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炼钢 (李乐水)
这是这个月李乐水首次回乐蚨祥。自从安抚使衙门建成李乐水搬过去住后,这乐蚨祥他来的越来越少了。玻璃坊和商号的事宜他分别放手交到林希宗和程子嘉身则上,自己更多的精力放在船坞和造铳铺那边。 “这是这个月,黄合兴号运来的货品清单,还请掌柜过目。”虽然如今李乐水已经封了官,但在柜上下面的人还是习惯性的称呼他为掌柜。李乐水从程子嘉手中接过单子。商号分家后,原属商号两艘船依旧每月往来月港和大员之间,为黄合兴和乐蚨祥这两家商号互输物品。 “熟铁一千担,生铁一千担,硫磺五万斤、硝石五百担、口碱一千担,桐油三千斤”李乐水挑拣紧要的货物轻声念出来。看完后他把清单丢到桌案上,问林希宗:“口碱这么少,玻璃坊里是否够用?” 林希宗迟疑了下,方回答:“若在以前专供黄合兴商号还是有余的,但日后若是还要给李旦李爷供货,再加上每年尚需制备贡品,这些口碱就紧张了。不光是这口碱,木碳也渐要短缺。“ “此事在下上月已经写信督促黄掌柜,黄掌柜此番也带话回来,说山西的那帮人串通一起将这口碱价格抬了起来。世面上已经很难收到口碱,他正在想尽办法解决此事。“程子嘉插话进啦。 李乐水点了点头,他顺便就问程子嘉:“程先生,如今这柜上的收支如何?“ “这事正要回禀掌柜“程子嘉把账本翻看,一条条的细说:”从去年秋到今春,地方上土木虽然动了许多,但诸如河堤、道路之类都是公利,商号只管饭管料,所费银两并不多,总共只花费了六千八百三十七两。倒是这期间,粮仓放粮甚速,昨秋所收的谷物已剩无几。应早做准备以应付春夏清黄不接。“ “这个,季风已起,商号商船可支派一艘出来,行暹罗等处运米回来。我回头去和那英国人米本奇说说,若有可能也借用他的老虎号同去。“李乐水插道。民以食为天,大员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粮食始终是个大问题。这事不能单纯靠垦荒来解决,从暹罗等处进口更只是权宜之策。番薯、土豆这些词不由自主从他的脑海里蹦出来。想办法引入新品种,这事要着手去做。李乐水心底有了主意却没开口告诉程临二人 程子嘉点点头,接着说:“掌柜早做准备甚好。再说烟叶一项,去年的春烟收成尚好,但是冬烟不佳。以在下的之愚见,今后还是种春烟,大员冬季过寒,不宜种冬烟。这番烟在市面上颇为枪手,去年又与吕宋隔绝,销售番烟只有咱们一家。黄掌柜经验老道,囤积居奇,获利颇丰。共得纯利三万六千四百有奇,鄙号分得一万三千二百两。但黄掌柜也说,今年出海南下的诸船不少商户都在打这番烟的主意,只怕下半年大量新货面市,这获利反倒下来了。” “玻璃每月进项在四千五百两左右,纯利也有一千两。黄掌柜传话过来说,今春眼镜在读书人中尚行。只是这磨近视镜要因人而异,望我们派些磨镜师傅过去。”程子嘉说到这儿,停顿下等候李乐水指示。 “这不妨,把咱们磨眼镜师傅都送过去。咱们今后只控制玻璃坯,坊里的那些磨镜,吹制的师傅若愿意自立门户也不用拦着,玻璃坊提供原料收购成品就好了。”这话是冲着林希宗讲得,李乐水不愿意让乐蚨祥对所有事项都大包大揽,一些下游的行业他更愿意逐步交给民间或者是黄合兴号去经营。 “进项再有就是去年与韦麻郎的交易,净利八千二百两。再说开销,船坞船场开销最大,李旦李爷先已经在帐上放了两万五千两银子,仅仅船坞土木,购置原木等项这些就已经花完,商号反贴进去了三千四百两银子进去。