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探险 (李乐水)
李乐水刚进内堂,原本在椅子上端坐的郭廷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躬腰垂首低声冲着李乐水道了句:“老爷” 李乐水招呼郭廷坐下,郭廷托辞了几次后方肯坐下。即便是坐下,也只是屁股贴在椅子边缘,两只手不知道如何摆放的好,一会儿放在膝上一会又放下来。 李乐水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两年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能感受到这个社会里的尊卑有序,等级森严。原先刚移民到大员时,他和郭廷曾有一段时间同吃同住,称兄道弟关系十分融洽。谁知如今换到了安抚使衙门里相见,这郭廷就变得如此拘谨。官与民之间就像砌了一面高墙,凛不可越。李乐水这样感慨,但他又深知这样的风气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打破,他只能尽最大努力,用轻松的语气和郭廷交谈。 “又要烦劳郭大哥。今日请郭大哥来这里,是件事情咨询下郭大哥。” 话刚落音,郭廷又从椅子上弹起:“小的不敢,老爷有什么要问的,尽管开口,小的只要是清楚的,定一五一十的回禀老爷。哪有什么烦劳不烦劳的。” 李乐水连忙再次安抚他坐下,方开口相询:“郭大哥世代在此处打鱼,见多识广。有一个去处不知郭大哥听闻过没有”。接着李乐水将地图上标注的再加上他所了解的台北一带的位置出产描述了一遍。 郭廷听完李乐水的叙述,先是愣了半响,然后突然一拍脑袋,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回答李乐水:“小的想起来了,听老爷的这番所说,倒是和那淡水、鸡笼有八分相像。” “对对,就是基隆淡水”李乐水大喜,他原本担心古今地名差异,不敢提基隆台北的地名。未曾想到从郭廷口里说出鸡笼淡水来。淡水本是台北一区,如此看来郭廷是知道这个地方的。他赶紧追问:“这两个地方是不是有煤、硫磺和黄金出产?” 郭廷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回答:“淡水鸡笼,是否有煤出产,我就未曾听说了。但那个地方确实有硫磺,俺们海边的渔民到此处打鱼时,常与当地的土番交易硫磺。至于有无黄金,到是有所耳闻。常风闻村里有人在淡水鸡笼交易到金粒子,我曾听太爷爷说过,原先还有人在淡水捡过一块拳头大小的金子,一下子就发达了。” 说到这儿,他偷偷瞟了李乐水一眼,又补充说:“关于金子的事情,都是小的耳闻,未曾亲眼看到过。” 李乐水听郭廷如此一说,越发确定这淡水、鸡笼就是日后的台北、基隆。只是他还有一点疑问,便再询问郭廷:“既然你们村落中一直流传这淡水鸡笼有金出品,难得没有人去寻嘛?” “怎么会没有人去寻啊”郭廷笑了,随着交谈深入他也慢慢的放开了,不似最初的拘谨:“每隔几年,总会有几个不安分的人去淡水鸡笼淘金。可这淡水鸡笼不比大员,凶险万分。一来这两地,瘴气重,外人久居会不服水土,上吐下泻。十条命也要丢掉九条。二来,此地的野番异常凶狠,常伏草丛中,若见到汉人落单必伤其性命,把脑袋割下来挂在腰间炫耀。所以去淘金的汉人大半都会丧身此处,寻常人家自然不敢去。” 李乐水点了点头,野番他倒是不太担心,无非是多带几个人前去护卫而已。