说，是命贱，正因为低贱，才能适应这个不确定的世界，更好的生存下去。

    接手铺子不久，小熊被岳父牵回石河村，黑熊历经了母子骨rou分离的痛苦，它永远不知道的是，它的孩子小熊到石河村后，因为从未见识过超市外面的天地，跑出岳父家的院子吃了一只死老鼠，早已一命呜呼了。

    从此，黑熊被拴在阳台上，整整四年，相当于囚禁了它四年，而我们一家子忙于生计，尽管刘玉芳几次叫我把狗牵出去遛一遛，却忙这忙那，答应的事情一次也没兑现。

    也就是说，整整四年，它从未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是在乡下长大的，知道土狗都会吃草，出于某种生理需要，它们会自己在山野里寻找某种杂草，咀嚼着吞下去。

    而黑熊在阳台上，怎么吃到草呢，到古镇的第二年，某日阳阳在阳台上吃甘蔗，黑熊突然呜呜咽咽的叫起来，无论我们怎么责骂也叫个不停。

    后来，见它死死盯着阳阳手中的甘蔗，我恍然大悟，原来它长期吃剩饭剩菜，缺乏具有生物活性的东西，想吃进一点甘蔗汁水。

    果然，当我撕下一块甘蔗扔过去，它一口含住，耐心的咀嚼起来。

    于是在后来的三年里，我们一家吃甘蔗了，总不忘喂给它一些，成了对它的一项特别待遇。

    当初谁也没把它放在眼里，一条狗而已，饿了喂剩饭，渴了接小半盆自来水给它喝，让它活着，然而时间长了，才逐渐明白，这是一条多么具有灵性的狗，当时的古镇盗贼猖獗，它每夜坚守在阳台上，楼下超市一有什么异响就狂吠着提醒主人，让我们一家子睡安稳觉。而到了深夜，它虽然见不到楼下的情形，却能分辨出主人和陌生人的脚步声，甚至能分辨出独狼的发动机声音和路人的摩托车声音！

    于是在随后的三年里，一家子逐渐把它视为家中的一员，每到逢年过节，总不忘喂它一顿新鲜饭菜，主人没动过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