前几日李爷又拿了一万两进来,可以支持这几个月的用度。李爷还撂下话来,等过了几个月,再添一万两。” “女东家拨了两万两白银,按照掌柜吩咐,这款项专供给招募土兵和支付军饷,谁也不敢动。安家费共用去了两千五百两。支了三个月军饷共用去两千五百两。请的大明水寨教头四十名,三月共支付了二百两费用。吃穿用度等杂项用去了四千三百二十两。尚余一万零四百八十两。” “其他诸如衙门、黄宅土木,风车水车炉膛造价,衙门仆役的工食钱等等都是帐上支出五千九百三十八两。自全年秋八闽各地逃难入大员灾民颇多,安置他们也花费了九千二百两。自分家以来,除去用于土军不能挪用的死钱外,帐上只有八千六百三十两的盈余。” 账面上尚不到一万两,李乐水倒吸一口冷气。现在只有玻璃进项还算稳定,可又受困于原料纯碱难以扩大生产规模。而如今大员的各项开支会越来越大,这八千多两银子不知能支撑多久。 得寻找新的进项才行,海贸?新船最快也要年中才能造好,错过了季风,只能等到明年才能返往欧洲。远水解不了近渴。吕宋日本,一个是黄大小姐不愿意去交易的地方,一个李旦在此不好与他直接竞争。开发新的工业品?可搞什么好呢,肥皂香皂?大员野鹿成群,肥皂所用油脂倒是可以用鹿脂一试,可纯碱呢,目前纯碱连造玻璃尚且短缺啊。又是纯碱—— 李乐水想到这儿时,才突然发现身边程林二人正眼巴巴的瞅着自己。他放下思绪,打起精神对二人说道:“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告知我的?” “掌柜上次吩咐造的炼钢炉已经完工,所需坩埚也已经造好。如今熟铁业已经运来。何日开始开炉练钢,还要掌柜定夺。” “噢”听了这话,李乐水来了精神,”坩埚在何处,走,带我去看看。” 林希宗带着二人来到后院,后院空地上摆着一溜十多个坩埚。这坩埚按照李乐水的指示一半用石墨一半用粘土制成。形状犹如葡萄酒桶,上下口较小,中间微微凸出,一米多高。 李乐水挨个检查了这些坩埚后,对林希宗说:“咱们也不需要挑什么黄道吉日了。就定在明日,便开始炼钢。” 第二日一早,李乐水就和林希宗赶到了新建炼钢场。这炼钢场位于外五寨的刺桐寨,这寨名是陈第取的,源自泉州古称。炼钢场位于河边,自然架了部水车为炼钢炉鼓风。 熟铁被切割成小块装入坩埚内,再加入适量的碳粉密封。炼钢炉预热后,放置装满料的坩埚。冶炼两三个时辰后,待熟铁完全融化后,用铁棒搅拌。在半个时辰内溶液气泡排出,杂质浮在表面时便可起锅。将溶液浇灌到模具中就得到钢锭。这种钢锭要是极速降温会出现裂纹,只能埋进碳沙中慢慢退火。 虽是初春咋寒的日子。站在炼钢炉边也被烤的大汗淋漓。李乐水顾不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一粒粒的滚落,聚精会神的守在炉边,直到炙热刺眼的钢水从坩埚中倾倒出来。 李乐水知道,所谓生铁,熟铁和钢主要区别不过是铁中的碳含量。生铁含碳高,硬而脆。熟铁相反,其含碳低,软而韧。而钢在两者之间。所谓的坩埚炼钢是往熟铁中添加碳,由于是熔炼,碳的分布要优于锻打渗碳的百炼钢,品质自然也较优。此法的缺点就是成本高,产量小。每个坩埚只能装二十斤熟铁,这个钢场一天只能练二三百斤钢,并且只适合炼一些高碳钢。 即便有这些局限,李乐水还是决定先用此法炼钢。目前大员机床所用的钢材不是闽钢就是粤钢,价格昂贵。而且这些钢不是渗碳钢就是百炼钢,品质无法保障。高碳钢最适合就是做工具钢,撇开机床不谈,制造燧发枪的枪机的压簧和打火镰都需要可以锻打的优质钢,况且还有刺刀呢。在李乐水所知晓的炼钢法中,坩埚钢最易上手。 接下来的十多天礼,李乐水在炼钢场跟着炼了几炉钢,待品质稳定后才将成品钢锭拿到沈家铁铺。