如今他的土兵初成,那野番再凶狠,还能狠过火枪不成?至于郭廷所说的上吐下泻的水土不服倒是要留心。李乐水估计郭廷所说便是疟疾。原本移民大员是李乐水就担心会有疟疾,金鸡纳的树皮在大明不好寻找,但黄花蒿却各省都有。李乐水去年夏就让人备了一些,过了一夏未曾用到。今年有准备了一些,去台北刚好带上。看来,事先先找郭廷前来咨询的一招,确实没错。李乐水心底暗自庆幸。 李乐水又仔细询问郭廷淡水鸡笼等处的一些细节,直到再问不出什么新鲜信息后,他才对郭廷说:“前年移民大员,郭大哥出力不少,却未曾封赏,颇为不公。我这衙门新建,刚好缺少一名处理番事的土目,在下就想到郭大哥来。衙门虽小,但每月俸禄还算不薄,若是郭大哥不嫌弃——” 未等李乐水说完,郭廷就扑通跪下称谢。李乐水连忙扶起,又交代了几句,方放他离去。 送走了欢天喜地的郭廷,李乐继续筹划他的台北之旅。台北是一定要开发的,首先是为了煤。如今玻璃和炼钢都需要燃料,林希宗已经提了多次木碳紧缺。况且坩埚炼钢始终受制于产量,目前只用来造工具用钢尚可,今后若造炮肯定会捉襟见肘。所以挖煤炼焦这一步要尽早迈出。 硫磺也是目标之一,李乐水了解到铁、硝石、硫磺本是都是明代禁忌之物。原本是禁止出海贩卖的,黄合兴号仗着与福建地方关系每月冒险贩来,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开发台北,硫磺便可自给。土兵营的黑火药需求会越来越大,这硫磺断不可缺。况且硫磺还可以制造硫酸。有了硫酸便又像有了打开很多大门的钥匙。 还有黄金,虽然如今的大员尚还没有到寅吃卯粮地步,但经济上一直都压力不小。台北金瓜石当初可是亚洲第一金矿,李乐水也不敢奢望每年产量会有多高,但是若每年有万把两稳定的黄金收入,对于如今草创的大员来说也非常关键。 “这些钱至少可以多养几千人的军队”李乐水是这么想的。 而且有金的地方往往会伴生铜,船坞的两艘海船完工后,一定要包裹铜底的,这又解决一个问题。 李乐水越寻思,越觉得要尽早开始台北之旅。可是如今李乐水手上并没有船。原本的两条商船一艘船被他派去了暹罗,另一艘如今属于黄合兴号,这条船如今成了摆渡船,每月需往来大员与福建之间,也动用不得。 “李旦手头上的两艘海船,如今倒是闲着”李乐水一下子就想到了李旦。事不宜迟,他立马离开衙门去找李旦。 自从李旦和黄舜华相认后,李旦便再黄宅安顿下来。李旦外表看上去粗犷,但确实个心思蕴密之人。他听完李乐水的来意后,又反复询问了细节,确认有利可图才回应道: “我的两艘海船有一艘也已经去福建备货,另一艘可以随时出航。倒是那英国红毛番的船也再外海停着,这些日子我的孩儿们在他那船上cao习西洋弄舟之技。我俩去找米奇本借船,他磨不开面子,定然肯借。” 米奇本和他的船员们如今已经上岸,住在建成了的英国商馆中。商馆内修了仓库,船上的胡椒等香料也被卸道仓库内。李乐水对这些英国人供给十分大方,特别是每日中午让厨子为其准本各类荤腥,待他们吃了油腻后,下午自然会安排下午茶来解荤。李乐水这是下了血本要养成这些人饮茶习惯。但这些英国人哪里会猜到李乐水的此番心思,还以为李乐水热情好客。当李乐水请求借船是,米奇本毫无忧虑的一口答应了。 天气已经接近初夏,李乐水担心盛夏时。蚊虫滋生疟疾更容易发作,督促李旦早日启程。准备了几日后,老虎号和李旦的海船“胜水”两艘船一前一后的出了大员,开始此番探险之旅。 李乐水和李旦在老虎号上。这艘船的水手大半已经换成了李旦手下,戴维斯和十多英国人留在船上做指导。随同李乐水上船的还有全副武装的土兵营的一司人马。李乐水还带上郭廷,作为翻译和向导陪同前往。