在铁铺里,沈万钧拿过钢锭,用火钳夹住烧成炽热搁在铁砧上,论起大锤捶打几下,一边捶打一边口里不同的称赞:“好钢,好钢。”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器,这个道理人人都懂。李乐水不忙着制作枪机,他先着手将改善工具。他让沈家铺子照着原先钻头铣刀的样子,用新出钢锭重新打造一遍。这些东西原先都是用百炼钢制造,用不了几次就不堪用了。接下来制作了钢锯,挤压或者旋割螺丝螺纹的器械甚至拧螺纹的螺丝刀等手头上要用的应手的工具。 这些工作完成后,方才着手试制枪机。李乐水把炭笔画的燧发枪的枪机图摊开,一一给沈家的工匠们讲解。沈家确实巧工良匠,关键之处一点就透。很快这枪机就照样打造出来。 解决铳管、枪机问题,燧发枪实际已经完成八分了。枪箍,准星,照门都与鸟铳西洋铳大同小异。眼看第一支燧发枪就要早出来了,李乐水赵士祯干脆就住在了沈家铁铺里。 这日李乐水正守着工匠们制造铳床,门外一个人慌慌张张的跑进一个人来,没进门就嚷道:“掌柜,老爷,不好了炼钢场出事了。” 这来人是乐蚨祥的伙计,李乐水闻言大吃一惊。把他喊住详细询问,一问之下原来竟是炼钢场今日炼钢时突然一个坩埚炸裂。听他说完,李乐水急了,连忙问道:”那可有人受伤。”当听到无人伤亡的回答,他方松了一口气。他转身刚要交代几句,赵士祯抢着说道:“这厢有我,蔽愚快去。” 李乐水急急忙忙的赶到钢场,此间屋内多处都有铁水飞溅的痕迹,铁水已经冷成灰白色,但冒着腾腾蒸汽。炼钢炉的一角有一个裂成两半的坩埚,周围覆盖厚厚一堆还略显得微红的铁来。 李乐水在屋子内找到了林希宗,询问后方知今日坩埚上炉不到一个时辰就听一声裂响,炉内一个坩埚炸裂,涌出的铁水卷着气浪冲毁了炉子一角。好在当时人都离炉较远,除了几个稍近的伙计,被迸溅的铁水珠烫伤了点肌肤外都无损伤。林希宗见状赶紧组织人往炉膛了泼水,浇灭炉火。有用砂石阻挡溢出的铁水,避免进一步的损坏。 李乐水听完后点了点头,林希宗确实是一个能干之人,临危不乱处置妥当。但是这坩埚怎么会炸开呢,李乐水走上前全,观察那个炸开的坩埚以及其它完好的坩埚。发现不少都有细微裂纹,裂纹非常细小不仔细观察绝看不出来。李乐水问林希宗”这些坩埚烧得是第几炉了?” 林希宗掐指算了算日子,回答:“算起来,包括今日已经是第十八炉了。” 李乐水听罢指着坩埚上的裂纹到:“今后坩埚用十次便弃用,重新做过。每次上炉前也要两人分别检查一遍,若有裂纹立刻弃用。这可是要人命的事情,万万大意不得。” 林希宗点头称是,他又对李乐水说:“坩埚要重新烧制,炉子也要大修方能重用。这钢场估计是要有段日子不能再出钢了。不过也是好事,如今大员最缺的就是木炭了。这乐蚨祥几处地方都要用木炭,快把市面上木炭价抬到天上去了,程账房都向我抱怨,有些庄稼人都无心春耕,都上山砍柴烧炭去了。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儿。钢场歇业几天刚好让这木炭也缓上一缓。” 李乐水倒没有想到这出事来,他把林希宗话记在心底。出了钢场,李乐水没再去沈家铁铺,直接回到安抚使衙门。在书房,他不断的默念,钱,燃料,燃料,钱。他伸手从书柜上面取出一个匣子,打开后拿出了那本地图册来,他两只眼睛死盯着台湾地图,左手食指不停的在台湾地图的北部打着圈儿。