又从大员和福建找了几个有淘金经验的淘金客随行。除了这些人,船上还有一个不速之客——沈泰泳,这个沈公子在大员一直清闲,一听说李乐水要去台北探险,说什么也要跟来。在大员的这段时间,沈泰泳和这群英国人相熟。京城的时候,他就曾跟利玛窦等传教士学过几句葡萄牙语,这几个月来不仅葡萄牙语大进,就连英语也会上几句。 两艘船出了大员,沿着海岸逆风一路向北。每到正午,李乐水便在船上测量纬度。如今测量纬度李乐水不像以前那样停船靠岸。大员时戴维斯曾经给李乐水展示过反向高度仪和太阳偏角表。李乐水根据反向高度仪的实物再加上前世对六分仪的印象,没花多少功夫就重现了六分仪来。
李乐水的简易六分仪是用坩埚钢打造,其和后世的六分仪cao作和原理上几乎一致。这个六分仪是圆周的六分之一,其组成包括了一个用于投射天体的望远镜,一个固定的半透明半反射的地平镜,望远镜和地平平静能将天体投到一个视场中来。还有一个可以跟随滑杆转动的观察镜。测量时只需要手持航海六分仪,转动带着滑杆的观察镜,让在视场里同时出现的太阳与海平线得以重合。根据滑杆的转角来读出太阳的高度角来。然后再根据太阳偏角表就能够计算出纬度来。虽然比起后世的六分仪,在精度上还有欠缺。但比起戴维斯一直用的反向高度仪来说要先进太多。戴维斯见后爱不释手,本要花费大价钱从李乐水手中购买,李乐水却很大方的送了他一架。 船是沿着台湾岛的西海岸行驶,借着测量的纬度,李乐水就能测算出船的位置。两艘船行了三天他们就找到淡水河的入海口。喇叭口的江面非常辽阔,河流与海流在这里冲撞回荡,一眼望去让人分不清哪里是江面哪里是洋面。 李乐水和李旦戴维斯商议后,两艘船就在淡水河的入海口泊了下来。从大船上放下六艘小船,李旦李乐水准备带着一百多人沿着淡水河逆流而上。看守船只的海员们,则负责在滩头建设营地。 淡水河河面上泛起的强光在森林中劈开一条通道,遥指天际。通道尽头水面的不高处,稳稳地挂着熔金般的夕阳,没有一丝云彩遮挡,光焰灼目,把平静的河面照得雪亮,宛如一条光闪闪的银链。 宽阔的河流两岸伫立着阴沉、昏暗的森林,一动不动,寂静无声。高大的乔木拔地而起,却悄悄躲在藤蔓植物浓密枝叶的后边。黝黑发亮的水边,这里或那里,不时地露出高大树木的扭曲的根,乌黑呆板,像一条条巨蟒被矮小的蕨类植物编织的网格所围困。黑暗,神秘无形而又不可遏止的黑暗,从树木之间,从奇形怪状、纹丝不动的叶片后面,透过密密麻麻的藤蔓植物的迷宫,悄悄地飘散开来,使密不通风的大森林嗅着似有骇人的瘴气在弥漫。 河面上没有活动的东西,只有六只船在缓慢的前行,每只船上的十二只桨一闪一闪地跃出水面,再齐刷刷地插进水里,舵手猛地把桨片插入水流,绷紧双臂奋力拉住,身体被扯向前倾,桨片在头上划出一道闪光的弧线。两侧的河水被搅动得泛出气泡,响声大作。 六条船沿着淡水河溯流而上又行了两日,李乐水坐在第一艘船的船首,按照地图引导船队从淡水河驶进基隆河。河面逐渐开始变窄变浅。 进了基隆河,船队每行一段距离,就让停下来,让淘金客用木筛在河流的泥沙中淘洗。最初几日一无所获,但随着船队的北上,淘金客们的辛劳终于有了回报。淘金盘那带有锯痕的凹槽镶嵌着几粒金沙,迎着阳光望去那金沙折射出阳光耀着人眼。 李旦从淘金客手里夺过淘金盘,他用粗大的手指捏起了金粒,又送到嘴里用舌头舔了舔,确信的说道:“没错,是金子。” 李乐水强按住心头的欣喜,他站在舟头沿着河流向向前面望去,远处隐约间可以看到几处山丘。 金瓜石的产金区应该离此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